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涌上脑海,我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实际上,海棠花多是象征离别,苦思,本就是只适合一个人默默地抚弄,若是两个人一起看了,那算什么?
或许,我与他邂逅的那一个夜晚,本不该到来。亦或者,我本不该救下奄奄一息的他。
若是人生能重来,我一定不要再在那双满是谎言的眼眸中沦陷。若是擦肩而过……这样,就挺好的。
我坐在凉亭里,凝视着手中的玉兰花簪,我毅然将它摔了出去,用尽我最大的力气,将它摔得远远地。
“娘娘……”宁泱有些震惊。
其实我也是震惊的,那是我最为珍视的东西,我却将它丢弃,那是阿芮送给我的……阿芮……
不……不能丢了!
我快速跑下凉亭,可花簪被我砸了出去,却是精准无疑地砸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我心下一急。
玉簪砸到了她,她甚是生气:“谁?!”
她是宋苑,萧止凌的贵妃,右相家的女儿,素有“京城第一美”的称号,也是坊间传闻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女子。
她父亲曾经不过是一个京兆尹,萧止凌封她做贵妃以后,其父直接被封为右相,可见对贵妃的重视。
我的目光停滞在她手中的玉簪上,玉簪被她握着,我抵触得很,便想要上去夺。她却躲开了,笑看着我,道:“原来是昭仪妹妹。”
我冷眼看着她:“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掩唇微笑:“妹妹真会开玩笑,本宫可不信这在宫里随意丢弃东西的人竟是昭仪妹妹,妹妹怎会如此胆大妄为,不识礼数?”
玉簪上刻着我的名字,她又不瞎,怎会看不到?无非是不想给我罢了。
她轻轻一笑,对我说道:“陛下这些时日都在接待樾国使臣,数日未进后宫,本宫也能偷个闲……呵,本宫有一段时日未见妹妹了,妹妹倒是清瘦了不少。”
我听宁泱说过樾国派了使臣出使黎国,还听说此番出使的人正是樾国的翌王殿下。
我哪里听不出来宋苑这是什么意思,我只问:“贵妃娘娘就这么爱捡我不要的东西?”
于花簪是如此,于人,亦是。
人可以给她,我不要了。
但花簪……哪怕我不要了,也只能是属于我的。
这样想着,我握住她的手就将花簪夺过。她被我握住手,秀眉微拧。我松开了她,她一脸怒火地看着我:“迟遥,你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贵妃心有不甘,倒不如在陛下面前掉两地眼泪,说不准陛下心一软,就废了我呢。”
我不再理会她,转身就要离开。
她却抬高声音说:“昭仪手中的那枚花簪,是哪位公子赠予的?”
我冷冷回眸:“与你有何干系?”
宋苑笑了一声:“嫔妃心存异心,秽乱宫闱,本宫身为贵妃,掌管后宫,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宁泱冷声说:“贵妃娘娘,您失言了。”
宋苑大怒:“你这贱婢也敢同本宫如此讲话?来人,给本宫拿下!迟昭仪与他人有染,一并拿下,待陛下亲自发落!”
我扫了一眼宋苑身后的那几个犹豫不决的内侍,我知道,萧止凌虽然将我困在这里,但他是不会允许别人动我的,没有他的允许,内侍们不敢动我。
宋苑气极了,她指着那些内侍,喝斥道:“你们一个个的全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是么?本宫是贵妃,本宫说的话你们也敢不听?!”
她身边的宫娥立即跪下:“娘娘,使不得……迟昭仪动不得。”
宋苑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自然是吞不下这口气:“本宫掌六宫事,迟昭仪与外难私通,让陛下蒙受奇耻大辱!若不将迟昭仪押到陛下跟前,交由陛下处置,陛下若是责怪,你们谁担当得起?!”
怪不得她气势汹汹地非要将我拿下,原来是坚信了我给他们陛下戴了顶绿帽子啊。她把萧止凌搬了出来,表明了将我拿下乃是不得已之举,而她想若还放纵着我这个秽乱后宫的人,那萧止凌一定会大怒。内侍们一听她这样说,也不敢不听,一窝蜂地上前想将我和宁泱扣下。
“我看你们谁敢!”宁泱护住我,“昭仪若真如贵妃所言那般,陛下自会亲自处置。陛下尚未发话,岂容尔等放肆!”
见内侍们丝毫不敢再上前一步,宋苑大怒:“迟昭仪动不得,就把这个贱婢给本宫扣下!”
我看向她,冷声道:“谁敢动宁泱,便是跟我过不去!”
宋苑嗤笑:“昭仪妹妹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本宫是贵妃,而你只是昭仪……”说着,她看向内侍,“还不动手?!”
内侍们定是觉得只要不动我,那一切都好说……他们有恃无恐地朝宁泱冲上去,但他们可不是宁泱的对手,宁泱一出手就打趴了两人。
宋苑见势不妙,冷冷地看着我。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打架很厉害的,对付宋苑这个闺阁小姐还是很容易的。但她突然笑了一声,伸手就要夺我手中的花簪。
我皱眉,刚退后一步,可不知怎的,头忽然一昏,我险些摔倒。
宋苑找准时机,一把将我的花簪夺去,笑着将花簪丢到了池子里。
我眼睁睁地瞧着花簪被丢弃,下意识地,我毫无犹豫地跳下了水。
“娘娘!”宁泱大喊道,她定是想要拉住我的,但我行动太快,宁泱还未拉住我,我便坠入池子。
嘴里鼻中都呛了好几口水,在水里,眼睛根本就睁不开,但我还是拼命地睁着,拼命去拾我的花簪。
听说,这曦禾池里淹死过不少人……我不会游泳就这样跳了下来,但我知道,只要我能找回花簪,那么,不管是生是死,我都没有怨言。
只要能找回花簪。
我将花簪紧紧地攒在手心,我感到我的肺里进了好些水,我无法呼吸……我浑身都没有了力气,无法挣扎,只慢慢地坠下,死亡离着我是这样的近……我不怕死,真的不怕,生不如死的日子我过够了,我宁可彻底地死去,我没有丝毫怨言。我甚至渴望,这一回,就让我沉在这湖底吧,让我沉下,我便可脱离了那片苦海。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好像我就真的这样死去了。
但上天又一次没有让我如意。
我是被疼醒的,身子好像被人撕裂开,疼得我无法呼吸。我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就算萧止凌欺负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疼过。
我想要说话,我想要叫宁泱来,可我嗓子又干又疼,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拼力使自己发出声音:“宁……泱……”
声音沙哑难听,可一说话,嗓子里就更是火辣辣地疼。
脑子里昏沉沉的,但我现在很清楚,我没有死……若是我死了,那我就不会疼了,可我现在身上的每一处,无不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眼中突然闯入了一个人,我下意识地以为那是宁泱,我想让宁泱帮我倒一杯水。但当我看清楚那是谁,当我看到他眼中的担忧,我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
他去给我倒了一杯水,将我扶起,喂着我喝下这杯水。
他是这么温柔……和阿芮一样温柔……但我知道,他不是阿芮……我的阿芮死了,阿芮死了……
我喝下他喂的水,因为我没有力气拒绝,又因为我把他当成了阿芮。
他将我抱在怀里,温柔地唤着我的名字:“未未……”
他还说:“是我来晚了。”
萧止凌从来不会这么温柔,只有阿芮,只有阿芮会这样温柔地抱着我,一声一声叫着我“未未”。
阿芮……
他是我的阿芮么?
这会是梦么?
难道,那些痛苦都是梦?原来,阿芮没有离开我……那些痛苦都是我的梦……阿芮没走,阿芮还在啊……
我抱住他,委屈极了,一下子哭了出来:“阿芮……阿芮……”
他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一声一声哄着我,让我不要哭。
可当我的余光看到室内的装扮……当我看到他身上的衣服……他穿着一身很正式的华服,那是萧止凌在很隆重的场合所穿的玄衣纁裳……
我顿时推开他,痛恨地看着他:“滚!”
他怔怔地看着我。
我恨极了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是这世上最虚伪之人:“萧止凌,看到我这样狼狈,你是不是特别满意?”
“你冷静些。”
冷静?在他手里,我没有直接疯了那就是好的了!每每看到他,我要如何冷静?
他试图拥抱我:“你分明心里是……”
我打断他,问他:“萧止凌,你可知道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他皱着眉头,盯着我。
我流着后悔的泪,笑着跟他说:“是那一夜,我救下你啊。”
我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也许他会一脸怒容,也许他会一脸冰冷,他对我露出的表情也无非就是这两种。先前他看我时的担虑、紧张,那是阿芮才会对我露出的表情,不是黎帝萧止凌。
我不敢看他的眸子,一看到那双与阿芮一模一样的漆黑的深邃的眼眸,我怕我会失态,会不受控制地想要扑到他的怀里,一声一声“阿芮”叫着。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哪怕他与阿芮再像,我也深知,他不是我的阿芮。
我垂着眸子,浑身没有力气,如痴梦呓语一般,我轻轻对他说,却更好像是在对我自己说:“若是那一夜我狠一狠心,哪怕你会一把掐死我……我宁愿与你一起,死在那个夜晚……如今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我又能赖谁?”
良久,他道:“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我不知道他要问我的是什么,但这四个字,便是我能给他的仅有的回答。到现在,我还有什么愿不愿意呢?心凉透了,被他亲手一刀一刀地割碎,我对他,再无奢望。
他呼吸有些急促,次次被我拒绝,他早就失了好脾气。他拿着花簪,质问我道:“如果你不爱了,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我分明是没有力气的,但我看到花簪在他手里,我疯了一样地就上去将花簪夺过,然后当着他的面,重重地将它砸到地上。
玉簪坠地,玉兰花瓣砸掉了一瓣,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冷意的男人,只道:“陛下可满意了?”
他看着我,眦目欲裂,分明他正处在极大的愤怒当中,但他还是笑了一声:“好!很好!”
他虽然笑着,可笑声是那样冷。我知道,他这是气极了,连气都不会对我发了,只是这样冷笑一声。
我永远知道他就是一个冷情冷血之人,他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他将把我困在这里一生一世,他的世界从来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他从来不会考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