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几人间的你来我往,众臣听得起劲,唯独王始心不在焉。
她正夹起几根炒韭黄送进嘴里细细咀嚼,不经意间抬头去看时,正对上拓跋邕投过来的目光。
看我做什么?
王始顿时升起一股不想的预感。
皇帝又侧目看了眼王贵妃,摸不清神色:“修身齐家,君子之本。燕王年岁已长,也应当考虑终身之事了。”
王贵妃迎上目光,端秀明艳的脸上浮起一层浅笑。此时一帝一妃,演得一手恩爱戏码,教人全然看不出来——短短几日之前,王贵妃还在皇帝的寝殿内怒揭伤疤,大骂皇帝是昏君暴主。
贵妃应和着皇帝,对拓跋邕追问道:“既说心有所属,是哪家女眷?”
“臣向来安定燕宫鲜少出入朝堂。不过先前上元佳节入宫朝拜之时,巧遇贵女娉婷。”拓跋邕展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来,朝皇帝叩首跪拜:“臣请陛下指婚,求娶王氏长女。”
这“王氏长女”四个字刚一落地,惊得满座王公大臣唏嘘不已。
“咳……咳咳!”席位上,王始被那一口韭黄呛得掩唇咳了起来,她憋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拓跋邕这一出,怎么和原来的不一样?
上一世的国宴中,拓跋邕向皇帝求娶的,分明是周司空的幼女周棠。因为周棠的拒绝,贵妃才将裴清嫁给拓跋邕。
可可可可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突然,御座上头皇太后的席位后面,传来一句透着酸气的称赞:“王小姐真是率真可爱。”
王始应声去望,正对上公孙婵那双微微泛红且湿润的眼睛。是了,从小倾慕燕王的公孙婵,又如何愿意见到心爱之人求娶旁人为妻?
她语塞,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南康郡公之女,”皇帝的目光终于也投了过来,稍稍一阵静默间,也不知想的是什么,继而问到:“依朕看,确实郎才女貌……”
“陛下!”没等皇帝把话说完,身侧的王贵妃匆忙打断:“王氏的女儿向来心性颇高,您不问我也就罢了,怎么不问问我这侄女自己的意思?”
皇帝很是满意贵妃表现出来的仓皇,他颔首认可,握来贵妃的手,好一番恩爱:“贵妃在理。”
王始扫视了一圈殿堂上的众人,最后落定在拓跋邕的身上。她双眉紧拧,用眼神询问他是什么目的。
拓跋邕微不可见地轻轻点头,是要她答应的意思。
王始不敢将心中的疑惑表现出来,她眼神稍稍飘移,正见拓跋邕对座的太子魏琰也在看着自己。
魏琰握起酒壶,洒在杯上,往嘴里猛灌一口,自始至终都不愿往王始这边看一眼。
她的心口有些沉闷。
整个天上宫阙,安静得只剩下轻缓柔和的乐曲声,竟然教她有些伤感。
下一刻,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答应了,却在思绪回转间,起身答复:“承蒙燕王殿下厚爱,小女……还想留在闺中多侍奉父母两年。”
拓跋邕收敛眉目,他摇头轻笑一声,举酒入喉。
魏琰恰好此时放下杯中空酒。
皇帝遗憾道:“既如此,倒是可惜了一段佳缘。”
王始颔首端庄行了个谢礼,她没敢再抬眼去看上头的拓跋邕,埋下头来一言不发。
在众人窃窃私语间,殿堂之内的乐曲节节攀升,柔缓小调重又高昂欢快起来。
宴饮正酣,一众侍女手中捧着各类佳肴上殿,要进第二套主菜。
这套主菜以时鲜海味和山珍异兽为主。冷荤热肴共计一百九十六品,盛放在富贵万寿器皿上,配以银器。不论品相还是口味,都是极致华丽的。
殿内众臣品尝之间,忽然,御座底下的一侧席位上忽然一阵骚动。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成王妃李瑛一手攀在侍婢的身上,一手捂着胸口向外不住地干呕着。
魏珩轻轻拍打着李瑛的背,待到妻子稍稍好一些时,才从桌案上握酒起身,抱对皇帝,欣然笑道:“承父皇鸿福,王妃已经怀孕二月有余,儿子敬您。”
话刚说完,整个天上宫阙一派欢欣雀跃的氛围,群臣皆有眼色,纷纷起身恭祝皇家。
“成王妃有孕,自是大喜。”魏琰朝魏珩遥遥敬一杯酒,搀扶着身侧的太子保林彩云直起身子,朝皇帝又敬道:“禀父皇,保林也有身孕二月有余。如此一来可谓双喜临门,实在是父皇福泽绵延惠及子孙。天佑我大晋国祚,儿子恭贺父皇圣体康泰、福厚万世!”
方才还争先恐后贺礼的众臣们听到太子的这番话,面上都有些僵硬。
自太子成年之后,大婚时太子妃周杏接连重病、过门坎坷不说,从正妃降为良娣草草入主东宫后,没多久就过世了。
如今算来,已然弱冠之年的太子膝下一点子息都无,坊间早已有不少传言,说这太子不配身为国本,老天惩罚他子息凋敝。
可眼下太子成王纷纷有子,谣言不攻自破,那些平日里跟风说闲话的老臣自然尴尬不已。
只有成王的脸上,真真切切洋溢着欢喜,他再度举杯,与太子共同敬酒:“恭贺父皇千秋盛世!”
“赏!”皇帝接连听闻喜报,也是难得的龙心大悦。
“陛下,太子良娣逝世也有些时日了,如今保林有孕,东宫也需添些人手不是?”司马玲珑借势发声,娇软暧昧的嗓音拿捏得恰到好处。引人注目而又不显喧哗。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可有意中人?”
“全凭父皇做主。”
一听皇帝要选东宫太子妃,大殿之上的各家女眷都纷纷将头埋了起来,唯恐对上皇帝那双挑选的眼睛。
试问东宫式微,谁人敢将自家女儿嫁给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废去的皇太子。
司马玲珑一边舀着琉璃碗中的燕窝吃,一遍看向皇帝道:“太子良娣嫡亲之妹生得娇丽可人,玲珑私心里觉着与太子般配,更何况姊妹续弦天经地义,您看呢?”
不等众人插话,司马玲珑又将眼风朝周棠扫去,目光紧紧落在了周棠手腕上的一对玉镯:“周小姐这只镯子好生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她稍稍回想了会儿,恍然记起:“哦,是在皇后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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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时,高祖以仰慕佳丽,求后为妻,后毅拒之。每问及,不答缘由。”
——《周书·后妃列传其一·武昭王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