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开花的树席慕蓉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初三那年,那个少年在讲台前第一次站在全班同学目光聚焦的地方,他硬是忍住不哭,把席慕蓉的这首诗用他理解的方式解读完了,可是最后他还是没忍住,迎着全班所有人的掌声,眼泪很不听话地从已经泛红的眼睛里漫出来,他低着头走下台,没人看出他是难过还是激动,只是掌声中混杂着哒哒眼泪落地的重声。男孩子哭真是少有的事情,但是呢,我想你也知道,眼泪止不住的时候就像海水涨潮一般抵挡不了,而退潮后却还有着明显的痕迹,或许有人发现了吧,或许没有。
眼泪很珍贵吗?每每落下,里面肯定珍藏着一些东西,必须割舍的东西,无法挽留的东西,又或是无可奈何的东西,所以,眼泪才会是咸的吧?
我是当初的那个少年,我曾经和一个人做了一个承诺,但却再也无法兑现,我在期中考试的时候写了一篇高分作文,对于我来说是意外的惊喜,我也应该感到高兴的,我在那段时间里无数次用一块块名为快乐的小石头试图去堵住悲伤的大河,但你知道的,我们只是在做些明知徒劳无功的事情。
当我被要求站起来跟大家分享的时候,我是不愿意的,但在所有同学的怂恿下,我还是读了,他们满怀期待,期待一个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的故事。还记得那个故事的名字就叫做《一棵开花的树》。
每逢过年必定回老家,回老家看爷爷奶奶,但却很少去外公外婆那,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称呼不太好,这个“外”字似乎总是给我一种隔阂感,也因为见到外婆外公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之前我对于外公外婆的感情不是那么地深厚。很长时间了吧,大概是五年前的样子回到那个小村庄,因为是过年,所以前排的树的泥土全部干裂了,但是树却很挺拔,树枝上早就没有叶子了,只有几个看似是临时搭起来的鸟巢,偶尔还会掉落几根树枝下来。
我的外婆住在离村口这些树不远的一条道上的四合院里,中间一口井,还有几只鸡伴着天明在院子里叫。一道阳光进来,两个老人坐在老家的开叉式的板凳上聊着天,我想,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我还记得那年我特别喜欢放鞭炮,一个鞭炮点燃就往家旁边扔,扔了几个以后外婆在院子里大叫:“起火了!”我一下子也懵了,并不知道自己的几个鞭炮就让那堆谷堆一下烧起了两米高的火,井里的水还冻着,我爸爸见状就一个下扎进去,用自己的身体扑灭了火,一切发生地都太快了,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是看着火一下窜了起来,又一下灭了。事后,爸爸还调侃说我真是给外婆过了个红红火火的年。
过年前一天,我就牵着外婆的手一直走到村口,她的手很大,而且非常地粗糙,但总是觉得无论何时摸上去都是有温度的。村口那一排排树很壮观,明明是松树,或许我那时真的不知道,我问外婆那是不是樱花树,外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笑着对我说:“来年春天你不就知道了吗?”
她从我的包的外侧栏取出矿泉水,很缓慢地倒入龟裂的大地,我那时候笑外婆比我还像个小孩子,外婆说:“这棵树可是会开花的,这一排树呀无论再怎么长高都是会在这里守着我们的村,不会离开。”
我说:“外婆,那你喜欢看樱花树吗?以后豪豪(小名)春天陪您来看吧。”
外婆点了点头,她依旧在为那棵树浇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得出声音中夹杂着哽咽,她说:“我更希望你成为一棵树。”我又笑了,我那时不懂她的用意,后来我知道她是希望我能够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和事。
回到上海之后,电子产品风靡,和朋友约趴,去各种游乐场玩,我也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个约定,甚至我开始厌恶过年回到那个小小的村庄,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游戏机,没有我认识的同龄朋友,或许是我曾经想要的什么都没有。直到初三的某一天,我发现爸妈都不在家,我的姑姑打电话告诉我的外婆快不行了,爸妈已经回老家去见她最后一面了,我一时间脑子里放空了,我甚至来不及见她最后一眼,我一个人坐在家里,脑海里就像放走马灯一样,一幕一幕放映着我和这个相处不多的亲人仅有的回忆,好像我们还有个约定没有履行,好像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见过一棵会开花的松树吗?我在我的梦里种下过,梦醒后我的眼角湿湿的,我相信这是外婆给那些松树浇的水,我也始终相信石头会开花,星星会流泪,我的外婆也一定会回来的。
有些约定还没去履行却来不及了,有些人来不及去回应就辜负了,直到我们后来也学会了感慨,感慨人与人之间某种情感的转瞬即逝,感慨时光荏苒而不留。我们的岁月和青春里却总是被“来不及”和“等不到”矛盾着,无法挽留却依然要割舍的,无法停住却依然要前进的,不忍告别却依旧要离别的,这些到最后全部只能装进咸咸的眼泪里流入成长的大河,不停地告别,不停的再认识,好像成长的每一课都得从不断的离别中懂得。
我知道的,那根本不存在的开花的松树或许只能种在梦里,但是我愿意成为一棵树,只为去拥有一个值得拼尽一生去守护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