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海的呼吸急了几秒,眼角泌出微微的湿意。
“你都听得到的,对吧?”季沫把脸靠过去,额头抵在他的手臂上,喃喃地说:“你睡了三个月了,快醒吧。我会重新把家给立起来,让你享福。”
两行泪从季长海的眼角滑下来,滴在白色的枕套上,慢慢泅成一大团湿渍。父亲心疼女儿的辛苦,可惜,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像木头一般躺着,歉疚,无奈,心痛……
咔的一声,病房里灯熄了,走廊上响起护士轻不可闻的脚步。
季沫倒在半米宽的陪护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奕景宸一直在脑子里跑来跑去……踩得她每一个细胞都不得安宁。
手机突然响了,是奕景宸发的微信,两个字,“睡好。”
抽风了?她一抖,赶紧钻进了被子里。
她纠结一晚,到底要不要去上班,混到九点,吴律师一个电话把她召到了公司。仔细想想,要辞职,也得去办好手续,于是匆匆赶到了公司。
前台放着一束怒放的粉色鲜花,姑娘们正在议论这叫什么花。
“这是芍药,第一回见到有人送芍药的。”吴律师推了推眼镜,扭头看她。
“谁送的?”季沫好奇地拿起花束里蝴蝶造型的卡片,上面的字刚劲有力:“抱歉,昨天忘记买单,中午请季小姐吃饭,十二点,莲香餐厅。”
干练,简单!
季沫怔了片刻,这才想到是洛铉。
吴律师又推了推眼镜,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认识他的?他为什么给你送花?”
“我有魅力。”季沫抱起花,忍不住地欣喜。人生是要重回好运正道了吗,一早上收到这么漂亮的鲜花。
“奕总下来了。”大家突然散开,恭敬地看向电梯的方向。
季沫的背立刻绷紧了,扭头看他,只见他满面春风地走来,身边跟着樊依,还有另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这女孩子留着齐耳的短发,圆圆的脸庞,五官精致,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那是谁啊?”她身后的人好奇地问道。
“女朋友?”又有人幸灾乐祸地看季沫,她莫名其妙成了奕景宸的秘书,公司里早就悄悄传流言了。
季沫拎着花,静静地看着他们三人走近。奕景宸的视线从她的脸上转到她手里握的花上,眉眼间微露愕然之色。
“季沫你迟到了呢!这是什么花,真漂亮!”樊依走近了,顺手拿起卡在花里的卡片看了眼,在花里深嗅了一口,笑着说:“年轻真好,有男孩子追求,这花很衬你。”
奕景宸眉头皱起,卡片上洛铉的名字很醒目。
“哦,季沫中午一起吃饭吧,介绍新朋友给你认识。”樊依扭头看短发女孩,柔声说道。
季沫中午约了中介,而且看着奕景宸感觉怪不好意思的,明明想辞职,但是一见着他,又说不出辞职的话来了。
“我中午约了人了。”她别开了脸,躲避奕景宸的目光,这人看得她脸发烫。
奕景宸眸子微眯,手指在她的额上敲了敲,很快从她面前走过去了。
吴律师瞟她一眼,小声说:“笨蛋。”
“我怎么了?”季沫捂着脑门,恼火地看他。
“自己想。”吴律师匆匆说完,大步跟上了奕景宸。
季沫嘴角一抽,谁知道这土豪是想玩什么游戏,说不定就是拿着她找乐子,她得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被他给哄骗了。
“中午不许去。”手机响了,是奕景宸发来的微信。
季沫气闷地丢开手机,她得去卖房子,不去怎么行?再说他凭什么管着她?
到了十二点,季沫准时下班,飞奔向自己家,她迫不及待地要见买房的人了,若能成功交易,那就是季氏重新起步的开始。
她有好些天没有踏进过这栋房子,外面的花草无精打彩,游泳池干了,房间的地上蒙着一层灰尘。
没有水晶吊灯,没有沙发,没有地毯,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查封那天的早晨被债主抢走。她当时很镇定,只让刘丽请人帮她收拾了她和爸爸的衣服出来。她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证件早拿了出来。首饰什么的早就卖光了,他们能搬走的只有电器和家俱。
放眼望去,家里空荡荡的,小餐厅的地上丢着碎掉的水晶杯,角落里是她的抱枕。她捡起抱枕,过去拿了扫帚,从客厅开始扫。
门铃响了,她轻轻吸气,匆匆过去开门,欢迎财神爷驾到。
中介抱着文件夹,笑容满面地看着她。院子里,一个陌生男子推着轮椅,背对着她站着。
“老先生,我们进去看吧。”中介大步跳下台阶,手扶在轮椅上。
轮椅转过来了,季沫眼睛猛地瞪大,这是玩她吗?老太爷!
“眼珠子收回去一点。”老太爷抬起满是褶皱的眼皮,扫了她一眼,气定神闲地让人推他上台阶。
“老爷子,您可别拿我开玩笑。”季沫放开扫帚,有些气闷地看着他。
“谁和你开玩笑。”老太爷环顾了一周,斜眼看她,“你开价多少啊?”
“按市价算,”季沫走到他面前,狐疑地问:“真买?奕景宸知道吗?”
“为什么他要知道?”老太爷花白的眉紧皱,双手撑在扶手上,拼力站起。
推着他的男子赶紧扶住他,小声说:“就坐着吧。”
“我想上楼看看。”老太爷低喘不停,扶着男子的手,慢慢地往楼梯边挪。
“小心,”季沫跑过去,扶住他另一只手,轻声说:“楼上是空的,电器和家俱都已经搬走了。一共有六间房,两间是我和我爸的书房,三间卧室,原本准备我结婚之后还能住家里,所以还有一间是儿童房。”
“嗯。”老爷子面无表情地哼了声。
季沫不知道他是累,还是肝痛,见他没什么表示,也不知是失望还是不满,于是不再出声。
老爷子很仔细地一间间地看完了,扭头看她,哑声问:“多少钱,说吧。”
“您真买?”季沫不解地问道,奕景宸钱多到能买下一个麋鹿岛,怎么会买她这旧房子?
“你做事就是这样拖拖拉拉的吗?”老爷子重重地喘了口气,明显没力气了。
男子赶紧把他背起来,大步跑下楼,放到轮椅上。
“若一次性付款,三百二十万,包过户。”季沫等他喘回了气,小心地报了个数字。
她家这别墅并不大,有二十年了,设施早已陈旧,城市中心也已经转移,所以价格比那南区的要便宜太多。
“这么多年,也不重新装修装修。”中介绕了一圈,满脸遗憾地说道,若能硬件好一点,卖的价更高,他的佣金也更高。
季沫笑笑,没出声。他父亲不装修,是因为这里的每一片瓷砖,每一块木地板,每一样家俱,都是他和母亲结婚时一起挑选的,一起完成的,他不想做半点改变。
她母亲当年是大美人,追求者众多。她的外公外婆都是L大的英文系教授,外婆是英国人,外公去世之后,外婆怕触情伤情,回到了英国,在老家的小镇上生活。
她母亲毕业之后回国任教,那时她爸爸只是刚刚赚到点钱的小老板,在去学校请老师帮忙翻译一份英文技术资料的时候,结识了彼此。她喜欢他的老实憨厚,他喜欢她的温柔智慧,于是豁出去一切,厚着脸皮加紧追求。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真能娶到她的,为了让妻子过得好,不委屈她,他咬紧牙买下了这栋别墅。
母亲知道后,又心疼,又高兴,在母亲的支持下卖掉了父亲留下的小房子,东拼西凑拿出所有的积蓄去买装修材料。
炎炎酷暑,两个人开着屁股冒黑烟的面包车,在各个建材市场转来转去,打折的、团购的、二手的,能省一分是一分。电视墙贴的壁纸,是两个人一起贴的;浴室瓷砖上的花纹,是两个人一起完成的……季沫,是他们两个一起创造的!
这是他给妻子和女儿的家,他看电视时,习惯性地去摸几下放在沙发一头的落地灯,好像妻子仍然在这里,正用柔软的抹布擦拭灯罩,温柔地朝他微笑。
没有深爱过的人,体会不到这样的感情,那人离开了,但那人会一直在他心里,如影随行。他怎么可能把这些全都毁掉,重新装修呢?
但现在不一样了啊,季沫想父亲长长久久地活着,她想妈妈也不会怪罪她,她想妈妈在天之灵会保佑她和父亲。
季沫捋了捋头发,转身看着老爷子,小声说:“我爸说,家只要温馨整洁就好了。这样吧,我觉得这里可能不太满足老太爷的要求,您身体也不舒服,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开支票。”老爷子捂着肝,睁开眼睛看她,哑声说道。
“真买?”季沫楞住了,老爷子买栋旧房子干什么?
“你们出去谈。”老爷子挥挥手指,让陪同男子和中介出去。男子立刻带着中介出去,轻轻带上了大门。
季沫蹲下来,给老爷子拍了拍腿上的灰,不解地问:“您买房子干什么?给樊小姐吗?”
老爷子摇摇头,盯着她的脸说:“我调查过你了。”
“啊?”季沫眨眨眼睛,愕然看着他,调查她做什么?
“你是个老实的丫头,我想请你帮我办件事。”老爷子把手伸给她。
季沫赶紧递上手,结果老爷子一翻手,重重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我不是和你握手,把你身后的东西给我拿来。”
季沫呲牙,这爷孙还真不好伺候。扭头看身后,男子在墙边稍微干净的地方放了一只小袋子。她走过去,把袋子取来,放到老爷子的腿上。
老爷子打开袋子,拿出一叠照片,“你看,这是我家景宸小时候。”
季沫眼角抽抽,老爷子到底想干什么?她凑过去,老爷子膝上摊开了四五张照片,是奕景宸周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