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楼阁,雕彻玉露。天幕很低,夜色很深。一抹抹澄透的云朵压下,好像要埋在楼阁的怀抱,埋入夜色里的深宫。
“砰——”边疆天汗一族进贡上来的名贵玉器在殿堂里破碎四散。空旷的殿堂里,灯光暗沉,幽幽风抚。透着寒冷和诡谲的气息埋在这片大陆最大的宫殿里。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殿下,奴才该死。”
“滚下去,去西楼呆三天。”
“诺。”
随着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褪去,殿堂里陷入沉静。一个暖白色长衫男子坐卧在椅榻上。眉宇微皱,清秀的面容流露出一丝苦痛,微微轻凝。他抬起手指,一柄修长的银白长剑被握在手中,照亮了这座幽暗的殿宇,在他手中绽放了比明月群星更璀璨的光亮。男子手腕轻抖舞出一朵剑花,飞身而起,绕着巨大的红木楼柱舞起了剑舞。
白衣翩翩公子佳年。
夜色深深星月垂怜。
我最亲爱的妹妹啊……还是活着吗……
清风吹动,摇曳着一片墨竹,窸窣作响。明亮的月光落在庭院里,竹叶的影子映在泛光的水面。一道瘦削的倩影坐在庭院里,望着池台发呆。雪白的肌肤像是与身上的白纱融为一体,在漆黑的夜色里发光,与星月同辉。
少女静坐着,一只手把玩着几缕青丝,另一只手抚摸着怀里慵懒的白猫。猫儿发出细细的吟叫,少女娇俏的笑。澄澈的眼睛里装着人间一切美好与温柔。她温柔的揉捏着猫儿的头,自言自语道。
“小白啊,我好喜欢这里的天啊,低低的,看起来会很大,云朵也很浓郁,到处都是宏伟的楼阁殿宇,比满洲要好看很多。但是我还是很不习惯,明天见完小姑我们就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去找池鱼和你一起玩好不好啊……真乖啊……咪……”
怀里的猫儿轻轻拱了拱脑袋,伸出舌头舔了舔她腰腹上的衣裳,在满洲没有人可以伤害这个小公主,如果有,那绝对走不出满洲的千里长河。
但这里是帝都,它也不喜欢。它泛着亮光的眸子微微闪烁,通灵地流露出一丝怜惜。
一尘不染的少女安静的逗弄着猫儿。但是黑暗已经萌芽。在她身上的创痕里,埋着黑暗留下的痕迹,联合她体内的痛苦更加强烈地折磨着这个女孩。现在只有月色温柔,和她体内涌动的灿金血液还在温暖着她。
“我只想要看着太阳每天照常升起,星星和月亮永远温柔垂怜人间。”
皇室供奉玉绮罗在清晨离开皇宫,远赴数千里之外的巴乐山,带来了两瓶心火烧,这是天下最烈的酒。
玉绮罗在午夜归来,穿着一身淡紫色罗裳,长发盘起,手里拿着两罐心火烧。素面朝天,但依旧难掩风姿。袅袅轻移来到一座大殿之前,推门而入。
玉绮罗入室后跪在大殿里,将这天下最烈的酒拱手奉上。坐在高堂的男人一招手,酒水在握,天下所有事他就只需一招手,那都是他的,因为他是天下最强的东方神皇,是人间诸族供奉的君王。
神皇大口的灌入烈酒,任由衣衫沾湿,任由火毒烧心,风寒入体。
“绮罗,朕错了吗。”男人沙哑呢喃,风声搅动夜色,几缕轻波荡漾在深宫的某处池水。
玉绮罗起身向高堂走去,化作一团柔软的烟雾投入神皇的怀抱。她望着他迷惘的眼睛,捧起他的脸颊。他是当今天下最强的人,此刻却脆弱的不如一名凡人。她和他四目相对,呵气如兰,“陛下,君王是永远不会有错的。”她附身吻上他的眼角,吻上他的面唇。烈酒在他们之间燃烧,脆弱的衣裳顷刻覆灭。
“朕想做的事那就就该做,因为朕不可能做错事。谷,这一次真的要再见了。”
月光兰是来自极北雪原里精灵族的花。被精灵族日夜以天地精华淬炼,只在夜晚发亮,花体透明,散发着柔柔的光晕,在风中晃动。
这花离开精灵族的蕴养后只能活七天,而且需要花费极大代价从精灵族那里交易得到,一般不会有人养护。而在此刻,宁静的夜色里,整片的月光兰一同绽放着光芒,与星月争辉,照亮了这片宫阙楼阁。一名白衫女子坐在这些兰花间。白嫩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拨动,柳眉星眼,沉鱼之面,落雁之姿。兰花垂首,星月暗淡,她就是这座天下最美的女人。
百余年前前任神皇暴毙,西方教廷的神明带领大军侵入。现任神皇青年登基,资质薄弱,修为尚低。是她带领着满洲十八府里十万将士,三千星辰来助他稳固国基。联合夜先生,皇室二十七名域神镇压西方教廷,随后收服蛮荒天汗拓拔一族,开拓极北冰原。她一直站在他身后。
世界上所有的争斗都是一台运动的机器,有人推动这座机器朝着它最终目的运转,那推动的人理该分享最后的果实,这是规则。
所以她如愿成为天下最高贵的女人,东方大唐,一国之后。不过不是她的所愿。
她不快乐,她不爱神皇。这是大逆不道的事。神皇却给了她独一无二的宠爱,后宫深苑数千楼阁里只能有她一个女人坐拥。甚至愿意携她上朝,接受天下朝拜。陪她周游,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她喜好的事物就必须出现在她的面前,即便是月光兰,每天清晨都会有人从皇都出发,奔袭万万里前往极北为她摘下,在最短的时间运回,每天更换。
她喜欢兰花,因为他喜欢兰花,走在哪里都带着他的君子兰,干净而温柔。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脸颊滑落,低落在兰花丛中。随后俞落愈烈,女子埋头痛哭。周围百花低垂,光晕暗淡,月光兰像是承受不住一滴泪水的压力齐齐衰败枯死,化作一团白晶晶的烟尘飘散在空中,凝聚成一道伟岸的背影,面朝星光,满目柔和。那倒身影就是于朝阳前玩弄云彩的夜先生。
他回身望着在地上痛苦失声的女子,手掌轻轻按在她的头上,慈爱的抚摸。安静的夜色里那道身影发出低低的柔语:“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个全天下最高贵的女人此刻一身修为却压抑不住颤抖的躯体。她抬起头,满目秋水。
“你真是一个懦夫。大不了就杀了他,你知道他那是骗你。”
夜先生的虚影失笑一声,摇头叹息:“他总归是我朋友,有些事一个人能做就一个人做了。但是我毕竟不是真的神明。”
“你欠我的。”
“抱歉,我想我有些累了。”
“下辈子,我是你的。”
夜先生的光影又化作一团团氤氲烟雾,亮晶晶,好似天上星星围绕着她,说“好啊,一言为定。”
——我是黄昏的儿子
爱上了东方黎明的女儿
只能凝望,不能倾诉
中间隔着黑夜巨大的尸床——
在初春的泥土里,一株兰花暗暗生长,不久之后会变得茁壮,强大。
遥远的大陆彼端。世界的边角。一座巍峨的教堂伫立于此。一名袒露身躯的男子端坐在首位,闭目调息。突然他惊异起身,张开了一对光洁的羽翼,一股炽热的气息流动开来,殿堂一时被点亮。充满光明和火热的气息。圣洁,炽热,强大。他是西方的神明,世界最后的炽天使。
一名身着白衣的长发男子推门而入跪在天使的身前道。
“大人,他死了。”
万年历一百零一年,初春的一天夜晚,春雷乍起,雨水轻轻落下,滋润着这片大地,和所有生灵。
天下没有神明,那他就是神明。但是他累了,所以要偷懒了,不过他还是给人间留下了一些东西。
比那些兰花,比如这场春雨,还有那个满目阴暗的少年,还有包裹着他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