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栩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学琴的时候,楚老爷子拎着四岁的他七拐八拐地扭进了不远处另一个小区。
同样的一个老头,只不过不像楚老爷子那么讲(sao)究(qi),又是亭台楼阁,哪儿摆块石头,哪儿凿个池子的。
很欧式的建筑,独立的一小栋,家里摆着两架钢琴。
刚见面还没说话就“欻欻”戳了两下琴键,问道:“声音一样不?”小楚栩摇摇头,老头斜了他一眼,又“欻欻”戳了两下,“这回一样不?”小楚栩又摇了摇头,老头点了点头,又“欻欻”,同样是两下,不过这回多了几个音,问道:“这回呢?还一样不?”
小楚栩想了想,迟疑地点了点头,那老头就对着楚老爷子说道:“还行,能学。以后上午送来,中午留下来吃完午饭再回去也行。”
楚老爷子闻言有些不屑,说道:“饭是肯定要吃的,人也得好好教,我可交了学费。”小楚栩当时看着爷爷吊儿郎当的样子,像极了书里写的老流氓。
那老头像是见惯了楚老爷子这副模样,只是乐呵呵的:“可不是嘛,一副东坡真迹,楚兄当真是大手笔啊。”
楚老爷子只觉得本来正在愈合的伤口,又重新爆开,当时就不该打这赌,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但对方拿的可是徐渭徐文长的一副花鸟画啊,青藤老人的花鸟画。
当时有多激动,现在就有多恨,于是就吹胡子瞪眼道:“等着!告辞!照顾好我孙子!”
“楚兄慢走,恕不远送啊!”老头依然乐呵呵的,待楚老爷子走远,才蹲下看着小楚栩问道:“小栩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曲子啊?”
小楚栩歪着头,看起来呆呆的,想了半天才说道:“有。”
“是什么呀?”老头看起来更高兴了。
小楚栩又想了半天,犹豫着要不要说。
老头一看心里就觉得知道了,多半是名字太拗口说不出来,就和蔼地看着他笑道:“没事,不知道名字不打紧,你轻哼一段爷爷帮你找。”
小楚栩摇头说道:“不是的,我爷爷说了,如果你要问我喜欢什么曲子,要我说梅花三弄,可是我真的不喜欢……”
他慢晃晃说完,还苦恼地挠了挠头。
老头觉得楚老爷子这人真的坏透了,不就是本东坡真迹嘛,啧,小心眼。
老头姓赵,按照楚老爷子的说法就是钢琴弹的还行,楚栩大概明白了,楚老爷子上次评价还行的时候,是楚思笃写的一篇文章,后来进了课本。
赵老头教琴和别人不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没做过多的要求,每天听听练练的。赵老头坐那儿弹,弹完就问好听吗?
小楚栩当时很小一只,被他放在一张方凳上,听完就摇头不好听。
赵老头一听,啧,你小子要求挺高啊,你听这首啊。
说罢又弹了起来,弹完还是问了同样的一个问题,这次小楚栩倒是点头了。
赵老头就用一种很具有诱惑力的声音,循循善诱地说:“那我们今天就弹这首怎么样?”小楚栩又点了点头。
于是哈农就成功成为小楚栩的启蒙曲目老师。
再往后大了一些,大概变成一个中等楚栩的时候,除了每天固定的指法技巧以外,他都会另外扔一本谱子给楚栩,里面是他选的一些曲子,让楚栩喜欢哪一首弹哪一首,感觉弹得差不多的时候跟我说,过来弹给我听听。
结果每次楚栩觉得自己音弹的准了,节奏行进没问题单独弹给他听时,总是一遍遍被他打回来,轻了!重了!不行!用脑子想!他这么写你就这么弹吗?你爷爷没教你孔子学文王操吗?什么叫得其数、得其志、得其人?回去再弹!
和楚栩一同学习的还有赵老头的孙子,赵天白。
小天白比小楚栩差一岁,两人也算是难兄难弟,不过赵老头知道楚栩过来学琴多是当做兴趣爱好,也不指望着靠这门手艺吃饭,也就教的随意一些。
赵天白不一样,他从小都被赵老头看着练琴,经常性地练一段时间,放出去比赛拿几个冠军回来再接着练,再比。
赵天白就拉着楚栩诉苦:“栩哥儿,你问问我爷爷为什么要我一直弹啊?”
兄弟有难楚栩当然义不容辞,冲过去就问:“天白说他不想练了,为啥你要逼着他练?”
赵天白听完人都傻了,哥哥,这意思变了啊!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完了,完了,全完了……”
赵老头倒是也没生气,斜了赵天白一眼,躺在楚老爷子同款躺椅上问了楚栩一句:“你们家你爷爷那一身学问传给了你大伯,你大伯呢现在又准备传给他儿子,也就是你哥哥。
我们家没有你们家那么大学问,能传下去的也就这一身弹钢琴的手艺了,你明白了吗?”
虽然问的是楚栩,但赵天白知道赵老爷子是在说给他听,他没吭声就去了琴房,继续着日复一日的练习。
等到琴声响起,赵老爷子才悠悠叹道:“你来我这儿这么长时间,想知道为什么很少见到天白的父母吗?”
“……想。”踌躇了一会儿,楚栩还是如实答道。
“天白这孩子比他爸懂事多了,当初我也是这么和他爸爸说的,结果你知道怎么样吗?
他爸爸直接转身就走了,说什么要继承你去继承,他没兴趣。
后来就出去从商了,有了天白之后才想清楚一些,就把天白送来了。
我也不想,可……可又舍不得这身手艺啊。等我百年以后,天白若是喜欢就继续做这一行吧,要是不喜欢就丢了吧。”
时间接近中午,阳光透过窗户落了下来,热烈的有些刺眼,却把躺椅上老人的身影映衬地有些佝偻。
楚老爷子,赵老爷子以及楚栩的外祖父照老爷子年轻时便熟识,而且都交游广泛,朋友与朋友之间也都互通有无。
等到年纪大了,膝下子女有想学传统字画的就送到楚老爷子那儿,弹钢琴的就送到赵老爷子那儿,至于其他兴趣的自然送到其他人门下,年轻时学的一身本事老来都用来解决儿孙的教育问题了,虽然自己身上大部分也挂着其他职务就是了。
赵老爷子自然也不止楚栩这一个学生,所以一开始才让他上午来,下午已是有安排了,老一辈的事,楚栩也没插嘴的资格,也没问他。
“天白,你整天练琴,下午都是谁啊?”
赵天白想了一会:“两个女孩子,具体长什么样忘了,爷爷一直小雪儿,小鱼儿的叫着。”
“哦,原来是两个女孩子啊,那还是算了,本来以为是男孩子可以一起玩的。”
“嗯呢,真是好可惜呀。”
“阿嚏”穆南雪皱了皱自己可爱的鼻子,坐在一旁的穆爸爸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小雪先回去吧,爸爸再看一会书也回去了。”
“噢~爸爸晚安~”穆南雪蹦蹦跳跳地就出了书房。
穆爸爸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推了推眼镜继续读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