她缓缓捏起一枚白玉棋子,如轻云蔽月,骨节分明的玉手上,戴着一只荼白玉镯。棋盘旁,茶香袅袅如腾腾云烟。
一旁的仙娥为纤云搬了张月牙凳,又沏了一盏香茶。纤云捧着香茶,冷声道:“那蛤蟆灯怎回事?”
只见她把玩着棋子,清清淡淡地道:“初一十五这天蒲龢殿大观搞庙会,小观又给自家神仙供奉灯火还来不及,所以,怎么会是宣龢殿的信徒搞的呢?显然,不是信徒们搞的。至于,若你要细问这蛤蟆灯的话,”她轻轻哼了一声,鼻音软糯如酒香,浅浅的笑声如春水涟漪一般漾开,“不如先说说你自己信徒不分青红皂白就到我这来点蛇灯糟蹋怎么回事吧。”
这倒也是,明明是自己信徒黑白不分在人家那点蛇灯闹,人家还未恼,倒是自己怒气冲冲地到人家仙府里。不过,就算意识到这点,纤云又岂会服软,只听她哼哼道:“那你想怎样?”
九天之上,能够说得纤云信信服服估计也唯她一个。
她啪的一声落下一枚白子,清脆似锒铛回声,道:“首先,就这么闹下去,对你、对我,我们两方名声都有损,所以,叫信徒消停没问题吧?”
纤云眯眼:“你让我怎么叫?”
这是个小问题,但纤云这么提就是找茬了。
她背对着纤云,纤云只见领如蝤蛴,修长的脖颈白的过分,但仿佛却看见她微笑了一下:“我相信聪明的纤云是没问题的。”
意思是如果纤云再问那她就不是聪明的纤云了。
纤云顿时被堵得无言。她把玩着一枚玛瑙黑子,黑玛瑙是纯粹的乌黑色,乌亮纯净如幽黑的深潭,飘逸的云彩纹如在水底嬉戏的游鱼一般悠游而过,熹光下,闪烁的光泽如装缀其上的一点白撇。玛瑙温润,十分趁手:“然后,有人如此挑拨离间,侮辱神庙,作为神,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放过?”
纤云这时笑了笑,坐在了她身边浮雕莲花缠枝滚边玉石凳上,支着腮看着那神垂落下的纤长的睫毛,睫毛纤长且密,仿佛染上了白露的秋霜,美似一簇簇的玉簪花。纤云道:“好啊,一起吧。”
正巧撞见那一双美眸,两相对视,都不禁会心一笑。紫藤花下,桃花面,那一笑,当真是倾人国。她生的国色天香,莲脸生春,实属于看着赏心悦目俗称好看的长相,纤云却对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怎么看也不顺眼,起身哼哼道:“说的愉快,可问题是幕后黑手是谁啊?”
她浅浅一笑:“你想想,咱们俩之间关系如何在外面是有名气的,就这样传着传着自然也会有一些爱搞事之徒煽风点火,不过至于侮辱神庙这事普通凡人是没有胆的,信徒也是因为黑手所造的缝隙而吵得不可开交,既然如此,那就不会是凡人了,但若是妖魔鬼怪”,她在玉棋盘上状若漫不经心地玩着棋,但一步步皆是惊起云波翻涌,她啪的一声利落落下一枚黑子,风轻云淡笑了笑,“神庙乃是神圣之地,妖魔鬼怪近不了,就算修为深高,但据我所知琪缳殿是设有机关密纹的吧,自然是也近不来的。”
这一字一句,仿佛打通了纤云任督二脉。纤云霎时间恍然大悟道:“噢,那既然非人非妖非魔非鬼非怪,那就是神或是仙了。”
花影婆娑下,她浅浅地笑了笑,酒窝娈婉如若露珠,宛若浅水的映影,宛若和风的轻歌。她将手中欲落不落的白子放回到乌木棋盆里,道:“对,既然如此,你觉得会是谁呢?”
纤云斩钉截铁道:“你!”
她从容地笑了笑:“原因?”
“所谓'贼喊抓贼'你和我分析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转移注意力嘛,不过我想了想,觉得最有嫌疑最有作案动机的还是你。”
“但愿这所谓的作案动机不是凭你所谓的直觉。”
“哎,被你说中了,就是凭我直觉。”
她淡淡一笑:“既然你说我的目的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但如若我真是凶手的话,我方才引导方向就不会引导到神仙这块去了,而是会引导到妖魔鬼怪那。”
纤云方才其实只想开个玩笑,但不想又被她三言两语说得心服口服:“那你认为?”
“首先仙家是不可能的,他们为了早日飞升成神没有理由作如此大不敬神明的事。所以”,讲到这里,她顿了顿,谈笑风生般地道了句,“你最近和妍嬿公主来往的不错啊。”
纤云瞬间恍然大悟。
纤云知道,这嬿姲公主乃是主动来找她的。
或许是行贿拉拢他人久了吧,因此纤云脑海里主动产生了这么一个潜意识。
像这种,忽然找上门、面带谄笑、而且还提着一包又一包一看就很贵重的东西,一定就是来拉拢示好的。
于是纤云也下意识地挂上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只见面前忽然到来的小女子福了福身子,带着谄笑道:“请公主殿下安,公主殿下吉祥。小仙是环泗山令樾仙君之女,嬿姲公主。“
令樾仙君是挺有名气的,不过这嬿姲公主倒是听都没听过。
纤云点了点头。
于是,俩公主就这么好上了。
这嬿姲公主是纤云喜欢的类型,就那种,替你打人、替你爆粗口、时不时送礼物、在你出风头时夸张喝好、更重要实力还比你弱生得没你好看纯属小跟班跑后腿的类型。
纤云很是喜欢嬿姲公主,常常和她一起散步、谈心,有时甚至让她在自己豪华的亓缳殿里小住。
于是,就这样,纤云有了个说话谈心的伴,而嬿姲在天庭上也因此小有名气。
纤云知道嬿姲在令樾仙君那并不得宠,而在嬿姲的眼里,纤云似乎不喜欢和男神仙打交道。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插一段民间野谈。
亓缳公主与蒲龢神妃乃是同门飞升,却又是出名的关系不和,亓缳公主常和自己信徒抱怨,而两方信徒又时常吵架。
纤云第一次知道这一点是在凡间的一家茶楼里。
茶花枝点,茗香氤氲。只见戏台上两个标致的妙龄女子袅袅娜娜迈着莲步登台,闻得,歌声清越,戏台上,轻歌曼
舞,纤云捧着茶盏,本是一派惬意安闲的午后,然而,却只见......
“嗯,好像其中一个是某货?”
纤云眯了眯眼。
这么想着,对这出戏不由得更感兴趣了。
看着看着,忽然莫名地感觉哪里不对劲。
“另一个,不会是我吧?”
纤云托着腮,心想,竟然如此,那这出戏讲得会是什么,她们两个打架?还是吵架?
不过好像讲得既不是打架也不是吵架。
因为,不管是从哪一个角度从哪一个视觉来看,都很......和睦?
只见一个女子明显是做撩拔之态,另外一个女子有明显是俏脸含羞,两个女子又明显是情投意合,举止互动又明显是十分的甜蜜,如一般眷侣花前月下。
有观客笑道:“你这么演,不怕天上神仙降个雷劈死你哟!”
纤云:“......”
她的确有点想拆了这个戏台。
又有观客笑道:“怎会,神妃娘娘是天上最大度的神了。不过,既然是神妃娘娘,又怎会和其它神仙有情念?再说,这俩神不是出名的不睦。”
纤云有点在意前半句。某货大度,难道她就不大度?
但是纤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个心胸狭隘的神。
另一观客道:“那是成仙之后,这不明显成仙之前么。谁又晓得成仙之前的故事?”
确实,众人只知亓缳公主和蒲龢神妃关系不和,谁又知道她们曾是一对知交好友?
台上那对“如花美眷”依旧还在你侬我侬、甜言蜜语。
纤云有一双很圆的杏眼,这么瞪着就更圆了。
纤云先是震惊了。
台上那对还在不断讲着甜言蜜语,什么“云娘啊”什么风花雪月啊什么的。
纤云拿了一盏茶杯,掩着袖子,很优雅地吐了。
如果某货叫她云娘,她绝对当着面很优雅地吐。
纤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她与某货和睦相处的瞬间。上个月她在清祗苑和某货在一起吃凡间的一种很好吃的酥糕,不过好像不是“和”,因为她语言强迫某货把酥糕全部给她吃,然后某货只好到里间看书;上上上个月,她和某货在一起打怪兽,前面都是某货在辛苦打怪兽,她在树底下给自己的手指甲涂凤仙花油,然后再时不时说三道四坑几句,某货一句也没有照做,然后等到怪兽打得几乎精疲力尽的时候,她再从后面补刀,等到回天庭时,功劳全是她亓缳公主一个人的,蒲龢神妃仿佛只是恰巧同路,然后某货一句话也没有说;然后,再上一年......
在上一年,就不记得了。
她回忆的,仿佛不是和她和睦相处的瞬间,而是和她,相处的瞬间。
这一年,目前的,也就只和她见了仅仅两次面。
所谓太平,都是粉墨涂饰的。
直到,一个清绝的声音如穿云如揭雾一般婉尔道。
“老板,麻烦一壶上好的酒。”
蒙胧的光线里,素白的芳影也蒙胧。
纤云笑了笑。
看到台上这场戏,她会怎样呢。
凡间这场传奇戏剧越闹越热闹,甚至在天上都有些知名度了。
所以有好一段时间,两方信徒不是见面就吵,而是面面相觑。
嬿姲显然也知道了。她看着纤云,常常凝神思考。
忽然有一日,她问道:“公主殿下,你和神妃娘娘交情很深?”
纤云顿了顿。
纤云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她故意问道:“哪位神妃娘娘呢?”
嬿姲笑道:“自然是帝尊身边最得宠的那位,蒲龢神妃。”
纤云一时不语。
顿了顿,她才道:“随你怎么想。”
纤云并不是个聪慧的人,在人情交往上更是愚钝。
但是对于人情世故中的离间一计,她绝对通透。
毕竟,这是绿荫下的从前。
纤云沉默良久,最后吐出了两个字:“聪明。”
她浅浅笑了笑;“你知道就好,我只是劝告。”
她说完,持着茶盖撇了撇浮沫,纤长的睫毛浅浅阖着,花影婆娑下,胜了一簇簇玉簪花。
当真是一位,比紫藤花还美的女神仙。
纤云微微一愣神。
恍惚间,也是同样的紫藤花,也是同样的两盏香茗,只是不同的是,两人都是一袭蓝白衣,那时的那个人,鬓边绾着松松的坠马髻。
旧时,桃花潭水,把酒共朝夕。
今日,天涯海角,知交半零落。
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