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狐狸梦7
我称她没注意,偷偷往水袖里藏了一把绣筐里的剪刀。
但是将要跨出门的那一刻,远娘却一把握住了我拿着剪刀的手腕。
她低着眼睑,淡淡的道:“娘娘,人不是只为自己而活着。如果能够给关心你的人和爱你的人一份守望下去的理由,那是人一生的幸福。如果没有了生命,娘娘,你无法理解,活着的人渐渐遗忘了你点滴的感觉。”
遗忘?
我手里的剪刀无力的掉到了地上。
我无法想像,有那么一天,师父和阿颜已不记得我……
这一次,远娘没有送我,她只是松开指尖,捡起那把剪刀,然后转过了身去,不再看我。
我跨出门后回头看了她一眼,远娘的背影好清瘦,她的裙角和深红色地毯交接,像一道深绵延长的伤痕……
我被一个小公公引着,七拐八弯的总往背静的地方走。路渐渐有些崎岖,地上的落叶越法的厚起来。
一直走到一院荒芜的写着“素芳斋’的小庭院门口,小公公打开门,一声不响的让我进去了,然后又冰冷的关上了门。
小院门发出现吱呀的一声响后,我的心也瞬间跌入了谷底——一个长满荒草的小院,一个敞着门的宽阔凌乱的大厅,大厅里,一张歪歪斜斜的破旧桌子和几个倒在地上的小凳子挂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夕阳的光辉洒在这些沉旧的事物上,映出昏暗的大片阴影,想这光晃,何其凄凉。
难道我柳尽儿经后的人生,都要在这里度过了吗?
我咬咬牙,从小院一侧的柳树下折下一根枝条握在手中,于枝代剑,舞出一段绝世的剑舞——美人如玉洁,剑如虹影魄,却只是一缕薄淡红颜命,罢了,罢了,就此罢了……
也不知舞了多久,突然觉得耳畔传来一阵击掌声。我寻声望去,只见院墙上,不只何时坐了一位俊逸的公子。
公子脸色淡泊,一双鹰般的眼睛隐在光暗里,他虽然击着掌,嘴角却拉成一条直线。那一身的银色盔甲装又闪着冷烈的光茫,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即英俊又冷傲不拘。
我恼了,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偷看了。于是把脚尖一掂,身躯腾空而起,手中的柳枝已向他直直的剌了上去。
公子却只轻盈的伸出两指,只那么一下,我的枝条便被他抢到了手中。
“你……!”我气得满脸通红,左右看了看,捡起一根破旧木条,向他打去。
他又轻松的顺手接了,并且一跃,落到了我跟前,淡淡的说道:“别白费力气了,你打不过我的。”
我更气了,抬起手,一掌向他面门拍去。
他快速的把我手扣住:“别闹了,荣娘娘,即来之,则安之,我看你还是想一想,今晚要睡那儿好了。”
呃!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我把手大力的从他掌中抽出来,嘴硬道:“要你管,你是什么人哪?”
“我是御前护卫将军康洛风。”他说。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根蜡烛和火折子,还有一个白色的布袋子。他把这些东西尽数递给我,接着伏了伏腰道:“娘娘,保重。”
我愣住了,正想谢谢他,他却一跃,像缕风似的,很快消失在院墙那端去了。
好历害的轻功,我感叹道。但很快又醒觉一件事,他说他叫——康洛风?
我连忙打开那个白色的布袋子,真的,里面果真有一颗颗可爱的金果子。
我连忙拿起一颗放进嘴里,任那股久违了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风轻巧的来了,撩起我肩上的发丝。
谢谢你了,风哥哥!
夜晚很快来临,无声无息的把黑暗撒向大地。
素芳斋很快便沉浸于此中,我站在院子里,虽然自认为有些功夫,但心里还是无端的发毛。
呃!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个吗?
院子里那棵柳树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怪鸟,咕噜咕噜的空洞的叫,叫得本姑娘白毛汗都坚起来了,一抬脚,连忙跑进了小破屋里。
然后打了火折子,将蜡烛点到小破桌上,看着那红火烛点点溶化滴落。我窝坐在小屋角落里,想自己曾经在思岚谷的快乐日子,想了许久……
这其间,有几只老鼠吱吱的叫着来,我烦它们,顺手拿起一些小细木打过去,将他们订在了墙上。
第二天早晨,小公公来了,托盘里端着一碗清粥,一进小屋就阴阳怪气的道:“娘娘昨晚可安歇得好啊,没被老鼠之类的给吓到吧!”
我冷哼了一声。
他这才抬起头正眼看我,不看不打紧,一看,小脸瞬间变绿,托盘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手指颤抖的指着墙上订着的那几只死老鼠,差点没晕了过去。
我看着地上正打着转的小勺子,心里挺后悔的,我饿了来着。
这下好了,粥没了。
小公公缓过气来后,二话不说,连滚带爬的出了门去,临走时,到也敬业,还把门锁了个严实。
我气得只翻白眼。看看剩下的几颗金果子,咽了口口水,有点舍不得吃。
看看墙上的那些老鼠……呃……恶心。
我又饿又冷,还有点无聊。去摘了根柳条准备舞他一番剑,已定心神,也好发泄一番。
但我没想到,这棵大柳树后面,竟然从石板下穿过一条细细小溪,只延素芳斋院墙外。
这下好了,几乎在同时,我立刻便想起了小时候张伯伯给我讲的故事。
据说有人顺溪水转信息,于求他人,亦或以寄相思。
我没什么相思的人,但是,我要求救来着。
于是我摘了一些稍大一点的柳叶,用枝条在上面写上了一句句悲泣泣的字——师父,阿颜,救我!
风哥哥,救我出去啊!
救命啊,皇上他不是人啊!
有谁发发善心,救命啊!
也不知写了多久,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所以写得挺多的,一张接一张的放进溪水里,让它们接迭而去,也有一番惬意在其中。
只不过,午时刚过,那位皇上大爷便气冲冲的来了。刘公公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伏着腰端着一个明黄小托盘,里面放着些绿荫荫的东西。
我偷偷一瞟,差点没气结——那不是我的救命信吗?
“哼,没想到吧?”皇上冷笑了一下,俊秀的眉往上挑了挑,把手中的折扇往大柳树那儿一指:“天意啊,这小溪竟然连着御花院,还赶巧了,朕当时正在那溪水边晨练,唉……!”
他随着那一记长叹,玩味的看着我,摇了摇头。
呃,丢脸算是彻底的丢到家了。
皇上见我无言于对的一副尴尬相,对刘公公招了招手,刘公公上前一步把托盘递上,让他拈起一片叶子,在我眼前晃了晃:“风哥哥是谁?”
又拈起一片:“阿颜是谁?”
再拈起一片:“你竟敢说皇上不是东西?”
呃……我两眼一翻,往地上一倒,没办法了——装晕。
“啊,皇上,娘娘她……?”只听刘公公惊叫了一声。
“没关系,不就晕倒而已嘛。”某皇上淡定的说道,说完顿了顿:“刘公公,你先出去。”
“皇上……!”
“没事儿,你出去吧,这里有我。”
“是。”
耳边响起刘公公出门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几百个后悔用了这个烂招,要是皇上那小子有什么不轨图谋,那不是……
果真……
那小子的脚步声已经慢慢靠近了我,走到我面前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似乎有些调侃的自言自语道:“唉……美人弱若水,这一点点惊吓也受不了,这就昏了,可惜了可惜了。”只听他手中的折扇响了几下敲击声,又道:“不过也好,正好省事儿了,反正她醒着的时候也不听话,现在称她晕了,不如就在此宠幸了她,或许也别有一番风味。”
啥?
我听完这番话,就差没口吐白沫了。
一双手已经窸窸窣窣的伸了过来,想解我胸前的纱扣……我装不下去了,噌的坐了起来。
“哎哟,醒了?”皇上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不过他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嘲弄的笑看着我。
我……气死我了,原来他早看出我装晕,有意戏弄我来着。
我气得满脸通红,也不说话,顺手捡起一根旧桌腿就向皇上头上打去。
呃……没想到,我使八分力打出去的旧桌腿,竟然被他给稳稳的接住了。
看来,我低估了他。于上次我那一掌来说,这一棍子,他是万万躲不过的。
皇上诡魅的一笑:“又没想到吧,上次我是故意让着你的,至于那一瓷枕嘛,我只是没防。”
“是吗?我看,你不是没防,是功夫不到家吧?”我也笑了笑,悄悄放到他脚裸上的手指,稍稍用了些力。
“啊。”皇上爷惨叫了一声,手里的桌子腿掉到了地上。他没想到,我跟着师父那么多年,自然知道些人体上的穴位了。我这一捏,也够他疼一会儿的了吧!
看着他疼得额上青筋突爆,那叫一个爽啊!
我站起来,笑得那得意。不过笑着笑着,突然觉得那皇上的神情也传成了笑容,而且还笑得挺恶心的。
呃,正当我疑惑时,他手中的折扇斜斜的指向了我胸前。
怎么回事?我低下头一看,差点没吐血。只见胸前纱裳已经敞开了,正随风起舞呢。
“不许看。”我连忙拉拢衣裳,满脸通红的威胁皇上道。
他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把眼睑往上翻了翻:“有什么了不起的,七岁那年,就已经被我看光光了。唉……也不怎么样,就一颗干扁豆。”
呃……七岁那年……
我终于明白过来眼前这厢是那位了,就是当年那被我打了的太子……好嘛,好一个宁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他竟然等了十年来报这仇,好大一招忍功啊!
我晃了两晃,愣是没让自己晕了过去。
“怎么样,傻了吧?”皇上爷的俊脸凑了过来,满面坏笑,令人讨厌极了。
我想都没想一拳甩了过去,好柔软的手感,皇上被打得退后了几步,一只手抬起来捂着眼睛。
“怎么样,傻了吧?”我问还他,问完了抑天长笑。
许是太猖狂了些,门外的刘公公听到了我得意的笑声,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门一推,进来了。
看到皇上那只乌眼睛,胖白脸瞬间变成死灰色,脚一软,跪到了地上:“哎哟我的妈也,皇上爷,你这是……这是怎么啦?”
“我打的。”我拍拍手上的灰,麻溜的承认了。
“你……你……!”刘公公抬起头,伸出食指颤抖愤恨的指着我,嘴角往一旁歪了歪,那神情,恨不得生吃了我。
我才懒得理他,也懒得理一旁正气得咬牙切齿的那位乌眼男,找了个舒坦的地儿,一屁股坐下去,你们都去死吧你们!
刘公公懵,把眼睛求助的转向了皇上:“皇上,这……!”
“刘公公,传我旨意,从今日起,荣娘娘就在这素芳斋中静养吧!”皇上揉着眼睛,说道。
“是。”刘公公瞬间喜上眉梢,一副得逞了的样子。
“好了,走吧!”皇上挥挥手,冷瞟我一眼,挥挥折扇,就这么出门去了。
刘公公则丢给了我一记冷笑。
这次,我真晕了。
难不说皇上来真的了?看了看身后这一小破屋,我的柳尽儿未来美好的人生,何在?
正两眼发黑呢,小公公来了,只站在门口尖声的道:“荣娘娘,皇上说了,从今儿起,就不给你端茶倒水了,一天早晚,只各得一小碗粥。”
我看都懒得看他,什么端茶倒水,这待遇我就从没享受过,他到是说得坦荡,说完,不紧不慢的关了门,拍拍屁股走了。
小院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一棵柳树一间小破屋了。何其冷清。
我三两下跃到了大柳树上,用手挡在眉头上四处张望——好大的皇宫,好漂亮的上京城,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宽阔,那璀璨的阳光照在片片瓦砾上,如凌波微动,何其的华丽壮观啊!
一阵风吹来,吹得挺惬意的,又照着这暖暖的阳光,我都有些打瞌睡了……
说睡就睡,我抱着一根手腕粗的柳枝,把头靠在大柳树的主干上,绵绵的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已经是日落时分了,肚子饿得咕咕叫,看了眼门外,小公公还没送粥来,他大概以为我这样的娘娘,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我叹了口气,突然一阵晕眩,一个不留神,直直的向树下坠了下去。
这下完了。我连忙使出劲想在半空中转身一跃,也好不至于摔得太惨,不过……没想到,我竟然跌进了一个柔软有力的怀抱里。
呃……这个……我定了定神,终于看清楚眼前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具,竟然是——阿颜。
“师兄……!”我悲叫一声,忍了多时的泪,终是哗哗的流了出来。
阿颜的眼圈也泛起了泪光,他把我轻轻的放到地上,抬起手小心的为我拭泪,用一双隐忍着的泪眼仔细的看我,看了许久,突然咧开嘴,坚涩的笑了笑。
我怕他难过,也慌忙的忍住了哽咽,问他:“师兄,你是怎么进来的,师父还好吗?”
阿颜伸出手,画了个大圈圈,做了个手式。
他的意思是说,师父很好。又说他围着皇宫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破洞,更没想到的是,他从洞里钻进来的时候,恰恰看到了高高坐在柳树上的我。
我又哭起来:“师兄你好傻,围着皇宫走一圈,那得多长时间啊!”
阿颜连忙摇了摇手,告诉我他一点都不累。然后他便拉着我去看那个破洞。
真的啊,只见小屋一头的一堆腐草后面,有一个恰可容成年之人进出的洞。
伏着身看出去,还偶可见走动着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