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城,鬼浮教。
自那日给沈苏晏解了蛊,当时的鬼弗然便觉得浑身没劲,和沈苏晏一起休息了有二三个时辰,可是沈苏晏醒了她却没醒,一直睡到次日一早,才渐渐醒来。
当鬼弗然醒来的时候,她的床边站满了人,而床尾处跪着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沈苏晏。
墨羽叹口气,告诉她给她吃十粒顾凉宪留下的药才醒过来的,否则又不知要睡到什么时间了。
而沈苏晏无颜面对她,心里万分愧疚,才跪下来谢罪。
鬼弗然当然也没有怪罪沈苏晏,只叫他多休息几日,便去藏书阁里学习,好好研究自己需要的东西以便来日。而她自己,也开始慢慢养着身子,处理教中事务。
半月的时间里,鬼弗然很少回来,基本上都是在主殿旁的侧殿里休息着。而沈苏晏皆是每日学完后回来。两人之间的交集越来越浅。
还是今日沈苏晏亲手做了晚饭,才让鬼弗然又重新回到这个院子里。
晚饭三菜一汤,皆是沈苏晏所做。他的厨艺十分好,打小随着爹爹练习,爹爹常说,这是拢着他娘亲的心的重要之法。今日一测,果然如此。
吃饭时,二人从未说话,沈苏晏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在一旁。饭毕,二人各做各事。待到深夜,沈苏晏才洗洗睡去。而鬼弗然则是依旧处理事务。
夜里极为静谧,少了人的喧闹,那些个虫子开始吵闹起来了,远远近近的虫鸣声不绝于耳。
处理完事务的鬼弗然看着窗外的山,皆是枯黄一片,树上的叶子已经枯了,风吹过便飘落下来。
她从未让人扫过落叶,所以这不大的院子里的地上,皆是铺满了树叶,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便出来走走,乘着月光,枯叶在脚下发出吱吱声响。
而没有睡着的沈苏晏则在屋内细细听着。他感激这个姑娘,心里也是仰慕她、敬佩她,可是这样一再的伤害她,还不如……还不如从未相见。可话又说回来,这份恩情又该怎么报答?无权无势,无依无靠,什么都没有的他,又如何来让心爱的女子开心呢?
在藏书阁的时日里,都有那里的掌事者教他一些东西,掌事者已经老矣,是一代大儒,纷乱人世之时,被前任教主鬼罄然带回来,虽有不满,但是见着历经百年而存留下来的古籍,也是心满意足了。这大儒虽然古板了些,常常窝在藏书阁那也不去,但知识、阅历之丰富难以想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连姜鸾国发生的新鲜事物她也能够知道,所授予他的知识皆是通俗易懂但也深奥莫测。
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对他很好。沈苏晏不明白。
因为什么呢?
屋外的女子,是雄鹰,是虎豹,是那天底下最最顶好的人,可那月光洒下来,蒙上月色的姑娘,就成了他梦里的人,就好比那空谷里的花,虽有幽香但空寂无人。
可是那花儿也许喜欢这静谧美好的岁月,不喜外界繁杂,只是外人的心境不同,看的也不一样。二者心意不通,又怎么能够了解对方呢?
她说的话,他从未信过。可能信了,也只是不敢相信,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他配不上的。就好比柔和的月光褪去,那如恶鬼般炽热的太阳降临,谷中的花儿还会活下去吗?
或许会,或许为了等待那月光,会努力活着。
就像他自己一样,要相信她,也要相信自己,自己总会来到她的身边,总会和她并肩前行,护着她,守着她,给她温暖的怀抱,告诉她你还有我,并且成为她坚实有力的臂膀!
还有复仇,为了自己的过去,也为了他的娘爹……
这份信念的种子一旦埋下,等长成时又会有多大的影响?那粗壮根部猛扎在泥土里搅得地府不得安宁?还是那枝繁叶茂的树冠遮蔽天日,护的万物不受风吹雨打之苦呢?
一切都未可知罢。但那风云里酝酿的是淤血冰雹还是沙尘雾霭还是电闪雷鸣,也许只有天知道了。
月色朦胧,世间一片霜色。
“主子,季捂姣已经进了岐佘城。我们最终还是慢了。”月人拿着信纸,站在不远处轻声说着。
此时的鬼弗然随意的躺在枯叶上,看着天上的满天繁星,高阔的天空上飘动过几片云,将月亮和星星蒙上,可不一会,云随风而去,那星星月亮也再一次的出现。
月人看着鬼弗然有些担心,皱着眉说:“主子,外面太冷,您还是……”
鬼弗然打断了她的话:“月人,你也躺下来看看,你便会觉得这天地可真大,浩瀚苍茫,容纳万物。再也没有像现在一样舒服的时候了。”
鬼弗然的脸上是略带苍白的,疲惫的神色里透着深沉,这份深沉是由时间换来的。这比带着她们去搅乱江湖的时候还要……还要的孤寂,月人这样想着。她不能躺下,可也不敢不尊主子的意思,“主子,我进去拿些厚毯。”
她知道主子自解蛊之后身子弱了许多,问了那大夫如何解决,可是大夫一句话也不说。
“冷?不觉着冷。你继续说吧,还有什么?”
月人只好又折回来,“还有半月恭亲王要举行婚典,那人忍不住,露出了痕迹,怕是要拿‘复国’来打压恭亲王了。还有,沈家的事情,也是那人所为,嫁祸给了恭亲王。”
“二人是姑侄,如何来的如此沟壑?”
“查不出来。”
“那就算了。护着些季捂姣,大抵是朋友吧……对了,鬼市的人可有找来?”
“无。”
“呵,真忍得住,怕是知道了些什么。明日你且随我去鬼市,带上玉衡姬。”
“是。”
鬼弗然淡笑道:“是不是觉得我最近不大对劲?”
月人慌忙说不是。
鬼弗然自顾自的说:“呵,自我有意识以来,便说我是鬼弗然,鬼浮教教主,可我哪里是了?替着身子做了一些事,破罐子破摔过,认真过……可我还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呵,罢了罢了,我便是这山间的孤魂野鬼,我便是这天上神仙罢!管他是谁,我自是我!”说到最后,鬼弗然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可那泪水却是抑制不住的流淌下来。
月人忍住泪水,行礼后进屋拿了件赤红色内里金线所绣的藤蔓的大氅,给鬼弗然轻轻盖上,而后到一旁跪下,落地瞬间发出“咚”的一声和“嘎吱”枯叶破碎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极为明显。
月亮隐没在厚云之后,繁星暗淡了,虫鸣声也渐渐消失,这世间唯有那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