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深了。
我坐在窗边,听着蟋蟀不停地叫着。
它们的叫声很奇特,很难模仿,有点像“瞿瞿瞿”。在这寂静的夜晚,无数只蟋蟀浅吟低唱,我觉得有些凄凉。但好在有这些小家伙陪在我身边,我才不至于闷死在这儿。
毫无征兆,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沥淅沥的,雨点刚落下来,寒风便钻进了暖阁。
五月份,黎国的天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寒夜里。
随着雨势变大,蟋蟀少了许多,叫声疏散了许多,很快,连最后一只蟋蟀也消失在了大雨中,这里又归于寂静。
“哎呀娘娘,您怎么还开着窗呢?雨下大了,您快别过来暖暖身子,别着了风寒。”
宁泱说着,便将窗子合上。
我总以为我的脾气已经够倔了,可自从遇见了宁泱,我才发现这丫头的性子可比我倔多了。
我住的地方叫做“昭阳殿”,是宫里最没有人气的地方,只有我和宁泱两个人住,冷清得很。这里虽是正经的宫殿,却应该同那传闻中的冷宫没有什么区别。
“娘娘,您可不能再这么糟蹋自己了,婢子会心疼的。”她捧过药碗,替我吹了吹汤药,“太医不是说了么,您不能着凉。”
看着那碗里黑漆漆的汤药,我微微蹙眉:“还要喝么?”
这药苦得很,我本就不爱喝药,这次也不过是一次小小的风寒,可有宁泱在,我可拗不过她,便只有乖乖喝药的份儿。
“再喝两剂,便无碍了。”
既然无法改变,我便接过碗,一口气就将那汤药全数灌进了嘴里。
我正准备歇息,一股子浓郁的酒香便侵入鼻腔,我看见一人正朝着我走来。看到他,我先是一怔,便再也笑不出来。
宁泱也看见了他,她立即跪下:“给陛下请安!”
我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他伸开双臂,看着我说:“宽衣。”
他在做梦?
我置若罔闻,转身就走。
被我忽视,他加重声音:“朕说宽衣!”
我顿住脚步,但没有听他的真去给他宽衣,而是对宁泱吩咐道:“拿一碗醒酒汤来,陛下醉了。”
他脸上带着微微红晕,一看就是喝了不少的酒。他生得本就白净,喝了酒以后,肤色变得白里透红,不知又要祸害多少女子。我很少见他喝酒,更不曾见他醉成这样过。
不过也是,如果他没醉,又怎会踏进昭阳殿?
我虽然对他的生活一点都不在意,但长公主总是有意无意地跟我提起他。
黎国长公主名“乐晞”,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是先帝最小的五公主,也是黎国唯一的嫡公主,封号“昭辰”。据说这个称号是在公主刚出生时,先帝便亲自为之拟的,有“懿范长昭”之意。
乐晞总跟我抱怨说她这皇兄的脾气是变得越发的古怪。上完早朝,他便能独自在辰郗宫待上一整日,不是批折子就是一个人喝闷酒,内侍们束手无策,只能求了长公主前去劝谏。
每次听到乐晞跟我说这些,我就觉得那人矫情得很。因为黎、樾两国有意联姻,谁知那樾国公主还没嫁过来呢,就已经染上恶疾,不治身亡。我听说那樾国公主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儿,红颜薄命,估计就是因为这美人的缘故,使得他为此心疼了好久,竟还开始酗酒了。
我有次跟乐晞说,他这是年纪大了,性情古怪些也是难免的。毕竟人老了,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毛病。
我虽是这样说,可我知道他一点都不老,反而还很年轻,今年也不过二十一岁。
有关他的事情全都是乐晞说给我听的,我可没这心思关心他好与不好。百闻不如一见,亲眼看到他醉成这样,我还是大吃一惊。
我本就不想看见他,更不想和一个醉鬼待在一起,我便道:“陛下来错了地方。”
既然得了相思病,他也该去柔情似水,风情万种的贵妃娘娘那里寻找安慰,来我这里完全就是雪上加霜。
他没有说话,只一个踉跄便倒在了榻上。
我想他是醉了,估计倒头就睡。既然他睡了,我便也无需待在这里,眼不见为净。
可我刚迈开一步,就听他道:“过来。”
我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昭阳殿让给你,我走。”
他突然坐了起来,眼神有些酒醉后的迷离,他冷声道:“朕许你走了?”
“我不走,你走。”
我始终不急不恼,但他却冷声说:“五个月了,是不是朕不来找你,你这辈子都不会去找朕?”
五个月?别说五个月了,就算是五年,五十年不见,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他说的不错,我就是不想见他,便不会去找他。就算他主动来我这儿,我都想离他远远的。
“说话!”
他吼完,我发现我刚才又把他给忽略了,他是君上,哪能忍得了别人对他视而不见的,怪不得脾气这么暴躁。我这才看了他一眼,说道:“五个月罢了,陛下是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么?”
这种话说出来,若要有心人听去了,保不齐就得给我安一个大不敬之罪,毕竟我那话语指向了先帝,是对先帝的不敬。
可我深知我面前这人是不会砍了我的,毕竟一刀砍下去总是不比慢慢折磨我来得有趣。他顶多也是跟我吵一架,或是打一架,但他都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要打就打,我还能打不过他?
“你还敢想他?”他脸色一冷,警告我说,“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我是他的昭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但我巴不得他能早日弃了我。我不哭不闹,哪怕心里再恨,我都是极其冷漠地面对着他:“陛下,你醉了。若是这昭阳殿不合陛下心意,陛下想去哪位娘娘的宫里?”
眼中莫名地有些酸涩,我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收回。我不会再在他面前掉一滴泪。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在屋子里都能听到那瓢泼大雨拍打着房屋地面的响声。伴随着那一道惊雷划破天际,他突然将我扛起,丢到床榻上。
后背被摔得生疼,我见他褪下衣衫,心中猛地一颤:“萧止凌?!你别在我这里犯病!你给我出去!”
他撕开我的衣服,紧紧捏住我的手腕,问我:“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颤抖着身子,对他拳打脚踢:“我管你什么日子,你别碰我!”
他笑了一声,低声道了一句:“你当然不记得……”
他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之后,突然狠狠地低头,吻着我的唇瓣,似是要将我挫骨扬灰一般。我永远都知道他是厌恶极了我,他恨不得杀了我,但他更想着一刀一刀地割在我心头,一点一点地折磨我。我明知他讨厌我,我也明知我恨他,我与他之间的相互折磨,无止无休,我却逃不离他的魔爪。
他对我的折磨,亦如当下。数月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如此对待我的。我宁愿他给我一刀来个痛快。
外头的雨猛烈地下着,这一夜我不知哭了多少次,我明明告诉过自己我绝对不会再在他面前掉一次眼泪,不会让他看我的笑话,不会让他得意。可他就好像疯了一般想将我捏碎,哪怕是他气极了吼我时,他都不似如今这般骇人。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我裹紧被子,背对着他,枕头都被打湿了一大片。心里明明难受得要死,我却是一声不吭,只是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罢了。
辗转难眠,直到黎明时分,我才睡着。
可这一觉睡得不安稳,我梦到了我又跟他吵架,他被我气得吐血,扬言说要赶我出宫,至死不得踏进宫门半步。
若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我早想离开这里,做梦都想。可梦毕竟是假的,现实中他才不会这样说,他就想囚禁着我,让我在这深宫之中绝望到老。
在我醒来后,那人还在搂着我。
我厌恶地将他的手臂从我身上拿开,他却是搂得更紧了,这估计是他正常的生理反应。一想到他不知道这样子抱了多少个女人,我胃里就泛着恶心。
心里压着一口恶气,不想忍了……我转身就是一脚,将他狠狠地踢下了床,将衣服扔给他,我便转过身去捂好被子,捂得实实的。
我说:“陛下酒醒了,该走了。”
他问:“你就这样不待见我?”
我不想跟他吵架,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重复道:“陛下该走了。”
久久没听到他的回答,我冷声道:“那放我走,陛下答应么?”
他的声音很冷:“朕待你还不够迁就么?”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答案,我不气也不怒,只是说:“既然我走不得,那陛下可以离开了么?”
我虽背对着他,但我知道他现在一定是气得要死。他是一个很骄傲的男人,在我几次三番下逐客令后,他便穿戴好离开了这里,什么也没说。
我目视着他远去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收回了目光。
宁泱走进来,对我说:“娘娘,陛下走了。”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呆地看着屋檐上正在往下滴的那一滴滴小水珠,出神了好久。我就是这样奇怪,总爱在不该出神的时候出神,总爱看着一些渺小的转瞬即逝的东西出神。可这种时候,我脑海中总是一片空白,魔怔了一般。
宁泱说:“娘娘,您哭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