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绪十三年,夏至末。
点点繁星镶嵌在隐晦的墨蓝色夜空,明月朗朗,乳白色的月光轻附在朔光国宫内的琉璃瓦片上,为它们的冷冽平添几分柔和。
皇宫内布置喜庆,各处灯火通明,丝竹声声,今晚是太后曲氏五十八岁寿宴,上至帝后,皇孙贵胄下至百官群臣皆集聚在寿和园恭侯太后,园内有一戏楼坐南朝北,檐角微翘似飞燕,梁木大红绸缎缠绕,画栋朱帘,戏台四周有矮栏杆围绕,依稀可见栏上雕刻的鸟兽鱼虫,栩栩如生,戏楼两侧是游廊,穿过游廊是后台扮戏厅。太后素来爱看戏,这戏楼便是先帝当年命工匠修建的。
“太后娘娘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响。
抬眼瞧去,只见雍容华贵的身影渐徐渐近,抬眼一望恰是太后曲氏,金罗细锦长衣,裙裾上绣着金丝牡丹宽大袖服逶迤身后,头戴玉垂扇步摇,坠卿云拥福簪,西池献寿簪颈饰红玉朱串,皮肤因保养得当红润有光,只涂了淡淡胭脂,脚踩朱缎镶着珍珠的云丝绣鞋迈着雅步移至皇帝右侧入座。
除却帝后施的万福礼,其余众人皆在位次行一拜礼:“臣等恭迎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众卿家平身。”音色一片祥和之态。
“谢太后。”答谢过后,起身端坐。
皇后司马姚自凤坐起身,转而来到太后面前,锦袖一拂,微微欠身,头上凤冠所饰金流苏,掠过玉庞泛起点点华光,母仪天下的风范展露无遗,绛唇轻启,笑意盈盈:“臣妾恭祝母后日月昌明,松鹤长春,这是臣妾另备的一份寿礼,还请母后笑纳,”司马姚眼神示意宫女将紫檀盘托着的玲珑剔透的白玉圆盒呈上,“此乃‘冰肌膏’有驻容养颜奇效,也可用于消除旧疤痕,使肌肤如羊脂般滑腻无暇。”
于女人而言能容颜永存可胜过任何奇珍异宝,司马姚自认这礼送到太后心坎儿里了。
太后眉心微动,唇角轻扬:“皇后有心了,静岚收下吧。”
“诺”唤静岚的贴身宫女,接过‘冰肌膏’。
而后便是太监宣读诸位妃嫔和王公大臣的寿宴贺礼,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结束。
“长公主一切准备妥当。”低声说话的宫女名叫矜匀不过二八韶华,身着粉红桃色罗裙,圆脸上一双杏眼饱满,玉鼻下是樱桃小嘴,发绾成双丫髻很是娇俏。
被称作长公主的人,闻声头颅微点,轻言道:“扶我起来。”
“诺”矜匀忙双手伸出,缓缓扶起少女,之后替少女整理好衣摆。
少女身姿袅娜,步步生莲走向前,朝着皇上,皇后同太后施了一礼,不点而赤的薄唇,吐语如珠:“孙女参见皇祖母,父皇,母后。”
龙椅上睥睨天下的君越威严中又不失一个父亲的慈爱,笑道:“平身吧。”
“懿儿啊,你可还有什么事?”曲卉慈温和的出声询问。
曲卉慈口中的‘懿儿’正是刚才的少女,少女全名君懿,君宁致,是太后的嫡亲孙女:“回皇祖母,孙女知了皇祖母爱听戏,只是这宫中的戏,腔味儿千古一辙,怕是皇祖母早就听腻了,于是孙女就命人寻了那响誉都京的民间戏坊”掌中花’,来给皇祖母助兴。”
闻此言曲卉慈喜笑颜开:“好啊,好。还是懿儿最懂哀家的心。”
见太后这般高兴,君越也面露悦色,便让奴才在穆卉慈身旁设了个座给君懿,好让祖孙俩亲近。
众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史书有记君懿非司马皇后亲女,她乃敬德皇后白姝所生。白姝乃是名门贵女,同君越是腹中指婚,及笄后便与君越结发为夫妻,二人凤协鸾和当时也算一段佳话,只可叹红颜薄命,君越登基为帝,爱妻已成亡魂。
建光六十七年,九月,恰逢奕王领兵谋乱,君越奉命平反,谁料妻子被挟,奕王以白姝之命威逼君越退兵,爱妻,皇命君越进退两难,僵持之际,白姝贞烈不忍夫君为难,纵身跃下城楼,香消玉殒。后君越破城斩杀奕王。
同年太上皇薨传位君越,君越登基后追封白姝为敬德皇后,敬德皇后在世有独女唤君懿,君越生怕爱女受人欺辱,便加封为芈端长公主,后念君懿是膝下(注:幼年,言子女只能依附于父母膝下生活。)之龄,便将她过继给现皇后司马氏抚育。
“月蔽,去传戏坊登台。”君懿侧身向另一名贴身宫女传达指令。
“奴婢遵命。”一时月蔽就领命出发了。
前世皇上在君懿及笄礼授予玉凤印,让她协助太后及皇后掌管六宫,今生亦复如是。不过那时宴会请民间戏坊助兴是她出给太子君臻,皇后亲子的主意,用来讨得太后欢心,搏孝名,可今夜却由君懿全权掌控,自然就轮不到太子露脸。
君懿和曲卉慈落了几句家常的功夫,月蔽就回来复命了,须臾,戏台红幕缓缓拉开,入目便是身断曼妙似妖精,风姿绰约如天仙的青衣,戏台中央一尺水袖甩出翩若惊鸿,一个转身便是风华绝代,剪水双瞳一次回眸颠倒众生,一颦一笑皆是惊艳岁月,开嗓乍唱一声“咿呀”摄人心魄。
君懿看似无意那戏台青衣,暗则深以为然,就如从前一般无二,台上蹁跹身影时时扯动她的心弦,这种感觉恍若昨日之事,实则隔着一个永恒。
君懿铭记,前世,她就是在太后五十八岁寿宴上初识的容与。
古书有记:食色,性也。世间男女皆爱好皮囊,那时君懿情窦初开,瞧见戏台上“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的美貌戏子容与,顷刻间撩拨起一池春水,此后便茶饭不想,只思容与,没出息了好一段时日,为招容与做门客,君懿使出十八班武艺都败下阵来,最终唯有强取豪夺,愣是让美男子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戏子无情,妓妾无义,情太真做不了戏子,有真意不是妓妾,风月场所不是你该待的地儿。”君懿慵懒的倚在榻上,眼睛轻合,悠悠道。
听这话的人眉间春水不在,顷刻又恢复如初,半带轻笑:“长公主这话着实有趣儿,容与是坊主捡来的,无依无靠的离了坊哪还有去处?”
“长公主府便是你的落脚地。”君懿此刻睁开眼,眸光流转不离眼前之人,今日容与一改往常亮色服饰,身着水色月白长袍,发髻用翠簪束起,余下的三千青丝柔顺的散在身后“清素宛若九秋之菊”。
容与微微一愣,很快抿嘴嗤笑道:“长公主莫要折煞草民,容与福薄恐承受不起您的恩泽。”
当初矜匀还未因言语之失冒犯到司马姚,被割舍剜眼,口齿伶俐的很:“容公子,你又何必推三阻四,我家主子看上你,那是你的造化,再者入了长公主府一生保你荣华富贵,也可摆脱这下九流的身份。”
“容与自知命贱,跨不过长公主府邸的门槛。”容与眼中划过丝丝嘲讽。
“你这人怎得这般倔,听不进劝,我……”
“住口!”君懿假意呵斥,复又对着男子做出一副痴情种子的模样,柔声道:“容与你应当知晓本宫对你的心意。你是昆山片玉,不该委身在这花柳丛中,白白糟践了自己,本宫只是想助你从虎口逃生。”
之后又入无边苦海吗?
“长公主,您的好意容与心领了,但恕草民难以从命。”容与俯身,婉言谢绝。
这容与就像块千年顽石,软硬不吃。
君懿忽而盈然一笑,她欣赏容与不奴颜媚骨的性子,瞬间又冷怒,纤手抬起容与光洁的下颚:“明日晌午,自有本宫府上的人前来接你,由不得你不从,你若敢半夜逃了,本宫就下令查封‘掌中花’,坊中女子充军妓,男子净身入宫。”
容与心有怒气,而又无可奈何,只得一句“长公主真是好手段。”作罢,最终在君懿的“淫威”之下委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