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最后一拨女子离去之后,暂时没有新的侍女进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苻乐醒了过来,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了,便望着房顶发呆。
这种沉默的氛围让苻乐很难受,他忍不住看向项天鸽,轻轻发声:
“天鸽?”
漆黑之中,那个石床上,隐约可见项天鸽躺在那里的轮廓,项天鸽扭过头来看向苻乐,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
“这样的日子应该不会长久,估计他们很快就要用到我们了。”
苻乐沉默了,进了这宗门,再想出去就难如登天了。
虽然现在看上去,他们似乎风光无限,但恐怕不知何时,就会死在这舒适的床上。
其实苻乐现在也很迷茫,即便是他能够离开这个宗门,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本来苻乐的打算是找到聂小言,让她帮忙解决地球上的问题。然后他再重新回到地球,继续过他那平凡的生活。
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他想的太简单了,莫说寻找聂小言如大海捞针般困难,他现在连自己的人身自由和身家性命都保不住,更枉谈其它的事情了。
突然石门响起敲门声,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嗡——
石屋里墙壁上的密密麻麻的白色宝石瞬间都亮了起来,照耀着整个石屋,如同白昼一般。
苻乐眯起眼睛,定睛看去,他不禁感到有些惊讶,来人竟是那白天给他按摩的小姑娘。
小姑娘望了望屋里,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慢慢的向苻乐走来。
苻乐喉咙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他倒也不是对这个小姑娘紧张,只是不知道这宗门里的人又想干什么。
小姑娘来到苻乐床前,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苻乐,看的苻乐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苻乐看到这小姑娘的手藏在背后,仿佛后面藏着什么东西。
刷——
一个明晃晃的东西被小姑娘从背后伸出来,横在苻乐面前。
苻乐的身子猛的向后缩,冷汗刷了一下就冒了出来,他刚想说话,却突然怔住了。
只见那小姑娘手上拿着的是一本书,镀了一层银皮,看上去明晃晃的。
苻乐指着那本书,又惊又疑的问道:“什么东西?”
小姑娘把那本书轻轻放在苻乐的床上,她把头缩在衣服里,清脆的声音从她的衣领里慢慢传来:
“一个杂役弟子说要给你的书。”
苻乐想起来了,几天前,在刚来到这里时,他给那个带他们来这里的中年男子要过一本最基础的识字书。
苻乐打算重新学习这个第一星辰上的语言,不懂这里语言的话,他在凡人世界可谓寸步难行。
苻乐点点头,轻声说道:“的确是我的,谢谢了。”
想到这里,苻乐心头不禁又有些微微讶异,这个宗门里的人对他们的要求真的是有求必应,几乎满足到了诡异的地步。
他们五个蝼蚁一样的凡人,究竟是何德何能?
那小姑娘似乎看出来了苻乐的惊讶,她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
“你放心,这几天,他们对任何影响你们情绪的要求,都会满足的。”
“为什么?”
苻乐惊讶的看着这个小姑娘,她的话似乎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但这更让苻乐感到不安,这个神秘的宗门,究竟要拿他们几个干什么。
小姑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是周执事对我们的要求,让我们一定不能影响到你们的心情。”
苻乐苦笑了一下,他摇了摇头,不再询问这个小姑娘。
他明白,她只是一个侍女,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小姑娘的到来也惊醒了其他人,另外三个人也都醒了,他们纷纷扭过头来,都看到了这个小姑娘。
看到这个小姑娘以后,那个青年的情绪似乎很激动。他朝这个小姑娘大声的喊叫着,语速很快,只不过苻乐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不知道这个青年在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别问我了。”
听完青年的喊叫以后,小姑娘朝这个青年怯懦的说道。
她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看上去似乎被这个青年吓到了,仿佛是她做了错事一般,低着头接受着这个青年激动的吼叫。
苻乐望着这个青年,由于愤怒,这个青年的脸涨的通红。
苻乐忍不住向小姑娘开口询问道:“他说的什么?”
小姑娘垂着头,白皙的手指来回的纠缠在一起,她小声说道:
“他说不影响你们情绪的唯一方式,就是放了你们......”
“说的很有道理啊。”
项天鸽躺在石床上,望着那个情绪激动的青年,慢悠悠的开口说道:
“虽然这个家伙看上去傻了吧唧的,但他说的这个,确实是唯一的办法。”
另外两张石床上,那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只是望着屋顶、沉默不语,那个痴傻少年,则依旧是双目无神的傻笑。
石屋里的光线很柔和,苻乐躺在石床上,耳边还传来着自己听不懂的叫喊声,那个青年还在怒骂着这个小姑娘。
苻乐慢慢感觉到了一丝困倦,随后,疲惫感从他身体的每个角落涌来。
他眼前的视野变的模糊,墙壁上月石发出乳白色光晕,光晕慢慢闪烁着,苻乐眼前大部分的视野,都被这种乳白色的光芒包围。
苻乐闭上眼睛,努力将嘈杂声挡在大脑外面。
突然感觉胸口有些硌得慌,苻乐躺在床上,努力收着下巴,视线下移,看到了那个藏在自己胸口,硌的自己难受的东西。
是那个已经碎成两半的瞳孔宝石,透过衣服的缝隙,可以看到一点深红色。
这瞳孔宝石已经褪去了之前的妖异色彩,变成了一种普通的深红色。
苻乐叹了口气,心头思绪万千。
睡着就不会有这么多心事了,苻乐在心底暗想,他把头侧过去,把耳朵压在下面,隔绝周围的喧杂。
“对不起,对不起......”
耳边还在传来小姑娘对那个青年的道歉声,苻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个青年还在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他冷笑着看着这个小姑娘,口中喋喋不休的怒骂着他。
压抑了这么久,这个青年似乎终于在这宗门中找到了一个好欺负的。
听着小姑娘的道歉声和这个青年叽里咕噜的话,苻乐的眉头逐渐紧锁,眉毛似乎都要拧在了一起。
“好了......”
苻乐扭过头,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青年,忍不住劝他道:
“差不多行了,谁都想离开这里,但把你绑来的又不是她,困住你的也不是她,这绳子也不是普通绳子,她想放你也放不了,你何必为难一个小女孩呢?”
苻乐的话一出口,整个石屋安静下来,那青年的表情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苻乐是在跟自己说话。
那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大汉之前一直在闭目养神,此刻他也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瞳孔看向苻乐。
屋里只有那第三个与苻乐年纪相仿的少年,依旧看着屋顶傻笑,仿佛外界一切都与他无关。
青年的表情有些发懵,他疑惑的看着苻乐,想要躲开他的目光,但苻乐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他。
在这个青年几经躲闪、却始终没有躲开苻乐的眼睛之后,这个青年终于意识到,苻乐的确是在跟自己说话。
青年惊疑不定的望着苻乐,喉头滚动了一下,他仔细上下打量着苻乐。
良久之后,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苻乐没有什么威胁,这个青年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虽然他听不懂苻乐刚刚说的话,但他却可以从苻乐的表情上,大致推断出来对方的意思,无疑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这个青年黑着脸,把矛头转向了苻乐,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他的表情由愤怒转成冷笑,语气里满是讥讽之意。
苻乐懒得理会他,索性装作听不见,反正骂他也总比骂那个小姑娘好。
毕竟,他又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全当是夸奖了。
“你唧唧歪歪些什么呢?”
一旁的项天鸽却忍不住了,他看到这个青年把矛头转向苻乐,顿时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意。
项天鸽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朝这个青年骂道:
“妈的,你说人话,老子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你这样的人就只会窝里横,只会对着和你沦落同样境地的人发火,有种对着外面的人吼去啊......”
项天鸽这边嘴上不停,对面的青年也是没饶了项天鸽,他扯着脖子,喋喋不休的骂着项天鸽听不懂的话。
两个人你来我往,互相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却吵的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项天鸽每问候完对方的家人后,都会努力做出哈哈大笑的表情。
他知道对方听不懂他骂的什么,所以,用这种方法来刺激那青年。
但那青年明显更高明,他每骂完项天鸽一句之后,都会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神秘莫测的笑容看着项天鸽,还极为诡异的嘿嘿笑两声。
项天鸽也听不懂对方说了什么,从对方的表情来看,只觉得应该是一句无比恶毒的话。
时间久了,对方这个表情,让项天鸽看的心惊胆战,又惊又惧。
“妈的,这小子说的话什么意思,给我翻译翻译。”
项天鸽感觉到自己似乎骂的没对方恶毒,不甘心吃亏的项天鸽扭过头,急忙向一旁的那个小姑娘求助。
小姑娘怯怯的看着项天鸽,欲言又止,她的表情有些茫然,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行吧行吧,不翻译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话。”
项天鸽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
随后,项天鸽突然眼前一亮,灵光一闪,似乎又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哎哎,这样,你不给我翻译也行,你给他翻译,我每骂他一句,你就给他翻译一句......”
“天鸽!”
苻乐实在听不下去了,就项天鸽那满嘴荤话,两句话带一个人体器官,让这一个小姑娘怎么翻译?
“都别吵了好不好......”
苻乐叹了口气,小声的劝解,他真的觉得身心疲惫了,只是这里却没人听得见他说话。
小姑娘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也可能是被那青年辱骂的受不了了,她低下头,明亮的眼睛里慢慢浮上了一层水雾。
不一会儿,她的睫毛也渐渐湿润了,沾上了一层水珠。
“哎哎,别哭了,你怎么又哭了......”
看到这小姑娘又开始泪眼朦胧,苻乐吓的汗毛竖立。
苻乐实在受不了了,他想要静一会,耳边却一直不是哭声,就是喋喋不休的骂声。
项天鸽和那个青年那边还在用着互相听不懂的语言吵架,两个人骂完一句就各自哈哈大笑,自嗨到了顶峰。
这边小姑娘的哭声就像在给他俩伴奏一般,夹杂在两种语言的骂声中,若隐若现,此起彼伏,仿佛想哭却又忍着。
这种微弱的哭声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难受,像钝刀子挠脖子一般,让苻乐痛苦不堪。
......
“别哭了行不行......”
......
“别吵了行不行......”
......
苻乐突然泄了气,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他仿佛在念经一般,有气无力的躺在石床上自言自语。
苻乐内心的烦躁积压不住,他忍不住吼了出来:
“都别吵了!”
苻乐支撑着脖子,抬起头来,也朝那个小姑娘吼道:
“你也别哭了!”
苻乐觉得自己头痛欲裂,胸口喘不过气,心情抑郁又发泄不出来,几乎要发疯。
“啊嗷!”
那个一直只会望着屋顶傻笑的傻少年,他之前一直在睡觉,此刻却似乎是为了配合苻乐,他突然猛地睁开眼,发出极为突兀的一声长嚎。
这一声嚎叫极为瘆人,仿佛黑夜里的狼狗蹿出来一般,让得苻乐几乎头皮炸裂,浑身汗毛竖立。
苻乐紧绷着的一根弦似乎终于被压断,他目眶欲裂,忍不住朝着痴傻少年大吼了出来:
“你这边又怎么了!!”
“嘿嘿......”
那痴傻少年望着屋顶笑了两声,学着某种野兽,又发出一声轻微的长嚎:“嗷!”
苻乐看着那痴傻少年,气的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那傻少年却闭上眼,鼻腔里传来了稳定有节奏的鼾声,竟又甜甜的睡过去了。
苻乐望着少年熟睡的样子,眼角忍不住一阵抽搐。
耳边的哭声,吵架声还在继续,它们交织在一起,仿佛混成一锅杂汤。
苻乐缩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屋顶,仿佛被世界遗弃,精神萎靡,眼圈发灰。
项天鸽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苻乐,他看着苻乐万念俱灰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后陷入了沉默。
终于,项天鸽不再和那青年吵骂,而是慢慢闭上眼睛,似乎是渐渐睡着了。
那青年看到项天鸽不说话了,又赶紧乘胜追击,骂了项天鸽两句。
最后,这个青年得意洋洋的闭上了眼睛,发出猪一样快乐的哼哼声,也不再说话了。
转眼之间,整个石屋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有那中年汉子不时的咳嗽两声。
几个来自不同家境、此刻却处境相同的囚犯,躺在各自的石床上沉默不语,好像都已经睡去。
但仔细看去,却只有那痴傻少年是真的睡着了,他的嘴角流出口水,传出有节奏的鼾声。
其他四个人则都还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皆是各有心事的样子。
在这种境遇里,吵架反而能让人感觉到一点安心,让人暂时忘却对家乡的思念与对未知的惶恐。
一旦不吵了,周围安静下来,反而又陷入无尽的落寞,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恐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