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二月天了,屋内却新烧了一盆炭。
王氏姐妹一坐一立守在床榻边,齐齐望着浑身是伤的男人,两人心中都心乱如麻。
他的伤口已经让丫鬟清洗过了,也依照着齐喜给的方子上了药。可时间缓缓淌过,他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阿始,”王嫱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心思却是一贯的沉静通透:“我们都回去歇着吧,留下来也无济于事。”
王始却不如王嫱这般轻松,她的心思里装了太多东西,急需一个安静下来的机会好好地捋一捋:“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王嫱自然没有多劝的必要,她让檀玉翻动一下盆中的炭,好让火烧得更旺一些,驱赶去仅存的寒气,这才推门离去了。
客房里只剩下她和这位陌生男子,而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方才她灵光一闪。
此前与拓跋邕的交易,是在匈奴国宴上帮助皇太后逃出晋宫。她正苦恼着如何突破重重宫门守卫呢,自己的姑母王贵妃便将活生生的人儿送了出来。
就是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都能逃过皇城禁军的森严守备被送出来,那么皇太后一个健康的女人,想必会更加轻易。
“咣当!!”
客房的门被重重地撞了开,一个身影直直扑向床榻上的男子,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司马君錾,还我阿妹的命来!”
王始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慌了神,容不得片刻犹豫,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迎身上前拦下了“袭击者”。
王元氏的力道出奇的大,奈何王始拼劲全力去拦,也未能完全稳住。她在嫂嫂的扑袭下一个踉跄撞倒在床榻边的脚踏上,后脑重重磕了一下,顿时一阵眩晕。而王元氏也顺势扑跪在了王始的身上,她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匕首,哭得红肿的脸上写满了恨意。
“阿嫂?!”王始勉强让自己清醒过来,她吃痛地喃喃一声。
此时的王元氏已经从地上直起身子,浓烈的怨恨支使着她。她举起匕首蓄力待发,满面的狰狞疯狂:“我这就送你去九泉之下,陪我的阿妹同行!”
“阿翎!”
说时迟那时快,主母王高氏低沉持重的声音从门外刺进,王元氏握匕的动作一滞,终究是没能朝男人捅下去。
她软软瘫坐在地上,凄厉痛苦地笑出声,两股清泪在脸上滑过一下又一下。
“为什么?让他去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救他?!”王元氏那双莹亮的眸眼里已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时而空洞无神,时而狠虐横生:“我阿妹……我的安儿……她一个人下了九泉该多害怕啊?他难道不该去陪陪她么?!”
王高氏让自己的贴身丫鬟碍玉搀扶起跌倒在地的王始,自己则落座在正厅的梨木凳上。她望了眼自己神思崩溃的儿媳,心中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究竟谁才是该为元修仪赔命的人,你该明白的。”王高氏叹了口气,她朝王元氏伸出手掌:“把匕首给我。”
王元氏面朝床榻背对自己的婆婆瘫坐着,悬停在空中的匕首仍旧紧紧握着,似乎在僵持着什么。
“咳……咳咳……”
床榻上传来极其微弱而短促的咳喘声。
房内所有的目光都迅速投向了这个刚从鬼门关里回来的男人,大家都屏气等候着事态的发展。几个丫鬟们也绷紧了神思,要是王元氏有什么激动的举措,她们便会迅速扑上去拦住。
司马殷用尽全身的力气挣开眼皮,他缓缓望了眼近在咫尺的王元氏,将眼皮重新闭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即便他的脸上已经牵动不起任何表情了,可那呈现出来的恐惧与挣扎,却仍旧真实而强烈。
他忍着咽喉的疼涩咽下口水,说出的话断断续续而又虚无缥缈:“逝……者……已……矣……”
“锵锵!”
王元氏手中的匕首滑落而下,撞击在地砖上,前后弹动,发出两声清脆悦耳的铮鸣。
“好……好啊!”王元氏自胸腔中迸发出两声苦笑,她望着床榻上的司马殷,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是哪一瞬间,王元氏眼睑上的泪水全部干涸,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身,轻轻拍一拍衣袖。
王始再去看时,王元氏的脸上已经不见狂暴,留下的只是一张冷漠的面庞。
捡起掉落着的匕首,王元氏一步一步走到床边,纤掌轻巧转起刀锋,但听“铿”的一声,那匕首狠狠插进了床板的缝隙里。
她再没有多说什么话了,只是深深望了眼司马殷,便撑榻起身头也不回地跨步出门。
知道王元氏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外的光影中时,众人才听见她虽是英朗却仍旧沙哑的声音:
“生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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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侯王攸淑人,出身益州元氏。年十四来归,遗腹子一,讳缕。”
——《王氏宗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