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陛下说要……要给我赐婚……”我不敢直视她，只是拘谨地站着。
她一愣，随即问我：“哪家的小姐？”
见她一双明亮的眼里不悲不喜，毫无波动，我有些黯然：“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是给你赐婚，问我做什么？”
我心里有些着急，但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颗心都凉透了。
我只是盯着她看，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神情，或平淡，或幽怨，或悲哀，或生气……我生怕这些年来全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需要她自己说，她需要自己说出对我的想法。这也许把我彻底击溃，但也是给了我一个机会放手。
她留给了我一个侧脸，她的侧颜很美，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
她正编着狗尾巴草，那一双无暇的小手灵活地编制着，她在编兔子。
少时，她总爱用狗尾巴草编一只兔子送给我，她说，“兔”字正应了你的名字“荼”，所以我要把我养的小白兔子，还有小雌兔子，布偶兔子，糯米兔子……反正是与兔子有关的，我都送给你。
她突然抬眸，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哪家的小姐？看你一脸不悦，不会是左相家的吧。”
原来我正在不高兴……可她明明看出来了，却不知我因何不悦。
我闷闷地说道：“陛下把你……指给了我。”
把话说出来了，心里轻松了许多，可我却担忧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再理我了？
她有些惊讶：“所以，你是因为娶得人是我，所以不开心？”
我不置可否。
我不开心是因为她对我不关心，她对我娶谁竟一点都不在意？若陛下指给我的不是她，而是她所猜的左相家的女儿，亦或者是别的女子，因为她这气人的态度，我是不是就得娶别人了？
她突然又说：“也是……真不明白，爹爹怎么会把我嫁给你？一个敢嫁，一个敢应，但朝中竟无人反对么？”
我气得脑子里嗡嗡响：“你还想要人反对？”
“你是储君，可我是云渺啊。”
“云渺”二字，上至七旬老妇，下至三岁稚子，无人不知。
陛下只得了云渺这一个女儿。
在名义上，云渺确实是我的妹妹。
但今日早朝，朝臣上奏说要给我选太子妃。家世显赫的女子京城中数不胜数，朝臣七嘴八舌，陛下却只提了一个人，那就是云渺。
那一刻，我愣住了。
同她方才一样，我也很震惊。活了十九年，我唯一想娶的女子，只有云渺。但我一直担心，陛下会因我与云渺名义上的关系而不允，我也担心朝臣会反对。但我万万没想到，我还没冒死求陛下成全我与云渺，陛下竟然把云渺指婚给了我？！
这太不可思议了……
陛下一开口，朝臣无人反对。
就这样，她真的成了我的太子妃。
“陛下应允了，是陛下将你许配给我的。”
她笑了：“我就知道，爹爹一定不会让别的女子嫁给你。”
看着她那明媚的笑，我有些愣住。
“我在想，就算爹爹真给你指了郑家那悍妇为妻，只要你不答应，看在你我从小玩到大的情意，那我就去求爹爹，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便宜了那姓郑的。”
我默默想着，全天下还有哪个女子比云渺还嚣张跋扈的？但这丫头这样不听管教，我是储君，心系天下，万不能让她去祸害别家的少年。
她朝我扮了个鬼脸：“爹爹若是给你指了别人，你不答应还好，你若答应，不管那人是不是郑家悍妇，我都不会再管你了。”
我连忙道：“不管是谁，只要不是你，我都不要。大不了不做这储君了。”
她将草兔子递给我，然后笑着跑开了：“算你识相！”
我自然识相，我若是不识，那可就娶不到云渺了。然后，也不知道将来会是哪个臭小子有福气娶了她……不，这福气只能我得。
大婚第二日，我就听说陛下夜里喝多了酒，寒气入体，太医全都聚集辰郗宫。我奇怪，陛下禁欲得很，不仅不好女色，连酒都很少沾，可为何突然间就酗起了酒？
云渺听闻陛下染病，急匆匆地拉着我进宫。
陛下便只叫了云渺一人留在身边。
云渺陪了陛下数个时辰，我们这些臣子只能候在殿外，虽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干等着。
不知道陛下同云渺说了什么，但当云渺出来后，她的眼睛红通通的，明显是哭过了。
我心下一惊。
但陛下仿佛就是得了一次小小的风寒，有太医悉心照顾，加之陛下身体强壮，很快便无恙了。
可突然有一天，内侍匆忙来东宫，表情悲怆，跟我说，陛下于昭阳殿内，驾崩。
那一刻，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敢相信这位少年继位，叱诧风云二十载的君王竟会悄无声息地驾崩于昭阳殿。云渺也不信，一路跑至昭阳殿。陛下果真没回寝宫，待我们赶到时，陛下正安然地躺在床榻上，有些沧桑的容颜却难掩风采，陛下年轻时就是惊人的俊美，哪怕是上了年纪，风华也依旧。陛下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表情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
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主，身为储君的我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大统。
我问过太医，陛下的病到底因何，我始终不相信陛下会走得如此突然。
太医只跟我说了一句令人难懂的话：“因有药石，先帝才能撑到如今。”
“陛下这是心病。”
心病难医，夺去了陛下不到四十岁的生命。
陛下下葬后，云渺一连哭了数日，眼睛都要哭瞎了，我担心至深，却没有办法打开她的心结。我知道，云渺是陛下疼爱着长大的，陛下骤然离世，她免不了要伤心。
一日日地看着云渺哭泣，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从小，云渺一直很坚强，我很少见她哭。
我第一次看到云渺时，是在我四岁那年。那时候云渺只要几个月大，小小的，粉雕玉琢的一小只，就像小糯米团子一样，软软的，香香的。
陛下非常疼爱这个女儿，刚得了云渺，陛下便赐了她千计侍从，万亩良田。陛下对云渺的宠爱无人能及，哪怕极受先帝盛宠的昭辰长公主，也不曾向云渺这样一出生便拥有了多少人几辈子都打拼不来的富贵。
而陛下对云渺的宠爱远不及此。在云渺周岁，陛下那时已经统一了四海，可这样一位叱咤风云，海内外无不尊崇的君主竟将南部的千万国土都赐给了云渺，当作周岁生辰礼。如此盛宠，满朝哗然，震惊四海。
看陛下对云渺的疼爱，我就觉得陛下是喜爱小孩子的。可陛下在位数十年，就只得了云渺这一个孩子。
陛下十三登基，在位数年，宫中却只有两位嫔妃，直到陛下年过二十，才又陆续纳了几位女子充盈后宫。后宫妃嫔不少，陛下却迟迟未立皇后。
陛下曾在四海一统，天下太平后，便册封宋贵妃为后。可那宋皇后在封后当日便被废，因谋害皇嗣。被陛下打入冷宫，疯癫了十数载，在前些年因病去世。只可怜了那位怀孕八月的顾贤妃，失了孩子后竟是一病不起，不出几日便香消玉殒了。
陛下便再未立后。
可我犹记得，陛下曾欲立一位昭仪为皇后，但不知何原因，大典未成。我知，昭仪本是南国公主，身份尊贵。可红颜薄命，死时，不满二十。
我不了解昭仪，我也无从了解。全宫上下都知道昭仪是禁忌，不得提，更不得在陛下面前提。
我以前一直觉得，陛下仿佛不是很喜欢这位昭仪，因为少时我常听爹对娘说，陛下又因昭仪动了怒。
陛下虽然不苟言笑，但我从未亲眼见过他动怒，在我印象里，陛下从来都是如此淡然。
可我突然觉得，陛下于昭仪似乎却又是爱之深切。
因昭阳殿，曾是昭仪所居之地。
又因陛下动怒了无数次，却也迁就了昭仪无数次。
世人只知云渺公主受尽陛下的万般宠爱，可很少有人知道，陛下其实并没有亲子，云渺公主亦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
那云渺与陛下无一丝血缘关系，因何能有如此盛宠？父亲说过，云渺是渊太子的女儿，可云渺在刚出生时，便没了爹娘。昭仪不忍，便将云渺带回宫抚养。昭仪是渊国公主，是云渺的姑母。陛下宠了云渺一辈子，又有几成是因为昭仪的缘故？
往事已成空，无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