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遍面前众人的反应,燕鸿将这一张张恨不得叫自己永世不得超生的神色深深印在心底,面上却是一片淡然,仿佛丝毫不曾在意,微挑起了唇角,直直看向仙督府的首领,清脆的声音响彻于空地之上。
“首领可否与我解释一番,这能说明什么?很容易听得出,我们对话的地方是战场,是厉羽死亡的那个战场,在这场战斗中,厉羽被我重创到毫无反抗之力。只是受了幻术之时说出的话语,如何能定我霍乱三界之罪?”
像是早就猜到燕鸿会说出这番话一般,人群中顿时再次爆发出了吵嚷声,然而这一次并没有人出手阻拦。
“少开玩笑了,我们知道你是举世无双的天才,可即便再天资非凡,你修为才多少,厉羽修为是多少,你能将她打到毫无反抗之力,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要我说,她说不准是被厉羽夺舍了,传说她筑基、结丹、甚至结婴时候都没有引来天劫,在同等修为中实力也是翘楚,说不准这份得天独厚叫上仙都觊觎呢?”
“是啊是啊。”
......
“够了,燕鸿,你对此可有解释?元婴之境根本不可能与上仙相扛,如若不是厉羽故意,你是如何战败于她的?”
知道此刻,燕鸿才真切的感受到景曜给自己设下的死局为何,知道那功法不足以败坏她的心性,便叫她誓死守候的众生来毁,毒,当真是毒!
“我无法解释,带我去净灵台吧,燕鸿认罪,甘愿受刑。”
想通其中道理,燕鸿再不挣扎,昂首深呼出一口气,如万念俱灰一般,淡淡地认下了世人强加于自己身上的罪孽。
“很好,燕鸿乃昆仑掌门玉权真人之女,护派长老屏墟真人之徒,昆仑派对此处理可有异议?”
感受到几道浓烈的视线注视,燕鸿不由转头朝昆仑派站位的方向看去,正巧与屏墟真人对视,但仅是刹那,燕鸿便将视线与他错开了,匆匆扫了一下昆仑派的众人后,燕鸿便将脑袋转回,而是看向仙督府。
“诸位消息未免太过闭塞,我前些日子在昆仑山犯了事,已被逐出门派多时了。我与昆仑山,并、无、干、系。”
燕鸿将最后四字咬的极为清晰,即便整个师门看向她的眸光中都带有失望,即便父亲和师尊都不肯再次信任于她,她却依旧要将昆仑山护好,这是她斩断尘缘之前的最后一次坚持。
虽然燕鸿知道师尊与父亲的心神定会受到景曜的影响,但当她见到他们眼中的愤怒与仇恨之时,却依旧有些受不住,几十年的感情,竟是如此轻易摧毁,真不知该说自己的期望太过,还是说景曜太狠。
接下来的整整七日,燕鸿没有一刻是轻松的。
她像是一头畜生一般被缚妖索捆去了净灵台,即便在被那淡金色的铁链穿透琵琶骨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反抗。
净灵台满是洁净的白色石砖,其上散发的每一道华光对于燕鸿而言却像是最为炙热的烈火一般,烧灼着她的神魂,不断寻找她心神的薄弱之处侵蚀。
四肢被缚的燕鸿在刚陷入净灵台的诛心幻境的时候,就开始承受了灵刃的刮骨之苦,可这扩大了千百倍痛苦的千刀万剐,却没有一次诛心之痛来的猛烈。
七日中,燕鸿在幻境当中总共经历了七七四十九世,幻境当中她只能与人物感同身受,却无法控制自己改变人物既有的行为结局。
每一世都众叛亲离、每一世都不得好死、每一世...都卑贱到了尘埃里。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燕鸿体验了无数遍,那双澄澈的眸子,渐渐染上了沧桑。
她曾从云端跌下,也曾于烂泥中求生,她曾剖心以正清白,也曾毫无尊严乞求世人相信。
然而,除却她最后的第四十九世,她无一世得偿所愿。
在这最后一世,燕鸿受不住,沾染了她曾牺牲性命也要护在身后的苍生之血,她神色癫狂算计自己的名声,她站在世界巅峰残暴不已,死后却荣享盛名众生安乐良善......
燕鸿挺过了前面几十世的苦难,却栽在了最后这一世当中,这不是她要的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
不知过了多久,燕鸿终于再忍不住胸腔中的憋闷,吐出了大口的血,那血却是乌黑一片,直接顺着她的脖颈流到了身下的土地上面,血液黏腻在脖颈上面,不一会儿便冰凉一片。
此时的燕鸿正躺在冰冷的地上,周围不再是圣洁却又满是杀机的白色砖石,由于她是正面躺在地上的,正好能看到灰败的天空,此方天地像是被生机抛弃了一般,满含浊气。
燕鸿眨了眨自己已经满布沧桑的眸子,只觉着浑身都沉重地紧,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甚至连想要转动脖颈都做不到。
神魂不断的传来烧灼的刺痛,却无法给燕鸿带来太大的痛楚,许是之前的痛苦太过,她此时反倒感觉不出多少了。
看得久了,燕鸿便隐约看得到空中流窜的几丝极细小的暗红色灵光,想来这里就是那传说中的上古十大杀阵了。
果然想破了净灵台的记录,还是要她这种作弊的躯壳才行。
燕鸿饶是乐观地想着。
由于躯体无法动弹,燕鸿的感官不断扩大,日子变得极为难熬,阵中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四季更迭,她只知自己待了许久,好似外面已经地老天荒、沧海桑田了一般,才等来了另一生灵。
“小鸿儿,你这次可有些太惨了。”
看着燕鸿那依旧表露在外的白玉一样泛着华光的骨头,白泽向来温和的眸中闪过一丝疼惜,伸展八只巨大的背翼滑翔到燕鸿身旁,抬起爪子小心翼翼地为她传送灵力,直到她那光秃秃的骨架上面重新长出了血肉才停下。
见燕鸿此时的模样,白泽不由得愣怔一下,迅速地从自己的空间中掏出之前在燕鸿住处找到的空间锦囊之类,在里面翻出宽大的衣袍罩在了她的身上,再伸出自己毛乎乎的爪子小心的为她掖了掖衣角。
“怎么不说话,十几年过去,不认得我了?”
曾经的燕鸿有多活泼白泽还是记得的,见她此时明明见到自己,却不开口,白泽不由得有些心慌,该不是独自在这里憋了十几年,傻了吧?
“...白泽。”
时隔多年见到白泽,燕鸿心底很是激动,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嗓音沙哑的紧,却又不舍得就此闭而不言。
说他一直在教的道理,现在她懂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呢?是她傻,一直都是她傻。
听到燕鸿沙哑无比的声音,白泽眨了眨自己湛蓝色的兽眸,趴到燕鸿脸颊旁边,毫不嫌弃地在指尖施展温润的灵力为燕鸿擦了擦脸颊,将她脸上那站沾染了许多年的血迹擦掉。
“小鸿儿平日最喜欢干净了,要不要我帮你施展一个除尘咒呀?”
虽说是问句,白泽却已经动手,转瞬间便将燕鸿的身子给清理地干干净净,却怎么也清理不好她那双已经蒙了尘的双眸。
见到燕鸿的模样,即便之前一点都不看好她性子的白泽,心头也泛起了阵阵疼惜,这丫头从前有多天真,现在就有多难受。
它可是都听说了,在净灵台那地方滚了一圈,出来还能有好?也难得这丫头能挺过来。
“白泽...白泽......”
许久未与他人接触,燕鸿竟有些看不出白泽眼中流窜的情绪,依旧动弹不得的她只是带着哭腔叫唤着这个属于她的契约兽的名字,一遍一遍、直入心房。
“我在呢,我来晚了小鸿儿。”
早知道他一个养伤能沉睡这么久,它说什么都不会闭上眼睛。
“我好疼啊...我不要再念善了,太疼了......”
“好,你说不念就不念,我们不理他们,众生如何与我们有何干系,今后只管过好你自己的就是了。”
脸颊上不断传来白泽绒毛的触碰,燕鸿憋闷了十几年的心绪忽的一松,忍了十几年的泪水再憋不住,从眼眶中决堤而出,瞬间便将白泽那白乎乎的绒毛给打得净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