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惊。这里是什么地方，皇宫啊，侍卫夜夜巡逻，搜查得仔细，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起火？
一场大火引起了众多宫娥的恐慌，宁泱呵斥一声：“慌慌张张地做什么？行了，这儿有我伺候，你们都到外头帮忙救火，明日封后大典若有一丝闪失，谁能担待得起？”
我看了宁泱一眼，她丝毫没有惊讶，仿佛这火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了，这火估计是与宁泱有关，她在帮我。
众人纷纷散去，殿内只余宁泱。冉冉也换好了一身利落的黑衣，从内殿走出，手中还拿着一把佩剑。
外头嘈杂极了，一场大火定是惊动了整个皇宫。透过窗子，都能隐隐约约看到那满天的火光，大火正在熊熊燃着。
宁泱看着我，眼中突然溢满了泪水。在我不解的目光下，她帮我摘下了凤冠，对我说：“娘娘，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
她突然跪下，朝我行了个大礼：“宁泱定会照顾好小公主！”
原来就是今夜。
宁泱的武功很高，她若是想拦住我们，冉冉便会很难应对，时间一拖延，我和冉冉就走不了了。
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原来在这深宫之中，真的有人是真心待我的。
我将宁泱扶起，抱了抱她，说：“好宁泱，这一年来，有你在身边是我之幸……你要保重。”
冉冉突然拿出了一个火折子，轻轻一吹，火焰便冒了出来，她将寝殿内能烧着的东西全都点燃，推翻了火烛，我的眼前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势越来越大……
冉冉这么做是在为我们争取逃跑的时间，寝殿着火，侍卫们也许会以为我就在里面，那他们一定会被这大火拖住的。
我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我对宁泱说：“跟我们一起走吧，你帮我们离开，萧止凌定会加罪给你。”
宁泱没有说话，只拉着我出了寝殿，突然间她朝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击了一掌，瞬间吐了一口鲜血……我大惊，但我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眼泪夺眶而出，我紧紧地抱着倒地的宁泱，她笑了笑，气若游丝地对我说：“娘娘，宁泱没事……你放心。”
她看了一眼冉冉，认真地开口：“快带娘娘走……昭阳殿起火，很快便会有人发现。”
冉冉拉着我翻墙离开。
离开之时，我回眸看向已经倒地的宁泱。地上还有刚下的积雪，那几滴鲜血就犹如红梅一般白茫茫的大雪中绽放。
我跟着冉冉离开这里。
我看到最初起火的方向是文渊阁那边，那是宫中藏书的宫殿，历朝古书经史全部在内。而如今大火已蔓延到了整座高楼，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估计里面的典藏得毁了大半。
宫里巡逻的侍卫大都闻声赶去救火，所以我和冉冉便轻而易举地便躲过了他们的视线。
没有人追上来，我们很快便到了宫门处。我回头看了看这夜色下的黎宫，很久很久之前，我一点儿都没想过我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生活这么长的时间……
一年多了。
我想起了云渺，那个我真心疼爱的小丫头……虽然她来到我身边才半年，我其实就已经把她当成了我自己的亲生孩子。每个夜晚都是我哄她入睡，我常抱着她在夜空下看星，看月，我也常给她讲我们的家乡……我一直以为，未来会有那么一天我会和冉冉一起带着小云渺回家。
我又突然想起了萧止凌。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是在辰郗宫安安静静地批奏折，还是已经知道了这场大火……他是去了文渊阁，还是已经去了昭阳殿？
我和冉冉直接从宫门走出去是不可能的，那些守门的官兵若是看到了我们，一定会把我和冉冉抓回去交给萧止凌的。
我们还要翻墙。冉冉搂着我，轻功一跃将我带出了宫墙。骑上了快马，我们朝着城门冲去。
冉冉说：“城门处都准备妥当了。”
马上就到了城门，马上我们就能出城了……出了城，我和冉冉就能更容易地回家了。
可我突然听到了身后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在这寂静的黑夜，这样的声音尤其令人心惊。
我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禁卫军追了上来。
冉冉突然调转马头，城门处守门的两人也立刻拔剑冲了过去，那都是我们自己人。
三个人，面对的却是数十禁军。
待那帮禁卫军离我近了一些，我才瞧出了领头的那人是谁。
我心下一沉，来人竟然是秦望……那萧止凌是不是也很快到来？
秦望骑马与我遥遥相望，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微臣前来，护送娘娘回宫。”
我沉默片刻，笑了笑：“那可真是麻烦秦将军了。”
我虽然笑着，但我却迟迟没有动弹，秦望说：“陛下已知晓了。”
“哦，”我应了一声，淡淡地看着他，“一年前我便该离开了。”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我说：“秦将军，一年前萧止凌做的那些肮脏事，你该不会忘了吧？他如今能取得这样的成就，渊国很快就要被你们吞并了，这样的丰功伟绩，也有你的功劳在内，不是么？”
他说：“当日樾国出兵，夺取了我国十数座城池。陛下本可以收复失地，但最后还是与樾太子议和，且割让给了樾国燕北八座城。虽有翌王主和，以及樾太子妃有孕，但陛下若是极力对抗，经此一战，黎国并不是没有称霸的可能。娘娘还不明白么？臣想告诉娘娘，陛下之所以撤兵割地，是因为樾太子承诺不再干涉黎国内政，家国同构，此虽国事，亦是陛下的家务事。”
秦望是在告诉我，萧止凌是因为我才割地的。
“娘娘，臣不欲伤了您的人，您还是跟臣回宫吧。”
秦望对萧止凌最是忠心，他不会像宁泱一样心向着我，萧止凌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萧止凌做着丧尽天良的事儿他也绝对支持。此刻站在我面前若是其他人，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苦恼。有秦望在，我走不出去。
冉冉突然对我说了一句：“公主先走！”
冉冉几乎从不叫我“公主”。
可我不会走的，就算我跑出去了，可冉冉若是有何不测，我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我对不起冉冉太多，如果不是因为我，冉冉不会小小年纪便跟父母分离，也不会跟着我亡命天涯。
我说：“秦望，让他们走，我就跟你回去。”
冉冉顿时回眸看了我一眼，不等多说什么，她转而冲向了禁军，仅一瞬间，我面前便是一场激烈的厮杀。
“冉冉！”我看着眼前不时就有人流血，心里发慌，“冉冉回来！”
三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禁军的本事也不容小觑，很快就只剩冉冉一人在孤军奋战，她一个人面对着数不清的禁卫军……我知道冉冉身上受了无数的伤，随便派一个侍卫出来，冉冉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正想要冲过去，哪怕我不会武功，但禁军毕竟也是不敢动我的。可我突然看见了不远处赶来了一人，马蹄声狂乱，即使是在黑夜里我也能清楚地知道，那人就是萧止凌。
他出现在这里，他的身后是无数的禁军，而我的冉冉就那样倒在冰冷的地上……她试图撑着剑站起来，她明明都已经不能再战了她还想跟他们拼命……可她爬不起来……我看到她的身下湿漉漉的一片，我知道那颜色是暗红的，那是鲜血。
萧止凌已下了马，正缓缓地朝我走近。我一步步退后，转而朝着城楼跑去。
我听到他立即朝我追来的脚步声，是那样的急……但我拼了命地跑，我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直到我跑到城楼之上，他才追上我。
我毫不犹豫地站在垛口之上，再往后退一步便会坠下城楼，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就站在我面前，秦望紧紧跟在他身后，也同他一样紧紧地盯住我。
我知道，还有数不清的禁军站在城楼下，只要我一跳，他们定会接住我。萧止凌定是相信我摔不死，这才有恃无恐地想要走上前来将我拉下。
在他将要碰到我的那一瞬间，我突然说：“退后。你若是碰我一下，哪怕我今日跟你回去了，我也有着无数种死法。”
他顿住了，转而退后了一步。
我又道：“再往后。”
他凝视着我：“我就站在这里……”
“退后！”我重复。
他默然看了我一会儿，却还是退后了几步，离得我很远。
我垂眸望着他。从来都是他低头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俯瞰着他。
他身上的气味和以前一样，冷冽的香味，但在这味道中，我却闻到了一种突兀的味道——血腥味。
利用我，他手上沾满了鲜血。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像生怕一眨眼，我就能从他眼前消失了似得。他说：“你先下来。”
他明明知道我就算摔下去了也不会死的，城楼下的那些人没有紧紧跟随着他们的主子，不就是在等着救我么？可现在，他眼里怎么还会有担心呢？
我冷声说：“你下令，不许你的人再动冉冉一分。”
他说：“他们有分寸。”
嗯，有分寸，他们好好把握着分寸先杀了两个人，然后只留下冉冉一人用来要挟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冷峻的面容，他真的很好看，他的容颜跟初见时的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变。我突然意识到，我与他相识，也不过三年。
他看了我好久，突然开口：“我有苦衷。”
我都已经看淡了，我平静如水：“你的苦衷，是以我的痛不欲生为代价。”
他沉默良久，又说：“等我三个月，我便带你离开。”
我凭什么又要等他？
他又能带我去哪里？
我看到秦望突然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震惊。我也挺震惊的，他是说他会放弃天下，要跟我离开么？
这不是他。
一切都晚了。
我拿出了那块玉佩，玉佩贴身放着，温暖的触感碰撞着我冰冷的指尖。我问他：“你对我的承诺，是否还作数？”
他深深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他的那句戏言。
他说：“记得。”
我仿佛看到了记忆里的那个人站在我面前，在我的诱导下他不情不愿地许给了我一个诺言……我揣着这句或真或假的承诺，本以为戏言终归是戏言，终究会变成泡影，本以为我不会向他讨要任何东西……但我想错了。
我说：“缘起，缘灭，你我相逢，即是万恶。萧止凌，我要你亲自照顾好云渺，尽你所能，护她周全。”
他微微蹙眉，我顿了顿，然后露出了这段日子以来的第一抹真诚的笑：“萧止凌，以后少喝点酒吧。”
他的眼睛睁大了几分，我笑了笑，极快地将藏在袖中的金钗刺向心口，锥心的疼瞬间袭来。
我向后仰去……我看到了他冲了上来，他想拉住我被风吹起的衣袖，但他没有拉住……我看到他意欲随着我一起跳下，但我又好像听到了云渺的哭声……
他明明知道，城楼下站着无数的他的禁军，他们会接住我的，那他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一起跳下？
我也知道会有人接住我的残躯，所以我深深地将金簪刺进心窝，断了我和他所有的退路。
耳畔刮过冷冽的风，风声呼啸，我听到他一声一声大喊着我的名字……
小的时候，娘亲总给我讲庄周梦蝶的故事，庄子大梦一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那于我而言，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境，是那些曾经的欢愉，还是如今死亡的濒临？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了我藏在心底的那个人……他慢慢地朝着我走来，微笑着对我说：“未未，我回来了，你可有想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