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我抵达客栈,室内仅剩下陈老一人。
我看向床榻,萧芮还在沉睡。他的手腕上扎有一根寒光凛凛的银针,陈老向我解释道:“过了三个时辰,血液若是再继续上涌,七公子便很难撑到子时。老朽无能,仅能用银针将公子的气血暂时地封闭……”
我将白玉瓶交给了陈老:“陈老,这里面是解药。麻烦您让七公子服下吧……”
我话音刚落,陈老猛地站了起来,连忙检查着那解药,随即,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指着我手中的白玉瓶:“这是那夷境内能解百毒的白薇丸啊,楚公子,你这是从哪里寻来的?蝰蛇毒凶猛异常,唯有四夷仅有的一颗白薇丸能解其毒……”
就在这时,李侍郎飞奔进屋,冉冉和容辞不急不慢地走在他身后,冉冉冷冷一哼:“某人还说我们公子是畏罪潜逃了?打脸不?!”
畏罪潜逃?
我无奈地扶额,这李侍郎到底对我是有多大的意见啊……
李侍郎同冉冉大吵了一会儿,说不过冉冉,他气得面红耳赤。而后,冉冉幽幽地开口:“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未未,你不在的时候我主张跟某人打了一个赌,哎呀,打了什么赌来着?容公子啊,你那时也在,你还记得么?还有陈老……二位都帮我想想呗,省得某人不认账啊……”
我忍不住地笑了笑,冉冉这小丫头,真是不让我吃一丁点的亏。不用想,肯定是她趁着我不在的时候狠狠地坑了李侍郎一把。
冉冉认真地说:“都说这黎国是最重礼仪道德的。果然,耳朵听见的可不就是虚的么?既然如此,也罢,这打了什么赌呢,我也就不记得了……”
得,李侍郎又快被她气得冒烟了。
我严肃地告诫冉冉:“忘了的话那就忘了吧,没什么大问题。可你千万千万要控制好你这一张不带把门的嘴啊,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知道了么?”
冉冉一脸纠结:“你也知道我这人说什么都是不过脑子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啊未未,我这也不是乱说啊,眼见为实的。”
我叹了一口,无奈地说:“这倒也是……”
我看向李侍郎,笑了笑:“李侍郎啊,您位高权重,在漠城,您不就是这黎国的门面么?您说出来的话肯定是有一定分量的。不过啊,侍郎您老也别怪罪,我们这些晚辈心直口快的,要真是出去乱说了什么,您就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这些小辈一般计较啊。”
容辞轻笑道:“李侍郎,在下初来乍到,在樾国之时就听说过黎国乃礼仪之邦。你就放心吧,有些不该说的话,在下肯定是不会乱说的!”
我噗呲笑了一声,容辞真的是腹黑呢。他虽承诺了不会说出去,可他这也算是说明了他是樾国人……“国丑”不可外扬,李侍郎此刻怕是要气死了。
果不其然,容辞一说完,李侍郎这脸啊就黑得不能再黑了。旋即,他立即看向我,恭恭敬敬地朝着我行了个大礼:“楚公子,之前确是下官的错,下官误会了楚公子,让楚公子受了委屈。”
堂堂一个朝廷命官,李侍郎竟还真的跟我这个小辈道歉了。我知道,容辞的一番话,触到了他的底线。忠君爱国,李牧岩倒也真是能伸能屈。我一个无名小卒坑了他一把但也不能做的太过了……要是传出去了,保不准就有人会说我是得意忘形狂妄自大,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
那我还怎么在黎国混呢?
况且,李侍郎心里说不准就快要恨死我了呢,在漠城我还得依靠他,见好就收啦,省得以后的路不好走。我呵呵一笑:“侍郎您别客气,咱两谁跟谁啊,是不是?”
李侍郎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楚公子,就算下官没打这个赌,下官也得跟你道个歉。”
他说着,就要屈膝跪下,我大惊,干……干什么!冉冉这丫头不会是让他给我下跪吧!!
我连忙拉住他,哭笑不得:“李侍郎,您这是做什么?”
我看向冉冉,冉冉立马无辜地摇摇头。
趁着他还没跪下,我立即将他扶起:“侍郎,您这么做,岂不是折煞晚辈了?”
他误会了我,是应该跟我道歉,可就算他不向我道歉,我也不可能让他给我下跪啊。
李侍郎说:“楚公子救了我们七公子一命,楚公子的恩情,下官无以为报。”
萧芮的毒解了,我找了个理由把容辞叫了出去。他似乎是知道我想问什么,一出去,他就率先开口道:“此行是奉我太子皇兄的谕旨出访黎国,而漠城……是途经。毕竟漠城一事牵扯到了我们樾国,我怎么样也得来瞧瞧。”
又是途经……萧芮也说他是途经漠城,要去樾国参加樾太子的婚礼……
我说:“听闻太子殿下大婚在即,那翌王,我就先恭喜太子殿下了。”
容辞凝视了我一会,说道:“确实是喜事……好事都赶一块了,林太傅家的大公子,也即将在下月初六成婚。”
林瑱……下月初六……
容辞分明是知道我对林瑱的心思,他干嘛要刺激我啊。
我口是心非:“林大公子成了渊国的驸马,真是好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自己捏紧的拳头,笑着说:“翌王帮我度过了难关,若日后有需要,我必不会推辞。”
他也笑了:“我是自愿帮你的,无需客气。但我怎么觉得,三年未见,你跟我生分了许多?”
“有么?虽然三年没见,但你还是我的好朋友啊。”我笑了笑,“小时候我总叫你阿辞哥哥,但现在长大了,可不能再这么叫了。”
“那就和阿瑱一样,唤我‘子沅’吧,”他说。
我总觉得,他似乎是在暗示我什么……他每说一句话,几乎都会提到一个人。
但愿是我多想了。
萧芮受伤中毒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心里的大石头也总算落下了。
冉冉已将那伙人的底细调查清楚了——无妄门。
相较其他势力,这无妄门崛起相对较晚,可发展势头很猛,实力相当雄厚。无妄门出世后,暗地里歼灭的组织不在少数。说白了,现在的漠城其实就是无妄门同那些起步较早实力较强的江湖组织的天下了,可那些组织在明,无妄门在暗,两相对抗,胜负难分。
好神秘的组织……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无妄门发展迅猛,实力雄厚,可它并未同那些组织一样站在明处,若非是冉冉有心去查,我也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个组织……既然都与那些流派撕破脸分天下了,可为何还躲藏着不肯见世?养精蓄锐,蓄势待发,怕就怕它的目的并非只是小小的一个漠城。
萧芮还在昏迷,李侍郎成日里急得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漠城的事儿,我也得空捞了个清闲。
那日,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后院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一壶梅子酒,我又一次想到了那个人。那日,哥哥跟我提了一句,说林瑱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了。我并不想去打听,搞得我有多在乎他似的,我不在乎了,我再也不在乎了……我不刻意去打听,但老天爷就是不想让我舒坦,跟容辞闲谈的时候,我还是知道了。
本月二十四,樾太子大婚。
下月初六,就是他和渊公主的大喜日子了。
想来也可笑,一个月前,在我刚刚知晓了那两道赐婚圣旨的时候,我还傻傻地以为,他会突然出现,带我走的……
是我太傻了。
那时我傻傻地问他:“阿瑱,我要回月牙湾了,你就不挽留我么?”
他只跟我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还在痴等什么呢?
我又在期盼些什么呢?
各生欢喜……嗯,他确实是成了渊国的驸马了,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我的痴,我的傻,都不值得。
心里有些难受,我喝了一口梅子酒,借酒消愁么?我一直都没跟他表明过自己的心意,我还没来得及表白呢,他就先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他虽然没有直接跟我说,他不喜欢我,他没有让我难堪,但他就是表明了,他对我无意啊。
原来,想到他即将迎娶别人,我心里还是会这么疼的啊……
头晕胸闷的,我轻笑一声,丢了手中的酒壶,我将头靠在树上,盯着天空那朵好似一匹小白马的云朵看。
小白马……以前,他也送了我一匹小马儿,也是白色的……
但那匹小马现在在哪儿呢?
哦,我想起来了,我把小马留在家里了……
家?
我还有家么……
迷迷糊糊的,我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我似乎听见了一句话,“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吾若如此之明月,必终其一生无伤无悲,肆意徜徉于天地。”
我看到了那个月下孤独的少年。我问他是谁?他说:“樾国质子,林瑱。”
哦!原来他就是那刚从樾国来的林家哥哥啊。
长得真是好看。
他似乎很不喜欢说话,他回答完我问他的话,就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月亮。
“我叫迟遥,我爹爹就是渊国的皇帝陛下……阿瑱哥哥,你是不是想家了?你不要难过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就例如在小时候,背着娘亲,我带着阿瑱偷偷溜去找二哥哥,我们一起去捞鱼,一起去爬树,一起过家家,一起躲猫猫……可无论我们在哪里,大哥每次都会找到我们三个,我每次都会弄得一身狼狈,娘亲每次都会生气。但每次娘亲念叨我的时候,爹爹总会把我抱到怀里,笑着说一句:“阿遥再这么野下去,阿瑱哥哥可就不敢要你喽。”
阿瑱才不会不要我呢!他说过我可是他最珍视的宝贝。
……
“阿瑱哥哥,我爹爹说了,就让阿遥做你的新娘,你要不要?”
“还得再过十年呢。”
“那我们说好了,十年后,待我及笄了,你就娶我哦……你可不许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一辈子都不会。”
……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
隐隐约约,我似乎听到了一道声音:“再哭的话,等明日,眼睛就要肿成核桃了。”
头怎么这么疼?
还有,是谁在说话……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眼睛好酸啊,眼皮好重……我刚刚是睡着了……我似乎睡了好久……
睡眼惺忪,我揉了揉眼睛,可手上竟然沾上了泪珠?我是哭了么?
那刚刚是谁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