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走廊只剩下几盏夜灯,安静得就像是外边的黑夜一般。
两人找了门外的金属铁凳坐下,触感冰凉,宛如楼外的夜色,让人不禁战栗。
冉溪此时才开始慢慢找回自己的理智,双手抱头,躬身抱膝,声音破碎的不成样子,“今天谢谢你啊!”
今晚是他帮忙才能如此快地将母亲送到医院,方才也是他在她一片空白的时候回答医生的问题,此时她除了感谢没有其他话可以说。
“我刚才胡乱扯的理由糊弄医生......”
“没事!”冉溪急忙打断,不管用什么理由,这份善良的心意就已经够了。
蓦然抬头,眼前的人弯曲手肘垫着脑袋靠在墙上,正撇头看着她,额间的留海柔软乖巧地趴服着,有点长了,发梢快要遮住恰如其分清淡,恰如其分浓黑的眉毛。他的眼底澄澈,勾唇有了笑意,很淡很淡。
她以为今天真的是糟糕透顶了呢!原本早上给她带来一万字检讨的人现在却帮了她,应该是世间皆有定数吧!
看着身旁的人,也可能是夜晚和这件事情在作祟,冉溪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埋在心底生根发芽的积极乐观的种子随着长大也长成了参天大树,可就在那一瞬间,这个人眼前,那繁茂的枝叶便遮不住树下的阴影。
冉溪一瞬间晃神,又定了定,这人还是方才的姿态瞧着她。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冉溪偏头,毫不躲闪地与那双吸引人的眸子对视,扯出了一个笑容,她想:多一个人知道,即使那个人不会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也会轻松一点吧。
“你想说,我就想听......”不知道为什么,韩祁羡感受到了这个看似生长在阳光下的女孩背后的经历定是与早上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不同的。之前看她单薄颤抖的样子,他还想借外套给她,后来才发现自己回家后换了校服,出门便只穿了一件黑色长袖,也就只能作罢。
低沉的声线如寺庙的晨钟暮鼓,敲开人的心房,冉溪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用气息安抚摇摆不定,慌张不安的心脏,缓缓开口,“我爸以前是经商的,从我记事起,他就还有一个女人.......”
她讲了很多很多:小学,初中......迄今为止,每一件事,她讲他便听,听得认真。
父亲经商失败,那个女的因为没钱而离开,染上赌博,沾上官司,追债的人上门,母亲抑郁......
听起来该有多狗血的剧情却狗血的在她的生命了一件不落地发生了,她别无选择,除了承受。
冉溪压抑喉间的碎落不堪,“........那天晚上,追债的人不知道怎么又找到了我们搬家后的地址,上门要钱,我妈说没钱,他们便把屋里的东西砸的七零八落,我想要拦着,可我妈只是把我护在身后,什么都没有做,后来那些人或许是觉着没趣,警告了一番又走了......”
“嗯。”察觉到冉溪的停顿,韩祁羡适时给了回应,告诉她他在听。
摩挲了一下指尖,冉溪继续:“我妈跪在地上捡那些碎片,她不让我帮她,只是拉住我,然后笑着说‘小溪,人要活得洒脱坚强一点,我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现在只能捡捡这些碎片,不让它们划伤你的脚。’”
语气最后变得波澜不惊,韩祁羡在那一刻开始明白,这个经历了那么多黑暗的人是为何让人捉摸不到任何痕迹,她用她母亲的话装扮了自己,像是一场假面舞会,面具背后的她如何丑陋,可别人眼里的她真的很美。
韩祁羡听完,也猜到些许,“今晚也是因为你爸?”
语气是疑问,但却毫无疑问的是肯定句。
“死性不改呗!”冉溪又回到了之前没心没肺的模样,看不出悲伤了,自我打趣道:“啧啧,你说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没脸没皮,他让我妈去给他给钱,我妈不给.....”想了想,补充“她的钱估计还不够给一局呢!”,又继续:“他就兽性大发,打了我妈这只小白羊呗!”这是她背她妈那时,她妈告诉她的,不过其实也不大难猜,毕竟,某个人最近的爱好不就是赌嘛!
“嗯.......”韩祁羡被逗笑,看来心里的苦抒发的差不多了。
冉溪忽然间想到什么,问眼前的人:“你的惩罚是什么?”
韩祁羡愣怔了两秒,思考了一下才知道她已经跳到早上的事了,回答:“陈秃头让我下次统考一定要超过四中那个,不然就给我好看......”
“艹!”冉溪满脸不可置信,这难道就是成绩好的好处?“我一万个字的检讨呢!你就这样?”反问的语气尽是抱怨。
“要不我跟你换换?”韩祁羡挑眉。
这话太讨打了,不可一世的样子也太讨厌了!
韩祁羡倒是不介意的,冉溪介意呀!她是哪根葱?没事干嘛去掺和人家大佬之间的事,还是乖乖一万字检讨。
“我还是洗洗睡吧!”
“怎么?没信心?”
这特么是信心的问题?她就一能看得过去的水平,干嘛好好的没事儿找虐去?
冉溪给了旁边这个浑身散发着“学霸”气息的人一个大大!的白眼。她分不清是他以为她缺心眼儿还是他自己缺心眼儿。
那人倾身,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点,冉溪发现这个男的皮肤真的好到可耻,结合这人的做派,一看就是个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那种!
“我教你啊!包教包会!”韩祁羡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然后你就代表我们学校消灭他!”
冉溪瞪大双眼,死死盯着眼前挑着桃花眼的人,被震惊得一时无言,半晌,才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口:“你女朋友知道你这样吗?”
宋涵雨,你知道你男朋友这么沙雕吗?
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韩祁羡是高冷的,那副懒散又绝美的样子迷了不知道多少人。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这个灵魂太特么挑一了!
今天她见识的韩祁羡怎么和认知里的不大相同?不是应该是翻墙那样帅?不应该是靠墙等人那样妖?那她这又是什么打开方式?去.......看不懂了!
话落的一瞬间,韩祁羡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少年气的脸庞满脸不爽,语气刻薄的很,“你个白眼儿狼!”
“啊?”冉溪不明所以,不就是提了一下女朋友吗?怎的还白眼狼了?偶像包袱还挺重!
看着韩祁羡阖眼不愿意搭理她的模样,冉溪也敛了心神,懒得再扯,一动不动地瞧着灯光大亮的诊室。
........
可能是因为韩祁羡在,冉溪并没有觉得那么长的等待时间有多长,没过一会儿,诊室的门便打开了。
“家属进来一下!”白袍医生站在门口喊。
“哦。”
冉溪迅速起身跟了进去,韩祁羡也随后跟着。
穿着玫红色大衣的妇女安安静静地坐在医生的对面,一只眼睛被用白纱包着,看见冉溪时提起唇角,微微笑了。
“伤口没事,还好伤在眼睛下面,没伤到眼睛。”医生拿着笔在处方上写着一些看不懂的“鬼画符”,写完顿笔,递给冉溪,“去拿药吧,记得交费。”
“交费?”刚才挂号啥的已经把冉溪和她妈身上带的现金都花完了,冉溪有些许的尴尬,正想开口说不要这些药了,一旁的韩祁羡仿佛一个读心怪,猜透了她的窘迫,斜伸出手接了,对冉溪说:“我去拿,你在这儿照顾阿姨。”
冉溪沉吟,纠结地咬了嘴唇,还是妥协地开口:“谢谢你!”她不能不给她妈妈拿药啊,就算她欠的!
韩祁羡征得同意,转身出门,欣长的身影隐没在了拐角处。
“你男朋友人挺好......”那医生看着冉溪,说。
冉溪收回眼神,对医生说的话迷蒙极了,低头,她妈也是用那只完好的眼睛瞧着她,冉溪无奈,“他有女朋友,你们想什么呢?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超过24个小时,不超过1440分钟,不超过86400秒!”
“妈,不带你这样的,眼睛都这样了还不忘看热闹!”
“我说我这没心没肺瞎开心的性格走哪儿来的,就是从你这儿!”
......
“好了!”
医生反倒不耐,被吵的头疼。
冉溪讪讪闭嘴了,好像是有点过了?
医生转着手里的圆珠笔,“这几天,注意不要让伤口碰水,也不要再碰到,记得来换药。”
冉溪一一记下,认真严肃。
胖胖的医生说完,沉默了两秒,又问:“记住了?”
冉溪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但医生的表情就是不怎么相信的模样,话这么密,不大沉稳,就是这简单的几分钟接触后他对这个女生的印象。
“记住了!”熟悉的人去了已返,韩祁羡手里提着药袋站在门口。
“嗯,你们可以走了!”医生开口,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干脆麻溜。
靠!冉溪觉得自己忒没用了,在这儿都能被嫌弃。
还在心里绯腹着,她妈倒是先起身,牵着她朝外走。
两人出门后,韩祁羡尤其上道地向医生道谢,把诊室的门关上了。
.......
医院大厅里,空旷宁静,时不时有几个人走过。
冉溪拉着母亲,韩祁羡不紧不慢地跟着,没有一点不耐烦。
出了医院大门,极大的红色字体下,她母亲停下脚步,问走上来并肩的人:“同学,你和冉溪.......?”
“哦,同学。”
“还没有一天!”冉溪补道,生怕被误会。
但她的母亲只是睨了她一眼,冉溪噤声。她便转身又继续问:“怎么称呼?”
“我叫韩祁羡,阿姨。”高大自负的人现在却是乖巧的厉害。
“小韩啊........那个药钱我会让小溪给你带去,今天真的很是感谢你!”面前的妇人声音里略带疲惫,也许是因为今天经历了太多,也许是因为长期时光的不友善。
韩祁羡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棘手的情况,只是连忙回:“不用谢.....”本想不要那个钱,但不知为何,脑子里回想起了冉溪今晚在凳子上的样子,和那句“潇洒坚强”,或许维护一个人的自尊便是这样的吧,不要让足够敏感的人觉得被施舍。愣怔了一下,又说:“嗯。”
“那我们回去了,小韩你也早点回去吧。”见韩祁羡同意,张梅心里卸下一块大石头。
“我送你们吧?”
“不用了!”这次,是冉溪与张梅一同开口拒绝,异口同声的样子让韩祁羡只得作罢,拧眉点头。
拦了一辆出租车,他让两人先回家,而她们也嘱咐他晚上注意安全。
送走了冉溪和张梅,韩祁羡在昏黄的街道上溜达,脑子里还在回放今天的事,深出了一口气,才踩着步子回家,连和张铮宇约好的开黑也不打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