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让我来告诉你吧。”
陈姜越抬起头，猛然看到，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那女子身着素衣，就连头上的发带都是素色的。这一身洁白，不是平素的装扮，而是……孝服。
然而，即便只是穿着孝服，她也仍然美得动人，动人心窍。
“娘，娘……你告诉我，为什么爹爹会去守护这样的国家？这样的一个连自己的父亲都要杀的国家……”
姜氏轻轻地跪了下来。她拿着一只烤好的鸡，放在陈铭岳的墓前，然后，点上红烛，点好香，插在墓前的泥土上。
三祭拜。
陈姜越也接过香，同样的三祭拜。
仪式完成。
“娘，你告诉我吧。”陈姜越的脑海之中，依然不断回想着这些事。他还是太单纯了，虽然他很聪明，但是长久以来只是陪着母亲在土地上耕种，根本没有接触过江湖的他，还是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会如此这般。
观念冲击，对一个孩子来说，才是最残酷的事啊。
“阿越，你说，你觉得爹爹是一个伟大的人么？”
陈姜越坚定地点头：“是，爹爹就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人，没有之一。如果不是爹爹，娘亲和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爹爹还救了整个象郡的人，整个城，都要感谢爹爹才对。”
姜氏微微一笑：“是啊，整个城，都要感谢你爹爹才对。但是事实上，他们感谢他，只有那么几天。现在几天过去了，整个象郡，已经没有人提起你爹爹的事了。”
陈姜越惊讶道：“为什么？！”
他怎可能不惊讶，要知道，这些人的命，可都是他爹爹用生命换来的！
才那么短短几天的时间，他们莫非就全都忘记了吗？
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吃的？有恩不念，有恩不报？
就算不报，起码也得天天朝着爹爹死去的方向祭拜吧，也得要三叩首吧！
他可是他们的恩人，难道他们的心里就没有一点数？
“孩子，其实娘心里明白，他们其实不是没有记挂着你爹爹对他们的恩情。只是，生活还要继续，他们首先要解决的，是他们自己的生存问题。要知道，城市没了，所有的人，都得要重新想办法养活自己。恩情是值得记挂的，可是，只要深深地记在心里就可以了，我们没有必要对他们道德绑架。”
陈姜越双手伏地。
他好像，懂一点了。
“你爹爹，守护的就是这样的平凡的普罗大众啊。他们可能不一定会天天记着你爹爹的号，但是他们也不会忘记你爹爹，他们用自己的努力，来过好自己的生活，这对于你爹爹来说，就是最欣慰的事情了。其实你爹爹只希望自己能够拯救苍生，他并不需要，也不想要大家的感谢。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阿越，娘希望，你以后也能做这样的大人物。好么？”
原来，爹爹竟然是这样伟大的人。
陈姜越原来只会单纯地用“伟大”这个词来形容爹爹，但是爹爹究竟是怎样个伟大法，陈姜越并不知道。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
到底什么叫做伟大，到底什么才叫做伟大。
就像爹爹这样，救人于水火之中，却不求回报，不求纪念，这才叫真正的伟大！
可是，正是因为爹爹这么伟大，所以，爹爹所保护的人，如此可恶，如此龌龊，这才更让陈姜越不可接受！
“娘，爹爹为什么会连那些坏人，也一起保护了？”
姜氏轻轻地抚摸着陈姜越的头。
她的心何尝不痛。在与自己的孩子讲道理的时候，她自己的内心里，也有着许多的不信，也有着许多的难过。
但是为了把陈姜越教育成人，她只能把那些她自己都想不通的东西，告诉他。
“你的爹爹，并不知道他要保护的人里面，有谁是好人，有谁是坏人。”
“但是好人和坏人一起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相对的，有的时候真的很难分得十分清楚。”
“如果你爹爹，只是为了不保护坏人，而不去做一些事，那么好人或许就会无端地失去生命。”
姜氏轻轻地抚摸陈姜越的脸：“正是因为你爹爹，他想要尽可能多地保护好那些好人，所以，他才不得不连坏人一起保护了。如果他自己就能分辨出那些人是好还是坏，或许他就会直接了当地将坏人排除出他的保护圈，可是，有的时候他分不清……”
是啊，他难道就能分得清么。
分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这可是最难的事儿了。
………………
十六年前。
陈铭岳带着姜氏，还有半岁的陈姜越回到了家。
这是一个庞大的家庭。上有老太太，下有九房姨太，整个家里，除了小辈，就只有陈铭岳一个男人。
一切的事情，都必须由陈铭岳做主。一切的责任，也都需要他一个人担。
他是越国的将军，越王玥平给他的军饷费很高，足以养活全家。他战功累累，也抵得上这份收入。
而九个姨太呢，每天就只会在家里斗嘴，赌牌九，或者是夸耀自己生的孩子。
就像宋夫人房的陈桐，当时不过刚刚两岁，居然就会指着姜氏手里抱着的陈姜越说：“野杂种。”
姜氏的心里如何不怒？可是她硬是生生地收住了这种怒气。
她和她的孩子，在这乱世之中，能生存下来就已经不错。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敢与这些人对着干。
她绝对忘记不了，那个时候，宋夫人用一种非常无所谓的冷笑，用指甲尖轻轻刮了一下陈姜越的脸，甚至还将他的脸刮出血了。
然后她说：“现在陈府已经有九房姨太了，就算是大人你军饷费再高，也撑不起第十个。我们还得要花钱养我们的孩子呢。就让这位姜氏，带着她那可怜的丑孩子，到我们家的田地那里种菜可好？”
那一刻，姜氏分明能够看到，陈铭岳的脸色是扭曲的。
她没有什么追求，这一下扭曲，至少让姜氏觉得，这位陈将军至少算是有情有义。
当下便说：“好啊，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名分，就让我带着阿越，去菜地种菜也好。”
………………
他是个好人，但是姜氏始终不认为宋夫人她们是什么好人。
但是难道陈铭岳就不保护她们了吗？
这，又有什么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