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向季春,感慕兼伤。
这句话形容梨榆此时此刻的心情分外妥帖。她微微回首,透过雕刻精致的窗格望外面的天色,是碧空如洗,有春风脉脉,天际恍若是一幅展开了的画卷,丝丝流云勾勒着寡淡的花边,是如碧血落入丹青般的和谐。
那便就是初春时的冉国天色的盛况了。
梨榆淡然自若的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的抬眸望着眼前面容如玉的男子,心中忽然升起几分不明的苍涩。她微怔了怔,带着金镶白玉手钏的纤细素手缓缓捏起。像是不愿被眼前之人所察觉,她又将葱白素手掩入广袖中,抿起唇轻柔的笑了笑。神色虽颇为倨傲,眉眼之间却饱含乏累:“父王,此事稍后再议吧,不知母妃院儿里的梨花可曾开了?”
谢阅闻言,便垂首慈爱地伸出手理了理她束在腰间并且绣着皎白梨花的帛带,随后又自然的缩回手背在身后,兀自笑道:“兴许开了罢,谁知道呢。”
那话里似乎藏有深意,她来不及细辨,只将捏紧的手缓缓舒开,然后将手伸出交叠在腹前,微微退后三两步,作势要行礼,谢阅便几步走上前托住她的胳膊肘,微微蹙眉有些讶异的轻声问道:“怎地今日忽地要行礼了?”
梨榆没做动作,只抬起漆黑的眸子,反问道:“总不该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此番要去盛国当探子,不更应该平时谨遵礼法以防被人挑了差错,父王说,这对不对,该不该?”
谢阅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松手,眉眼里有难以察觉的痛心疾首之意,他又轻柔地叹了口气,终是背过手,无奈点头道:“也罢,也罢。你且行好你的礼,遵好你的道,做好你的事,再去赏好你的花罢。”
梨榆一动也不动,反而舔了舔唇,有些漫不经心的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腹前的芊芊素手,开口问道:“若是女儿此番前去盛国,未能得幸归来,不知父亲会是何感想?也不知父亲可还拿得到医治母妃的珍奇好药?”
她似乎也没没想要等到那个答案,问完话后行了该行的礼便退出殿外。
谢阅望着她逐渐远去的淡青色清冷背影,忽觉得她与某位久别未重逢的故人相似。清高倨傲,笑里藏刀。
她兴许是生气了,兴许是改变主意不愿去了,但这无论如何,他也是插不了手的了。
君王之争,各国之争,他手握重权本就饱受猜忌,如若交出手中权利,只怕连三日都活不过便会被乱定的罪名抄斩。他能如何?又不能如何?
舍车保帅,是他唯一可做的事了。
踏进万春殿小院前的木门的那一刻,梨榆就觉得有梨花淡淡的香气袭面而来,隐隐又夹杂着泥土淡淡的味儿,说不出的清新好闻。
她掂了掂袖袍,又理了理裙摆,快步走向万春殿,兴许是昨晚刚下过雨,而今儿个突然转晴,又兴许是这条路原本就如此半干半湿,梨榆只觉得这通往万春殿的路分外难走。
青色的绣花鞋有些脏了,梨榆便小心翼翼的走,到后来索性不管了,提起裙摆便小跑起来。
万春殿是梨榆母妃清醒时所住的殿阁,彼时,院内还种着桑树,榆树,梨树。她还未出生时,谢阅便读到一本书,里面有这么一段对话:
“后魏太傅李延实者,庄帝舅也。永安年中,除青州刺史,将行奉辞。帝谓实曰:‘怀砖之俗,世号难治;舅宜好用心,副朝庭所委。’实答曰:‘臣年近桑榆,气同朝露,人间稍远,日近松丘。臣已久乞闲退,陛下渭阳兴念,宠及老臣,使夜行非人,裁锦万里,谨奉明敕,不敢失堕。’”
彼时若是除去含义自己其他,谢阅便只觉得“桑榆”二字甚是好听,当下便决心为梨榆冠名桑榆。
只是未曾想到当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惊得天晓时,属于初春的第一朵梨花开放了。
谢阅因此有感,便为婴儿冠名梨榆,小名桑榆。这也便就是梨榆如此喜爱梨花的缘故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