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挪威的子女来杀咱们了。”
昏暗的烛火下，一位消瘦到有些可怕的丑男人向着他面前正慢慢擦刀的白发中年人。
而在他俩身后，是一顶用鳄鱼皮草草缝成的怪异帐篷。看不出颜色的污水在这狭窄的空地边上流过，阵阵气泡在哪其中缓缓冒出，似乎有什么小动物正在其中畅游。
“我再说一遍，亚挪威的子女来杀咱们了！！”
擦刀的中年人丢掉了左手的那块黝黑的破布，睁开眼对答道：“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不是你们先去招惹别人的？”
丑男人一时语塞，脸色难看了不少。
“如果他们真想取老子的命，那就让他们来，真能杀的掉就让他们杀。那场仗之后老子早就该死。”
“那我们呢……”
丑男人自耳朵中颤抖着拎出了一张卷起的纸条，恭敬的放在身前，便跳进污水里去了。
“宁可去喂鳄鱼么……”
由地表开裂的缝隙露下的日光，由草木燃烧产生的火光，以及各种飞虫上下翻飞的荧光，一同点亮了这个广场一般的巨大空间。
这儿仿佛是地上的街区，被水沟分割开的方块上满是窝棚，帐篷等临时居所，以及贩卖各种小玩意的小商小贩。
甚至可以说，这儿的规划比地上的术元都还都更整齐合理，完全不像是随意聚集的贫民窟。
这里也有老人，他们和所有老人那样慈祥；这里也有小孩，他们和所有小孩那样可爱。若非要找出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他们所有人都黝黑消瘦，身上也都破败肮脏，相比贵族们高大健硕得身形，长久的贫穷和营养不良让这些生活在大地之下的人们显得是那般崎岖矮小。
“下水道……是这么宽广的地方么？”
“一般来说是不会的。”搀着黛安娜迈下最后一步后，卡洛斯就眼前着情形一时也有些无以言表。
“呼～两年前我来过这儿一次，比起那会貌似又变宽了几圈。”
正如孟迦尼所叹，术元都的下水道，至少是已经被难民、逃逸农奴、罪犯和破产户所“占领”的那一部分，每个月都在不断的扩展。
似乎有某种力量在背后协调和组织，随着被迫搬入术元都下水道的人增加，整个下水道的规模也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加。曾经负责排污的那些巨大的管道和沟渠如今竟然在“半空中”悬浮，并且汇总到一个被称作“中央”的巨大人工湖。而那人工湖中的污水则又被运河所引导，一直绵延流淌到北方数百公里的大海之中。
至少在二十年前，术元都的下水道还只是我们所熟悉的字典含义上的下水道，没有任何人直到这里从何时其发生改变，更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这里发生变化。但至少，和地上那个人口近千万的都市一样，这座下水道也已经是数百万人的家园。
“那他们……为什么不住到地上呢？这种地方又潮又臭又黑又脏又不通风，到底哪来的吸引力呢？”
黛安娜的问题，一如既往的像是在故意开玩笑。
而卡洛斯却并没有任何想要回答的意思，因为牵着黛安娜稍微走那么一圈，她大概就会自然理解了。
“说起来，卡洛斯老哥啊，我主子给你的任务里是要把这地下城的人全都杀光吗？如果是的话……”
“委托里没有要求杀人。”卡洛斯借着左手的光源，讲昨晚在意识中绘制的地图具现化给了身后的二人。
“有够复杂的啊，老哥……你这都看得懂的吗？”指着纸上那密密麻麻的回路和线条，孟迦尼已经开始感觉到头疼了。
整个下水道区的面积有七千平方米以上，这已经远远大过它上面的术元都本身。但这并不重要，因为这错综复杂的千万条道路里，只有三个点被卡洛斯的地图标上了名为“摧毁”的红色叉号。
“那个伊利法并没有让我杀什么人，只是让我烧了这几片……违章建筑。”
“可是，你不是说那家伙让你消灭所有术元都的地下组织么？”
面对黛安娜的质问，卡洛斯却也只是没什么办法的敲了敲额头——他先前读错了孟迦尼给他的那份委托函。
“那委托函是我主子写的，虽然能用精神链接直接理解，不过有一说一，那上面的字我也看不懂。”
“算了，这不重要。走吧。第一个目标离咱们可就才一公里多。”
“诶～？又要赶路的吗？”刚刚走完四千多级台阶的黛安娜虽不觉得有什么累，但一直以来只能走路，多少让她有些无聊。
“好姐姐，您不会真觉得这种地方还挺有意思想四处转转？”望着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的老鼠，蚊虫，垃圾堆和泥浆，孟迦尼已经有想要掐灭手中光球的冲动了。
“而且，咱们在这地方可一点不受欢迎。”
随着卡洛斯这么一说，黛安娜这才感觉到了那数千双对着她的眼睛。
“莫雷洛特的雷族，至少三代以内的雷族大概都忘不掉来自你们家族人的味道。”
这种肮脏恶臭的环境里突然出现的蔷薇花香，对于这些迁入下水道的人而言就是最为恐怖的剧毒。
黛安娜的表情忽然显现出了难以眼说的低落，在伽罗宁门前也是，跟着文沭轩到酒店和咖啡前也是，然后，现在也是……
“黛娅，你是从沃嘉林港下船后就一路到奥汀镇碰到我的对么？”
“差不多……”
“沃嘉林？那地方不是海默雷亚人的地盘么？”孟迦尼插嘴到。
“而奥汀镇是猎人协会控制的城镇，也就是说，除开这座首都，我都没真的遇到过真正的莫雷洛特人……”
名为黛安娜的这张白纸上，第一次被写下了一行字。
“黛娅，还是那句话，你什么都没做错，所以别太在意。”卡洛斯拍了拍那姑娘微微颤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了，别犯嘀咕了，赶紧走吧。”
他俩身后的孟迦尼确好像什么都没届到，仍旧一脸不悦的回瞪着那几千双眼睛。
而在另一边，那跳入污水中的丑男，忽的又浮了上来。
一头似乎已经瞎了的海豚，“咕咕”叫着将其顶到了岸上。
“呸！这地方怎么连淹死人都做不到了，你他娘的还真想把下水道变成天堂？”
“这里的名字本来就是小天堂。”中年男人仔仔细细打量了那把打磨的几乎如头发丝薄厚的奇妙匕首，仍然没露出任何表情。
二十一年前，当亚挪威与他的骑士团攻入术元都时，莫雷洛特的将军与元素师部队进行了毫无意义的最后抵抗。
名为四翼超限的绝望力量碾碎了他们的理智和肉身，打断了那个帝国最后的脊梁。过去那力量作为凡人的可能性曾经对并战胜了抗神明，而如今，意识到自己仍旧是人的英雄将那股力量用在了同位人类的莫雷洛特人身上。
屠杀和毁灭根本毫无悬念的发生了，但并非所有人都真的死在了那天。一些人被恐惧所彻底打败，他们逃跑了——这并不可耻，当你的敌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你击败时，逃跑是比送死明智的多的选择。
“那这就是大元帅罗倪斐亚?安达卢斯逃进这种可笑的坟墓里等待自己腐烂的理由吗？一枪不发的放弃抵抗，把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丢在火焰和硫磺里烤成焦炭，然后静静等着那些侵略者刮干净最后一点膏油，让匪徒和小人把尸体分割殆尽，从此伽罗宁的国消失在世间你就高兴了吗？！”
刀尖，顶在了那丑男人的喉结之上。
“当初不听我劝背叛同盟的是谁？当初不听我劝鼓动皇帝进攻北龙城的是谁？当时不听我劝一意孤行不和谈的又是谁？莫雷洛特变成今天的样子没有一个莫雷洛特人是清白的，丢光了一切又想起来复仇？找谁复仇？先帝？宦官？那些到现在还听着靡靡之音的贵族？还是亚挪威？你们该不会想让两个毫不愧对莫雷洛特的孩子去承担莫雷洛特人自己作出来的惩罚吧？你们有那个资格吗？告诉我，陆佳迪尔，亚挪威的子女杀你的时候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抬手挡住拳头？”
圣辉历1840年7月7日，停战半个月后，失去一切的莫雷洛特帝国宣布了投降，术元都城被九国代表如逛公园般“参观”并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纪念品”。皇帝带着自己的嫔妃与皇子皇女一同自杀，而被换作陆佳迪尔的丑男人，则作为帝国临时摄政议会主席主持了投降仪式和缔约会议。
而仅仅在上个月，当莫雷洛特大军开进北龙国境线时，他还是认为胜利唾手可得，参与狂欢的贵族之一。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陆佳迪尔全然不顾自己的手被瞬间割破，他握住了把柄匕首，说道：“咱们有机会复仇，咱们已经不是孤军奋战了……罗倪斐亚，加入葬国会吧，你的力量能后帮助莫雷洛特重新伟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