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惊醒,泪水已打湿枕头。
我再也忘不了梦中的那个人……
忘不了他出现在我眼前的那张脸……
他是……
那日在溶月阁前……
拉住我的那个人……
见我醒了,阿瑱惊喜道:“未未,你醒了!快告诉我,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就坐在床榻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抬手,摸了摸阿瑱下巴处的胡渣,我竟不知我昏倒了这么久。是不是我昏迷了多久,阿瑱就陪了我这么久?胡渣都冒了上来,他尚且还未打理。
“阿瑱……”我唤了他一声,他立即应声,“我在,我在!”
看着阿瑱情意浓浓的眸子,仿佛,我上一次同他对视已是好多年以前。我想跟他说好多好多话,但最终,万千言语全化为一句:“阿瑱,抱歉。”
那个梦那样真实,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觉得我对不起阿瑱,我觉得我不配做他的妻子。
“傻丫头,说什么呢?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擦去我眼角的泪,郑重地开口,“未未,你放心,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在我和阿瑱的新婚夜,我无缘无故地昏迷。而在接下来的几日,因为我身体的缘故,我与阿瑱始终是有名无实。
阿瑱珍视我,便选择搬去书房睡。只有一次,当我从梦中惊醒后,声音闹得太大,他闯入了我房里,陪着我,安抚着我……他紧紧地抱着我:“未未,我在呢,我在。你别怕,我陪着你,我一直都陪着你。”
泪水打湿衣襟,我紧紧抱住他。
阿瑱的安慰,总是一剂使我镇定的良药。只有他在身边,只有他陪着我,我才会渐渐地睡着,那些可怕的梦才不会一次次地缠着我,吞噬着我。
我曾傻傻地想过,我梦里的那个男人也许只是一个过客,时间久了,他就会从我的生病中彻底消失。
阿瑱说要带我去颍都,因为林老爷子的七十大寿就要到来。绾绾因为有孕,不宜长途跋涉,便没有跟我们一起来。
阿瑱父母早逝,林家几十年来都是林老爷子坐镇。阿瑱虽是长房唯一的嫡子,但自小就不得他祖父的喜爱,所以在当年,樾国派了阿瑱去渊国为质。
我和阿瑱成婚的时候,林家也有人去了辰安,但林老爷子年岁已大,便没有来。
阿瑱和他祖父一向不亲近,就连我两成婚,林老爷子也没有表态,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阿瑱这次带我去颍都,说是给他祖父过寿,其实是带我去见长辈,定我的名分。
二哥哥在颍都城有着自己的房产,来了颍都以后,我就住在那里。我以前经常来颍都的,来了便暂住在二哥哥这里,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得很。
阿瑱说,等大寿那日我去露一面就行了,其余时间我不必去见那些所谓的“家人”。
颍都城内处处都揭示着三日后是个什么日子:五月十七,封后大典。
黎帝登基也有了十年,可却迟迟未立皇后,天下一统后,陛下立后。三日后就是封后大典了。
来了颍都,阿瑱成日里都陪着我。我两去街市上,他拉住我的手,对我寸步不离,似是怕我会被人欺负了。
夜晚的颍都城繁华得很,万家灯火通明,马咽车阗。
我走在街上,目光被一副紫荆花镂空面具吸引。那面具采用镂空设计,一侧点缀着朵朵紫荆花,含苞待放。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我的目光就是离不开。
突然有人将面具拿起,我抬眸,见那人是阿瑱。阿瑱问我:“喜欢么?”
我点头。
阿瑱对那卖面具的年轻男子说:“破产了?”
我微微一怔,阿瑱竟认得这人,看起来还很熟的样子。
那年轻人长相很俊朗,他轻笑一声,只说:“手头紧。”
我重新打量着他,他同时也在打量着我。他穿得很普通,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廉价的,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商贩。
但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倒像是认识我,搞得我一头雾水。
阿瑱拿着面具问他:“这是你做的?”
那人笑了笑:“你可真是抬举我,我哪会这本事?”
阿瑱放下一锭金子,说道:“确实,术业有专攻,不适合自己的也莫强求。”
那人笑着:“只有尝试了,才知道不合适啊,莫强求。”
他拿过面具,看着面具说道:“有念想是好的,但就怕一个‘执’字,执、念……千万不能强求。”
他把那锭金子抛给阿瑱,说道:“这面具不卖。”
他对阿瑱说:“此等美物,怎可被金钱玷污。俗!”
我惊奇地看着他,不曾想竟有人敢跟阿瑱说这个字。
谁都知道,当今天下有北樾林令则、容子沅,南渊迟誉知,外加东黎萧行之,此四公子,闻名天下。
林家公子林瑱,字令则;樾国翌王容辞,字子沅;渊国太子迟暮,字誉知;黎国旻王五公子萧昶,字行之。
阿瑱倒也不恼,只是收回了金子,说:“倒也罢了。”
那人突然看着我笑了笑,说:“无价之宝,确实不卖。不过,看在美人儿的面子上,面具就赠予姑娘了。”
我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这……还能靠脸吃饭呢。”
那人忍不住笑了笑:“你当真是与众不同,不愧是……令则看上的女子。”
拿着面具,阿瑱便带我离开。我忍不住地问他:“阿瑱,你与方才那人很熟么?”
阿瑱说:“知己。”他又补充了一句,“那是萧行之。”
我怔怔地看着他,萧行之……旻王五公子。
眨了眨眼:“所以说,你们四公子,我都有缘一见了呗。”
“嗯……确实。”
我和阿瑱有说有笑走在路上,他突然指了指挂在天边的那轮圆月,对我说:“今日是望月,等过了明天,月儿便又残缺不全了。”
阿瑱跟我说,封后大典那日皇城的警卫会很森严,他再三强调让我乖乖留在家里,千万不能出去。
我想想也是,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当成刺客射成了刺猬,那我不就凉透了么?
我觉得无聊,刚推开门想要去找阿瑱,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风,有个人正找我跑来,她双眼含泪地看着我,朝我叩了头,有些激动:“婢子蕊娘,叩见娘娘!”
突然有这么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家中,我蹙眉:“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她跪倒在我脚下:“娘娘,婢子知错了!宋贵妃在您走后,便要了婢子去。若非有人讹传娘娘薨逝,婢子就算是死也断不会跟了宋贵妃去啊娘娘!娘娘,婢子该死!”
看她哭得这样厉害,我根本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宋贵妃,一听就是宫里的哪位娘娘。而这个人称我也为“娘娘”,可我根本不是什么娘娘……
胡言乱语。
她闯进我家里,对我说这些奇怪的话,我就觉得她可能是脑子有些问题。
我想叫阿瑱过来看看,她却连忙抓开衣袖,露出了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来,一道一道的鞭痕,新伤覆旧伤,整条胳膊就没一处好地……看得人触目惊心。
她啜泣着:“娘娘……宋贵妃妒忌您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在您走后,她恼恨婢子曾是您的人,便强要了婢子去她宫中。婢子念在娘娘的恩情,曾发誓终身效忠娘娘,但奈何宋贵妃押了婢子的爹爹和妹妹,施加压力,说什么婢子若是不答应,便杀了婢子的爹爹,把婢子的妹妹送给王茂公公做媳妇……婢子走投无路啊娘娘!”
她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宋贵妃记恨着您,婢子是娘娘您的人,她自然也记恨着婢子。她在陛下跟前好不温婉地说见婢子孤苦无依,怕娘娘您走了,婢子便被人欺侮,陛下便将婢子给了贵妃……但宋贵妃蛇蝎心肠,婢子自跟了她去便少不了要受她责骂,陛下在时她尚能收敛,自陛下前些日子出了宫,宫里贵妃一人独大,她便命人百般折磨婢子,打得婢子……”
她说不下去了,浑身颤抖着:“好在有秦将军……秦将军派人把婢子救了出来……将军带婢子来找您……娘娘,婢子可算找到你了!”
我拨开她扯着我衣服的手,退后两步:“我真的不是你口中的那位“娘娘”,你要找也该去找那位秦将军,向他打听你要找的人。”
“不!娘娘!您就是娘娘!您就是当年在王茂手里将婢子救下来的娘娘啊!”她抽泣着跟我说,“娘娘,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您别吓婢子啊!”
我眉头微皱。
她继续说道:“娘娘,陛下也在找您呢,您跟婢子回去吧,宫里有最好的太医,陛下那样疼爱您,定是会治好您的!”
见我沉默不语,她焦急道:“娘娘!今日可是封后大典……陛下立了宋贵妃为后,可宋贵妃视您为眼中钉,一旦她成了皇后,那小公主……”
她欲言又止,但我听到她最后所言,下意识地问道:“公主?”
“对啊娘娘,云渺公主啊,您同陛下的女儿!”
云渺……
为什么这个名字,我会这样熟悉?
“娘娘,您是不是忘了什么?您跟婢子回去吧,公主还等着您呢。”
一想到我忘了的那些事情,一想到我会找回那些记忆,我的心里竟慢慢地恐慌了起来……
我凝视着那蕊娘,错过她便离开:“你走吧,我只当从未见过你。”
她立刻跑到我面前,我却是抽下了发上的玉兰花簪,朝她刺去。
不出所料,她毫不费力地夺下了我的簪子,我手一抬,一个用力,簪子便划破了我的胳膊,手腕上的琉璃玉珠也连带着被我划断,珠子掉了满地,我痛苦地捂着流血的手臂,鲜血不断地从指缝间流出。
蕊娘站得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方才的那副伏在我脚下苦苦哀求时的狼狈模样。
她一脸冷意地看着我,与方才那个弱不禁风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判若两人,她眼里有几丝惊愕,问我:“你是如何知晓的?”
将染了血的玉兰花簪重新插入发中,我冷眼看着手臂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大地,只道:“你主子有没有说过,你很蠢?”
她生生将话语咽了下去,脸色更是难看:“你怎晓得我主子是谁?……你没失忆?!”
我轻笑一声:“我失忆是真的,但你也是真的蠢……谁说我方才拔簪子就是要刺你了?无非是你自己心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