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着光柱，小托看到观众席上的沐泽心在给依婷讲解舞美设备，这才如释重负。
“这个是BEAM灯，一般是营造效果用的。白导让舞美加在这里，可能是要在压轴或者谢幕的时候做设计。”
沐泽心在依婷的视线锁定了正确的设备后，马上关掉了激光笔。身为导演，他也不喜欢在自己的秀场里有另外的人喧宾夺主。这是一次冒险。
依婷：“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用在压轴或者谢幕？”
沐泽心：“因为刚才白导儿设计的开场效果，是要结合着LED屏的视频素材，用染色灯渲染两侧的背板，再出LOGO。这个设计应该不会轻易改动。他加灯，无非是为了还没有彩排的谢幕环节。”
“那为什么这个BEAM的光柱效果这么不明显？我记得之前的演出那种光柱是很明显的啊？”依婷看到那两颗安装完毕的BEAM灯机械的闪烁了两下。
“那得先把场灯关了。而且BEAM灯想出效果，要借助雾机才会更明显。就像这支激光笔一样，之所以能看到很明显的光柱，是因为空气中有大量的杂质和尘埃。”
“哦原来是这样...”想起刚才看到的激光笔光柱中那如火花般妖娆的点点杂质，随着光柱的消失隐入黑暗，依婷的问题源源不断的从脑海里蹿出来。
“那光是怎么结合音乐的？我刚在后台听到流水声...”
沐泽心看看头上的设备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演出一开始，音乐就和光就要发挥作用了...”
他又马上纠正：“哦不对，从观众入场，从暖场光和暖场音乐开始。观众进入到秀场的那刻开始，导演营造的视觉和听觉就会把她们带入品牌的风格和发布的主题。这就像电影中的空间设计一样，导演会在电影中通过视听语言引领观众进入影片的世界。
向《星球大战》的经典开场，电影字幕在一个宇宙的背景下，以一种带有透视的进发感驶出来，犹如一支庞大的宇宙舰队。这就是很经典的例子。”
依婷在脑海里检索着《星球大战》这部电影，但她实在没有什么印象。她甚至无法回想起任何一部电影出开场字幕的方式，她从来没留意过这些。
沐泽心才反应过来自己举的例子太久远了，他继续说：
“那片子你可能没看过，但是发布会这种设计也是很常见的。上一季时装周的【冬装】发布会你还记得吗？秀场背景是由很多块巨型木板组成的，它们林立在T台上，表面用特殊的面料做出不规则的褶皱感，用钉枪固定住。
最后在导演的设计中，灯光开始发挥作用，通过染色灯的角度和色彩的变化，营造出不同的层次效果。
这种视觉上的震撼首先就会吸引观众的目光，在他们的眼睛接受了这个视觉冲击之后，就会听到特意为之的暖场音乐。音乐的风格、节奏和元素的运用都紧扣主题，毫不违和。既满足了对主题的铺垫，又起到暖场安抚观众情绪的作用，而且和演出过程中的走秀音乐与暖场音乐也是相互呼应，互成体系。”
依婷听得出神。在做模特的两年里，她所做的事情就是记住编导设计的演出路线，完成对服装的展示而已。编导工作不止有后台的庞杂，在舞美技术还上要考虑这么多事。她逐渐开始回想自己经历过的演出。
“那结合模特秀走的时候，光和音乐怎么做？”她语速变慢了，自己也在思考自己提出的问题。
沐泽心：“刚才所说的环节是现场的纯技术环节，是在排练之前可以设计出来的技术环节。但模特表演是一种现场表演，所以结合模特的展示也是舞美技术的重要工作。
这个有些类似于话剧和歌剧的演出，但发布会排练时间和周期没有那么长，模特表演的情节也没有演员那么复杂。
模特的展示作品是服装，不像演员要表达故事和情节，所以模特的展示是对服装的二次创作。我们现在不谈服装表演环节，那个是洪老师的工作。”
说到洪老师，两个人都偷笑了一下。依婷脑海闪回到学校第一秀场，一个身宽体胖的老师面对着一个班的瘦子做着示范，那种感觉很微妙。
“每个模特从台口上台，走台步，定点展示再回去，然后谢幕，是一种行进的状态。
秀场的灯光最主要的作用是要让观众看到服装的每一处细节，所以在正常走秀环节，主T台的光是不会有太大变化的。
面光为主，为保证摄影师的片子，T台色温也不会变化。唯一变化的是服装系列切换时候的收光和推光，这是最常规的设计。
音乐和灯光要配合，一般会先起音乐再起光，模特随之出来，这种衔接最为舒服。若是第一个模特，T台的光会一片一片的铺开，引领着她往前走。如果光没提前起来，模特就会走到黑暗里，这就是失误。
同理，每个系列最后一个模特回去的时候，光随着她收回去，要在她之后。音乐也会渐收。不能出现模特还没下去音乐就停了的情况。”
依婷竖起食指，忽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所以说那年维密大秀，那位中国名模摔倒以后，那个系列没走完，音乐就停了。”
沐泽心点点头说：“对，维密发布会那个系列的音乐是掐着时间给的，因为有人在台上唱歌。每个模特在台上的时间和间距都有严格的限制。
摔倒会耽误时间，所以后边没走完。但我们一般的发布会，音乐是提前做好的加长文件，或者有DJ在现场操作。音乐的时间足够长，就算台上有些意外，也一定会确保这个系列走完。”
依婷：“那开场和谢幕设计呢？”
沐泽心：“这两点当然是走秀的核心创意环节。首先你要先知道舞美搭建方案，根据舞美方案设计你的灯光、模特路线等等，这是我在编导会议上讲过的。
舞美搭建方案确定后，就要根据现场设计细节了。比如刚才说的【冬装】发布会，就是根据实景设计灯光，使舞台在视觉上凸显出层析，然后根据这些景片的间隙设计模特的出场路线，营造出穿插丛林的效果。”
“还有之前一场我们专业编导制作团队做的演出也是很好的例子。”
依婷尽力回忆着，“哪场？”
沐泽心：“你听说过美国先锋音乐家约翰·凯奇吗？”
依婷摇摇头。
“他曾经创作过一首乐曲叫《4分33秒》。指挥家面对乐团，端起双臂开始指挥，但基本上只保持这一个动作。乐团中没有一样乐器发出声音，所有演奏者都静坐着，但观众知道他们已经开始了演奏。
静默是休止符的音调，指挥和乐手都会在同一时间翻页乐谱。等到4分33秒时，所有人起立，随着指挥一起向观众致意，乐曲演奏完了。”
依婷瞪大了眼睛说：“没有声音？”
沐泽心：“整个过程都没有声音。”
依婷：“上一季时装周里，那场男装发布会的开场...”
沐泽心：“对，就是借鉴了《4分33秒》的概念。在开场环节，所有模特不是从后台而是从场外走进来，直接逆向走上了T台，集中到三块背板前，再面向观众。然后一个顶光下来，又过了5秒钟，收光，模特收进两侧台口。
整个过程都没有音乐，观众在黑暗中体会这种静默的效果，以表达那个品牌当季‘沉默是最震耳欲聋的呐喊’这一主题。”
依婷这才恍然大悟。“哎我太天真了，我还以为那只是单纯的为了让那些男模耍帅，那场里边有首席男模儿...”
沐泽心笑了笑。“像今天这场秀，三块背板中间是LED屏，自然要有视屏素材，而且制作的时候要结合大屏的尺寸和比例设计文件。导演会结合视频文件的内容提前设计好灯光效果，到了现场和灯光师配合对光，完成设计的实现。方案越成熟越合理，现场效率就越高。占用彩排的时间就越少，模特等待的时间也就更短。”
依婷回想起刚才白导技术排练时秀场后台的那些模特，不免露出一股无奈，用手盖住脑门。
沐泽心指着秀场里的LED屏继续说：“【秋?渡】的开场就是视频和灯光结合的设计。视频以秋景为元素，两片秋叶从树上飘落，最后漂浮到水里，水波荡漾出【秋?渡】的LOGO。
最后是谢幕。除了特殊设计的开场环节外，谢幕是最有气势的环节，编导一般会采用大气的音乐放在谢幕中，因为所有参加本场演出的模特都会出场。当然，也有很多根据自己发布会风格特意制作的谢幕音乐，达到更符合主题的效果。
谢幕也有很多种方式，有最常规的ONE BY ONE 翻花，也有像潮水一样的模特群谢幕。比如 CHANEL的模特游行...
谢幕的环节都是本场最好的模特带出来，我们称为‘领闭’。一般来说，开场或者压轴的模特都是本场最好的位置。尤其是压轴模特，发布会设计师会把最大气、隆重的服装留到最后出场，所以由压轴模特带出来谢幕也会最有气势。当然，如果是大赛就另当别论了。”
依婷：“为什么？”
沐泽心：“因为不论是服装设计大赛还是模特大赛，都不是同一位设计师的服装系列。服装大赛的编排要保证每名参赛的设计师都有作品参与谢幕。
最恐怖的是，获奖作品一定要上台，而且按名次分配给条件最好、名气最大的模特。在现场评奖结果揭晓和谢幕的短短时间内完成服装找寻和分配模特，再穿装排队直到顺利谢幕出场，这在编导制作编排中是非常有难度的。”
依婷才明白好友洲洲在向她抱怨自己后天要做的时装周场次，一场青年设计师大赛的试装环节和排练环节是多么复杂。转念她又想到今天发布会。
“那...就谢幕的第一套来说，你觉得是模特重要，还是服装重要？”
“这是个好问题。”沐泽心的眼神垂了下去，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
“首先是形式上，如果是群体模特谢幕，我个人觉得模特当然很重要。走在最前面的那两三位一定是从气质、形象、台风各方面最优秀的模特，那种表现出来的气势感是很震撼观众的。”
依婷点点头。
“但是如果是ONE BY ONE 翻花的队形，我觉得服装效果更重要。结合着你设计的舞台和灯光效果，第一个出来的服装的版型、颜色都会直接影现场响整体视觉效果。
当然，理想的状态是，最有视觉效果的服装应该是由最有表现力的模特来驾驭和演绎，这些是相互影响的。好的导演会在分配服装的时候就考虑到这些因素。”
“那...”依婷皱起眉头，想到化妆间里那个第一次要压轴登台的女孩儿...
刚要继续提问题，小布的电话为这场意犹未尽的现场指导课程画上了真正的休止符。
“依婷你在哪儿？来后台盯下妆。休息室那边饭来了，我过去对接。你通知画完的模特陆续过来吃饭，抓紧时间！一会儿导儿要排谢幕！”
一旁的沐泽心从电话里隐约听到几个词就明白了大致意思，两个人眼神交汇点头示意后，依婷举着电话迅速跑进了化妆间。
沐泽心瞬间感觉到一阵安静，这种安静从他进入秀场后就再没有过。他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和这秀场格格不入的练习册。刚要翻开，林霖的语音电话就追过来。
“音乐要大改！你快来我这儿，二楼咖啡厅...”
沐泽心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练习册，又塞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