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迷失航向的星地号
在绕地轨道上运行的星地号里，洪雨坐在监控室操作台前，茫然地望着满壁各种监视屏令人眼花缭乱，屏幕上正显示着全舰机械系统实时工作状态。
“洪雨，你到底出来了没有？再不快点就来不及啦！”李峥伟又在催促。
今天是毕业实习的最后一天。老师告诉他们，你们很幸运赶上最后的实习机会，之后星地号将开始大减员，也不再接受任何实习生。因为星地计划即将面临阁置了。
对这样的消息，洪雨感到很失望。他觉得曾经这么牛皮哄哄的规划，说停摆就停摆？这么脆弱得令人找不着北。
洪雨勉强起身，现在也只能赶趟航天飞机离开星地号返回地面了。
洪雨和李峥伟拎着行李步出机场，随着造船厂派来接机的人走向停车场。走到车子前洪雨忍不住绉了绉眉：这是哪个世纪留下的早该躺在博物馆做古董梦的越野车，它还能走吗？
船厂座落在东北边远海岸的一个角落，距离机场还有百来公里。
越野车沿着海岸线慢慢爬着，车窗外寒冷的海风刮得呼呼叫，车身不时在狂风中摇晃几下，阴暗的天空上漫天浓云翻卷，而宽阔的海面却看似如此平静。
洪雨望着车窗外，心想这一望无边的茫茫大海，看上去也和戈壁大漠差不多，只是大漠的风满是沙尘粒，裸露的皮肤被打得生痛，一不小心还会被灌得满眼、满嘴沙；而大海的风柔和干净，但裹携着一股浓重的腥臊味直入肺腑，令人不适。
洪雨累了，他闭上眼睛看似昏昏欲睡，但大脑却无法平静。回想起离校后投出了N多应聘简历，从自信满满的眼睛开始只盯着高大上航天飞行制造业，直到一路落聘处处碰壁，经历了那些煎熬等待的日子，最终和李峥伟一起，落脚在这个位于犄角旮旯、不大不小的民用造船厂。现实教会如何重新评估自己，很无奈很不甘。
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感觉下身一阵阵憋的紧。
“有没有卫生间？我要上卫生间。”洪雨对司机说。
“快了，快了，到了码头就有了。”司机说。
今天在飞机上，妆容精致、美丽温柔的空姐“您需要什么？”、纤手端到面前的浓香咖啡“先生请慢用！”，这贵宾的待遇让他们极其享受，于是二人抓紧机会轮番点了一杯又一杯咖啡，让小姐姐们绕着他们转，满足了自己的优越感，也喝得自己的胃鼓胀得跟个灌满的热水袋。装B的结果就是一热水袋咖啡循环到膀胱，现在后劲开始发力。
憋了好久，一直没见码头出现，司机也没停车的意思。
戈壁滩上长大的孩子，岂有让尿给憋死的？李峥伟也等不得了：“停车、停车！就在前面那石柱悬崖脚下停停！”
车末停稳二人就狼狈地冲下车。这里的海岸景象独特，一座座巨大石崖柱高耸矗立巍伟壮观。二人无心欣赏美景，只觉得那石柱群之间隐密的空间，是最好的天然“卫生间”，急急冲入找好位置，忙不迭地解放自己。
才松了一口气但事儿还未完毕，头顶突然传来几声“嘎嘎！”的长鸣声，这冷不丁出现的叫声响彻天空，差点把人吓得憋回去。
洪雨抬头遁声望向石柱顶。没想到一直望到帽子掉落才看到柱顶。这时他们才注意到石崖柱如此壮观，就像一座座摩天大楼矗立着！
“哇！这些大石柱太高了，目测决不止一百米！”
石柱的顶端腾跃起一只大鸟，“嘎嘎”声正是那里传来。大鸟展开巨翅飘下石柱落到地面，继续引胫高声鸣叫，一声又一声在石崖群中回旋，似乎在呼唤同伴。
二人怕惊扰它们不敢出声，屏声静气地看着。凭经验这应该是大雁的叫声，可是这大雁全身羽毛黑亮，头部两颊还有两片白色，并不像他们见过的大雁。
很快，石柱顶端又传来“嘎嘎”的呼应声，又一只同模样的大雁出现。这只大雁似乎比较犹豫，在柱顶徘徊了好一阵才飞下石柱。
两只大雁在石崖下高一声低一声呼唤着，拍动着翅膀久久不肯离去，而这时洪雨听见石柱顶端隐约传来小雏鸟时断时续的“啾、啾、啾！”声音。
“哇，这上面还有小鸟？”李峥伟也非常好奇地想看个究竟。
果然，过了一会儿，石柱顶端的叫声越来越清晰，而两只大雁的呼唤声也更加紧张不安。
“他们一定是在呼叫他们的小宝宝吧。”
接下来他们看到了令人惊魂的一幕！从120多米的巨石柱顶端突然跃出一个小黑点，伴随着“啾、啾！”的叫声飞快地向下坠落，是的，向下坠落。那是一只小雁宝宝，它正拼命地扇动着小小的翅膀，然而只有几根绒毛的小翅膀根本托不起它的身子，坠落中柔软的小身子不断与突起的岩石壁碰撞，每碰撞一次就发出一声惨叫！之后雁宝宝砸在距地数十米高的小平台上，昏死地躺着一动不动。
“天哪！那小雁摔死啦！”两人正看得目瞪口呆，不一会儿石柱顶上“啾、啾！”地叫着又跃下一只雁宝宝，恰此时一阵狂风卷起，把小雁刮到了巨石柱背面不见了。
两只大雁还在崖底扇动翅膀燥动不安地鸣叫。于是，石柱顶端继续跳出第三只、第四只雁宝宝，坚硬的崖壁将它们反复弹起和落下，伴随着凄厉的尖叫一个个摔得惨不忍睹！
第一只跳下来的雁宝宝，从小平台上醒过来，听见雁妈妈的呼唤“啾啾”地叫了两声，翻个身继续从小平台上滚落摔到满地砾石的崖底，趴在石堆上又晕了。
第二只下来的已经被风卷得消失不见。
第三只掉下来的直接摔死。
第四只还在乱石中抽搐挣扎。
雁爸爸雁妈妈呼叫着扑过去，寻找着一只只生死不明的雁宝宝。
两人看得心惊肉跳，不明白这些雁宝宝为什么要从巨石柱顶上跳下来？它们这种近乎自杀的行为雁爸妈为什么没有阻止，反而看似在鼓励？
这时响起汽车催促的呜笛声，二人才想起那辆古董越野车还在路边等着呢，他们赶忙回头。坐在车上仍然望着窗外，目光痴痴追寻着大雁扑腾的身影。
司机问：“怎么去了那么久？你们没事吧？”
连问了几遍他俩才回过神。洪雨问：“小雁还不会飞，那样跳下来肯定要摔死，可是雁妈妈为什么不阻止？”
“你说的是刚才那两只白颊黑雁和他们的小雁？”司机问。
“是的，原来它们叫白颊黑雁。它们为什么会这样？”
司机告诉他们：在漫长的孵化期白颊黑雁会变得很虚弱，为了躲避地面捕食者的攻击，黑雁父母选择在巨石柱顶筑巢以远离危险。但是小雁出生后它们面临新的困境，黑雁父母无法提供足够的食物，让小雁长到羽翅丰满直到能够飞向地面、去到海边，只有在那里才有足够的食物让它们生存。于是黑雁父母只能选择以这种方式，让刚出世的小雁回到地面。
“有点残忍，但能留下来的也必定是聪明健壮的后代。”
“快看！雁妈妈找回了两只小雁！”李峥伟突然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两只黑雁身后有两个小黑点，正摇摇晃晃、一瘸一拐地紧紧跟着，那就是雁宝宝，听着它们呻吟般微弱的叫声让人心痛。
“天哪！它们竟然还能活着！”
“很神奇是吧？”司机说：“这种事每年都会发生，当地人都知道。”
“还有两只呢？”
“摔死了吧。”
“噢，可怜的小雁！”
“这还没完呢，没摔死的还不知道能不能逃过另一个生死劫。”
“还有什么生死劫？”
“你等着。”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突然司机指指前方：“看，那边有一只白狐正朝这边跑来，看到没？”
“看到了！它要做什么？”
“它也听到了黑雁的鸣叫声，正赶过来准备拦截捕食小雁。现在还要看黑雁一家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刚刚经历一场磨难的黑雁一家，必须抓紧时间闯过最后一关：在岸上捕食者到来之前，带着受伤的小雁快速越过沙石滩冲向大海！……
这就是地球上一个神奇的物种。
一路上，洪雨眼前都是小雁高空跃下的悲壮场景，努力地脑补黑雁一家与野狐上演的生死时速。人说小雁出世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就会被认作是妈妈，而出世后第一次痛彻入骨的经历，不知道又会给小雁留下什么样生平记忆？
车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洪雨和李峥伟背着行李下车，跟在前来接收的祁领班、一个黑壮矮墩的大叔屁股后走在厂区大路上，听着他不带喘气的唠唠叨叨。
“……看，我们船厂每年生产的游艇品质一流，是遍及全球土豪的最爱。特别是顶级的超级艇‘飞船’，快到你感觉就是在飞呢！看看看！”祁领班指着远处一艘正在被吊运的船得意地说：“那个大家伙就是‘飞船’，它正在出坞准备下水测试。你们要是看到它飞起来，不知有多爽呢！”领班说得满脸都是笑。
“你们船厂造的‘飞船’就是这种小艇？它也能飞？”
“当然！”
“会在空中飞？”
“这倒不会，它是在水上飞，嘿嘿！相当快的了！”
“原来是在水上飞的，我还以为是在太空飞的呢。”洪雨不屑。
“哦，我忘了，你们学的是叫作什么，‘星球引航研究’，你们的飞船都是在天上飞的。这对你是有点不适应哦。”
“是‘星际引航研究’，不是‘星球’。”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引航的是不在地球上的船。”
“嗯，也对。”
“嘿嘿，这对我也有点不适应啦。”
“这里和我想像的差得有点远。”李峥伟环视四周有点沮丧说。
“你也知足吧，”祁领班继续说：“要不是星地1号一直渺无音讯，星地计划就不会倍受质疑，要不是星地计划倍受质疑，星地2号也不会停摆。你们到这里来，没准那是因祸得福呢。知足啦！”
就此，洪雨和李峥伟开始了在造船厂打工的日子。这样干了两年，事实证明双方对此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