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烟每到需要做决定的时候举棋不定，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事后又很容易后悔。要不是她还算善于调节自己的心态，或许早就已经把自己纠结死了。
现在她已经回过味来，开始意识到整件事情和陆空幔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他忽然向自己提出，可以赏赐她一份来自异界的见面礼，最初韩烟以为这是给她的金手指，还暗暗高兴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咸鱼状态了。
她的愿望是和魔族绝缘，这是一个消极逃避的现实。那一刻要说韩烟有什么想要改变的，绝对是陌渚不要再追杀自己了。
陆空幔答应了她的要求，但是并没有直接实现她的愿望。
他暂时消除了韩烟体内的诅咒，让她回到原点，又给了她附身死物的能力，让她自己去对付魔族尤其是陌渚。
也就是说想要实现愿望，无法依靠陆空幔直接完成。这一点让韩烟非常纠结，而让她忽视了一些信息。
陆空幔维护灵界的规则，他是唯一能够在六界自由出入的神灵，再加上他对穿越这件事情见怪不怪的态度、带着叶宣澜瞬间移动的举措，都不难看出他的神力中也拥有空间一系的力量。
陆空幔自己的态度，也似乎是在对韩烟的意外穿越负责，她不知道自己的前辈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过来的——按照她自己穿越的奇葩原因，估计前辈的理由也很诡异。
换句话说，穿越异界和陆空幔是有关联的，但是陆空幔本神似乎并不能够全知全能地察觉到所有穿越者，而且他自己也不在意这个问题。
如果叶宣澜没有惊动陆空幔，那么陆空幔不会出现，这是不是代表她无法得到世界的进一步馈赠？
这么一看，就让人觉得陆空幔这个神真的不太靠谱……
最让韩烟蛋疼的是，她缕清以后发现，既然陆空幔拥有穿越六界的力量，那不就是她回家的最快选项吗？
然而她居然还真的在那里认认真真想什么该死的愿望！她的终极愿望是回家！
一想到这个韩烟就后悔得欲哭无泪，对之前的那些分析和发现也没法让她转移注意力了。现在去思考神与灵界的联系还有毛用，以后能不能再见到陆空幔都是个问题好吗……
一整晚，韩烟都没有能睡得着，等挨到了天亮，清洁工们都爬起来工作了，她才面临另一个问题。
陆空幔应该更改了他们的记忆吧？
韩烟下意识摸摸脖子，那里已经没事了，据陆空幔所说，只要她自己不作死，双重诅咒就不会复发。问题是她要怎么作死，或者怎么避免作死。反正目前来看，她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她回想以前在“?”的常态，闭着眼睛装睡，等着别人的反应。
让韩烟暗喜的是，大多数人都把她当空气，完全没有宿舍多出一个人的意识，起床洗漱以后就出去了。
还好张寂竹有点良心，以为韩烟还在睡，还悄悄喊她，让她不要赖床。
韩烟装蒜，假装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
“快点起床啦，你昨晚是不是又晚睡了？眼睛肿得好厉害，是不是又想家了？”张寂竹担心地看着韩烟，看上去十分自然。
看来陆空幔还是很靠谱的，这方面来说。
关于这神干嘛这么迂回，韩烟盲猜他可能就是想看看热闹。
这么腹诽着，韩烟露出一个“我没事”的微笑，答应着起了床。
打好饭坐在食堂里，张寂竹就像是才想来要问的一样，询问韩烟新据点感觉怎么样。
她对这个据点一无所知算吗？韩烟尴尬地笑笑，道：“还行，起码地方比以前宽敞。”
她发现这里没有以前的伪装，大大咧咧的就是一座单纯的楼房，要不是她工作的这一层一如既往还关着怪物，她都要以为“?”的经营变化了。这个改变是不是象征着，这里的封闭性也会得到改善呢？反正对韩烟来说，永远关在单调不变的环境里对她是一种折磨。
韩烟匆匆吃了饭，去拿了清洁工具，想起自己关于马桶搋子的吐槽，嘴角一抽，扛着水桶和拖把跟着寂竹走到关押大小姐的区域去。
大小姐也没有任何异样，在她的记忆里，或许韩烟也像以往那样，天天在她眼皮子地下划水，听她说说话。
那离开“?”的差不多两个月，反而才像是一场梦。
韩烟勤勤恳恳地拖地板，大小姐趴在玻璃罩上看着她，就好像第一次看人拖地似的。
“怎么了？”对这种视线颇为敏感的韩烟镇定地抬头问道。
“没怎么，嗯……就是觉得，好像很久不见你来似的。”大小姐说得也不太好意思，“明明知道你天天来呢。”
韩烟嘿嘿一笑：“这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明你想我呗。”
大小姐点点头，没有否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就像被人改动过，而原本她应该以为韩烟已经死了的。但是相比这个，还是认为韩烟一直都在更加让她感到舒服，也不至于要因此和“?”闹脾气。
韩烟心虚地背过身去，移开了大小姐依旧有些疑惑的目光，她又开始觉得陆空幔不是什么靠谱的神灵了。
或许是有了一个长远目标，韩烟短时间内都不觉得窝在“?”有多无聊了，到了晚上她就练习陆空幔给自己的能力。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可以很熟练地从身体里面脱出来，然后在宿舍里飘一会儿，穿墙跑了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能够毫无挂碍地在据点里面乱走，习惯性地到大小姐的玻璃罩那边看看。
还是熟悉的柜子和瓶瓶罐罐，小女孩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她整个人都趴在一个被拆开的机器上，身形在对比之下显得格外稚气。韩烟站在她背后看了一会儿，绕到正面去看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大小姐本来在维修她的切片机，忽然觉得有一道视线在看着自己，警觉地抬起头来。
韩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都快忘记自己还是灵魂状态了，手忙脚乱地往后退，结果一下子撞进了大小姐的柜子里。
韩烟眼前一黑，她下意识想要从柜子里出去，毕竟里面装着什么她还是很清楚的。只是感觉到四周的冰冷，让她迟疑了一瞬，脑海里划过一个疑问——这个感知，是来自谁？
其实她真不想附着在尸体上，尤其是泡了不知道多久的尸体，但是这种感觉她必须弄清楚。
这是韩烟第一次附着在尸体上，比起那些动不了的桌椅和搋子，尸体显然更具有灵动性，韩烟发现自己居然可以支配它，就好比现在她在液体中睁开了双眼。
“汪汪？”
大小姐轻声喊道，小心地打开了柜门，里面那具漂亮的女尸暴露在亮白色的日光灯下，肌肤在透明溶液中泛着银光。女孩水汪汪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困惑，她伸手按在了透明的玻璃上，再次试探性地低喊：“汪汪？”
韩烟吓得在大小姐开门前就闭上了眼，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道大小姐究竟什么情况，居然能察觉到她的动向。不过看她的神情，似乎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也许她只是能感觉到魂魄而已……
果然，大小姐喊了几声没有反应，就怀疑是自己搞错了，一边摇头一边把柜子关好。
藏在里面的韩烟松了口气。
她赶紧回自己身体里去以免在露出什么马脚来。
过了一会儿，韩烟又飘出了宿舍，她在监控下游荡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这种设备到底能不能拍到鬼魂，接着就一路飘到了魔族原本所在的那层楼。
陌渚他们已经不在了，倒是有两具魔的尸体，被妥善地浸泡在防腐液体当中。韩烟站在容器面前看了一会儿，伸手进去想要触摸它们。
它们生前是作恶多端的魔，现在却是和人一样无辜的尸体，无知无觉地浸泡在冰冷的液体内，四肢被零零散散地拆卸下来，做成切片标本以供研究。
强忍着心里的厌恶的恐惧，少女咬着牙钻进了容器，一阵冰冷过后，她尝试着睁开眼睛。
入眼的依旧是这个偌大的实验室，它，或者她浸泡在坚固的容器中。韩烟低头看看自己剩下的一只手和两条腿，比起隔壁没有腿的仁兄，这只魔死后显然幸运得多。不过它也有它的可怜之处，韩烟伸手往肚子里摸摸，连胃都找不到在哪儿。
也有可能是魔本来就没有胃？韩烟强忍着呕吐欲，挣扎了两下，发现没法出去。她只好先附身在容器上，把上面的仪器全部关闭。防腐的透明液体从管子里抽出，上方的顶盖自动移开。
韩烟回到魔族尸体内，凭借一只手艰难地从里面爬出来。
脚刚沾地，她就瘫了下去，原谅她还不太习惯支配尸体，尤其是胸腹腔里空空如也还少了一根胳膊和一颗眼球的尸体。
这具尸体上满目疮痍，韩烟干脆没敢看，她觉得说不定大小姐会很喜欢，至于她自己嘛……算了，还是正事要紧。
想要进一步了解魔族，韩烟必须找到相关的资料，而她本人是不能涉足此地的。所以她才不得不依靠魔的尸体，否则谁愿意干这种事情。
在地上划拉了一会儿，弄得一地不知名的黏液，韩烟总算找到了窍门，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两个容器是放在实验室的最深处的，各种仪器摆放在长桌上，密密麻麻的电线和墙壁融为一体。冰冷的幽蓝色荧光全天候开启，把这个空旷的地方渲染得像是恐怖片场景。
而且确实挺诡异的，比如尸体“复活”什么的。
韩烟拖着自己两条毫无知觉地腿在穿过半个实验室，来到了临时放置报告资料的柜门前。每一天这里面都会替换新的讯息，然后送到资料室里去。
柜门上挂着一把铜锁，很显然这里的科技还没有到达可以使用更加高级的防盗设备的地步。韩烟尝试着去徒手拧锁，居然没费多大力气就拧开了，看来魔的力量果然很大。
她打开了柜门，或许是因为支配的是一具死物，她并没有感觉自己紧张得窒息、心跳，那只手按在最上面的资料上，身上的液体把纸张粘了出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份有关“锁灵石”和魔族身体组织反映的报告，目前看来锁灵石是普通人对付魔族最有利的东西，只可惜人族对其了解非常少，韩烟自己也没把握能不能弄一点来。
***
这个夜晚是鸦夜得守在控制室里，他的心情很暴躁，因为陌渚给组织带来的伤害，也因为上级到现在都没有批准他调职外出。现在他还需要以养伤为由呆坐在这里守夜，以前觉得没什么，现在他感觉这个工作也太郁闷了。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大屏幕上的每个监控。
重点监视对象原本是那些魔族的牢笼，可惜陌渚跑了，两只魔死了，现在笼子里空空如也。所以鸦夜把精力都放在实验室里。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雪白的眼睛睁大了，鸦夜难以置信地瞪着监控里那自动关闭、打开的容器，还有里面蠕动着从里面爬出来的尸体。他呆愣地看着它在地上扒拉了几下，摇摇摆摆地爬起来。拖着湿漉漉的残破尸身挪到资料柜前，一把拧断了铜锁，然后粘里面的新鲜资料看。
这也太……
鸦夜好半天才想起来要触发警报，让守卫赶紧进去看看，同时他也坐不住了，起身离开了控制室，直奔实验室而去。
这是什么情况？魔族诈尸啦？鸦夜简直怀疑自己是头脑不清醒，才会看到这么诡异的画面。
哐，实验室的感应门和外置铁门被踹了一脚。但是鸦夜高估了自己大伤初愈的身体，不但没能把门踹开，反而被反弹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深知这里的有监控的他无话可说并且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以后就把这一段录像给剪了。
里面的韩烟被吓了一跳，她现在还是魔族尸身呢，手一抖那些扒拉出来的文件全掉了，而且捡着捡着手上的液体就把纸张泡湿泡软，再这么笨拙一抓——全揉烂了。
韩烟欲哭无泪，这好歹也是质量不错的打印纸，就这么烂了也太没面子了吧？
外面鸦夜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利刃，照着铁门就要一顿砍，赶过来的守卫赶紧拦住他，规规矩矩开了门。
鸦夜率先冲进去，正巧和蹲在地上收拾的尸体对上眼。
他感觉头皮在发麻，戒备地竖刀在前做出防御的姿势，一步步逼近过去。
看到来人居然是鸦夜，韩烟惊喜地撒了手，她很想问问他身体恢复的如何，不过一看到尸体居然站起来朝自己走来了，鸦夜就紧张得先发制人。锋利的刀刃斜劈进尸体的肩窝，砍断了一侧锁骨。
韩烟吓得倒退，想尝试看看能不能再调动那唯一的手，对尸体的支配似乎必须建立在结构完好的基础上，锁骨截断以后整条胳膊都耷拉下来，根本挪不动。
看到这诈尸的魔没什么厉害的，鸦夜胆子大了点，再上前几步，准备索性一顿蛮干把它劈死得了。韩烟怎么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眼下躲藏或者抵抗都是没有意义也不可取的，所以她当机立断，十分果决地从尸体里脱身出来，飘到天花板上。
原本铆足了劲准备发狠的鸦夜，在他的刀就要砍下去之前，那具尸体就软绵绵地自己躺下了。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地上了无生机的尸体，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刀，一时间跟不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驱魔成功了？
韩烟俯视鸦夜那透着看不清楚的迷茫的脸，仗着没人听得见灵体的声音，在天花板上笑弯了腰。
以前只看到他的勤奋敬业、待事认真，谁曾想居然能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韩烟一边笑着，一边习惯性去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但她摸了个空。
哦，灵魂不会笑哭的。
她讪讪地垂下手，绕着鸦夜飘了一圈。
她发现鸦夜消瘦了很多，漆黑的肤色似乎都少了几分光泽，即使外表看不出来，她还是觉得他看上去带着以往没见过的疲惫。韩烟可以看到鸦夜的灵魂，那是棕灰色的，保守而略带庸碌，也是靠得住的质朴颜色，最重要的是，这颜色和韩烟那种烟雾般的浅灰色有一点相似，这让她很亲切。
只不过鸦夜的灵魂并不像她那样清浅，有一种让韩烟不太舒服的浑浊感，看着挺沉重的。这也许和鸦夜最近的状态有关？
韩烟白天打听过，听说陌渚逃走的时候杀了不少人，鸦夜那么在意组织的同事，一定很难受。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碰了碰鸦夜的灵魂，感觉到鸦夜身体的僵硬，又是一阵好笑。
明天，去看望他一下吧。她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