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莱姆在逃难路上捡到一个叫小嗝的女孩。
圣历1208年，外海蛇人击溃帝国第一舰队，逼近帝国沿海大城莱斯康辛堡。莱斯康辛堡和周边乡村居民大举向内陆逃亡。
当时，5岁的小嗝流着眼泪挂着鼻涕，徒劳在难民人流间穿梭。为找寻母亲叫哑嗓子无果后，饥寒交迫的她试图去牵一些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妇女的手，又或者拉住她们的衣角。那些被莫名其妙拉住的妇女，有些安慰小嗝几句，再耐心地将她的手轻轻拂下，有些就直接将她一把推开。
小嗝最后一次被推倒时已经无力站起，她刚好摔在莱姆跟前，引起了他的注意。小嗝仰视莱姆，眼神里已经失去了焦急，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绝望前最后小心翼翼的询问。
莱姆扶起了小嗝。
两人相携逃到了帝国光神都。莱姆在莱斯康辛堡时是一名黑帮控制下的少年扒手，有大城市街头讨生活的技巧和经验。他养育小嗝，在光神都安顿下来。
到了新的城市，莱姆不想再受黑帮的盘剥，于是利用大量难民涌入造成的混乱，他未拜码头就开始“工作”。因为手艺不错，只偷钱不用销赃，莱姆的独立事业一度挺顺利，无须交份子钱的他收入比在莱斯康辛堡时增加了不少，可以支撑和小嗝两个人的生活。然而某次小嗝在集市上学着莱姆的样子偷窃，想要替辛苦的哥哥分担一下却不幸失风。失主并没太为难一个小姑娘，本地黑帮却循声而至。莱姆掩护小嗝逃跑，自己被几个黑帮抓住。黑帮打手们当街好好教了莱姆一番做人的道理，并将濒死的他扔在原地，给所有人做个榜样。
小嗝逃回露宿的街角等不到莱姆，又哭着跑回集市寻找。看见奄奄一息的莱姆后，悔恨、内疚、恐惧、悲伤、怜惜使她觉醒了一股神秘的力量。
“灵能者！快去叫警察！”
“别胡说！那是圣光！”
“是圣光啊！圣光！”
“请治愈我吧！圣女阁下！”
“赐福！圣女阁下！”“怜悯！圣女阁下！”
察觉淡金色的光芒后，市集上的行人顾客小贩全都沸腾了。
街上的骚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得到消息的警察和光神教神官赶到，他们小心控制住拼命踢打不愿离开莱姆的小嗝，将她带走。先前的大批围观者们簇拥着警察、神官和最重要的小嗝，载歌载舞，大声赞美光神，感谢今天见证的奇迹。
莱姆的伤势在小嗝圣光的治疗下开始好转，但当时还神智昏沉无法起身，他只能透过厚重的眼皮，依稀看见小嗝被抓走的情景。
等他恢复到能够从地上站起，先前追随盛大游行队伍而去的小贩们已经有部分回来照顾自己的生意。从他们的对话中，莱姆偷听到了小嗝的下落——候补圣女院。
与宗教狂热的光神都不同，莱斯康辛堡作为帝国最大的沿海港口商业城市，宗教气氛在帝国中罕见的淡薄。莱斯康辛堡贫民窟长大的莱姆不了解刚才事件的意义，他想要去“救出”小嗝。彼时的莱姆不过是一名小贼，还算不上出色的游荡者，但靠着细心的准备、惊人的天赋和更惊人的运气，十数天后他居然真地成功潜入候补圣女院，并找到小嗝。
小嗝看见莱姆也是喜出望外，只是对于莱姆要带她离开这件事，她道：“这里可好啦，每天都能吃饱，有松软的床铺，叶若思嬷嬷也特别温柔，莱姆哥哥你看，那是叶若思嬷嬷给我的兔兔！叶若思嬷嬷还教我识字呢。莱姆哥哥，你也一起住这里吧。”
莱姆看见小嗝所处的美好环境，对带离她正确与否感到心慌。
圣女院的护卫骑士究竟不是等闲，没容莱姆犹豫多久就有人发现了他和小嗝的异动，赶来轻松将莱姆擒下。碍于小嗝撕心裂肺的哭声，护卫骑士总算未将莱姆当场格毙，只是击晕了他，并遣人通知警察。
拐带候补圣女是大罪，莱姆被警察投入重犯苦役牢，捱了一年半后又随苦役牢的其他囚犯一起，被强征至帝国与外海蛇人作战的前线。莱姆在因阵亡和重伤残平均每年换血百分之八十的敢死营里度过了剩余的少年时代。
帝国彻底击退外海蛇人时，青年莱姆是少数几个在敢死营里待了四年还全须全尾活下来的人，作为鼓舞士气的“吉祥物”，他的罪被军方赦免，还获得了擢升，成为常规部队的一名中士。可惜莱姆和平时期的军旅生涯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帝国不愿兑现共抗外海蛇人时对盟友的承诺，帝国境内的自由市与境外自由市联盟勾连发动叛乱，这场叛乱被称为践约战争。
莱姆在践约战争中依旧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但至少境遇比起上一场战争强。身为常规部队的一员，他能够在休假时出营去享受大车团的服务。所谓大车团由战利品商贩、捡尸人、游方大夫兼裁缝、补鞋匠、洗衣妇兼妓女、连续喝两天会瞎的私酒贩、来历不明之肉贩、只会两种发型的理发匠、铁匠、桶匠等人组成，他们为了捡拾战争财富的残屑，长期跟随在转战的军队之后，为险死还生的底层士兵们提供各种服务，算是一种民间自发的军队后勤补充。
青年莱姆有男人的需求，且在生死之间这种需求更加强烈。他在大车团营地找过几个女人，对其中一个身材脸型五官底子都很好，但脸上身上伤痕累累破了相的妓女光顾得最多。伤疤妓女有一个小男孩，男孩在母亲有客人时老是不能自觉离开。伤疤妓女的顾客中猴急粗暴的，会直接将小男孩踹出伤疤妓女的大车；和善些的，会等妓女自己将男孩哄走。有一个顾客对小男孩最好，几乎每次都给他带小礼物，除了糖块还有自制小木马什么的，这个顾客就是莱姆。
在一次作战中，莱姆被火球术的溅射灼伤，这本非致命，然而战事暂时平静后莱姆却因伤口感染发了高烧。这高烧来得极其猛烈，没资格接受正规军医官诊治的莱姆拖着脚步，走到大车团营地，还没找见游方大夫就晕倒在地。
疤脸妓女的小男孩在营地里闲逛，发现了正被各色人等扒光钱财衣物的莱姆。他找来自己的母亲，两人合力将赤条条的莱姆拖回他们的大车，还贴钱找游方大夫买了退烧秘药。在疤脸妓女和她儿子力所能及的照顾下，莱姆最终痊愈了。
这之后，莱姆用他微薄的薪水和变卖战利品获得的收入包养了疤脸妓女。大车团营地里，某辆大车和老兵结成一定程度的排他同居关系并不算罕见，这样的关系有时甚至能持续到士兵退役以后。除了几个同样对疤脸妓女有偏好的顾客说了几句酸话，大车团营地里的人和一些士兵还为他们小小庆祝了一下。莱姆发现他收到的宾客礼中，居然就有那天他晕倒时被扒走的物件。莱姆嘴角抽搐，送礼的人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
捱到践约战争结束后。莱姆带着疤脸妓女和养子，回到老家莱斯康辛堡附近乡间。那里受到战争荼毒，有许多无主土地，正被帝国政府抛售来弥补两次战争造成的财政亏空。莱姆和伤疤女归拢两人积蓄买下其中一小块，盖屋种地，开始新生活。
安定的日子过了不到一年，某日有同为老兵的邻居跑来找莱姆嚼舌根，说先前在莱斯康辛堡城郊集市上看到莱姆的老婆，她似乎意外遇见一个老相好。
战后老兵与军妓的结合颇有几对，其中当然有军妓卷走老兵钱财私奔的恶例。莱姆觉得疤脸女不像那样的人，但还是扔下地里的活赶往集市。他用当初赖以活命的游荡者技艺找到并暗中接近伤疤女，偷听到她与集市上一名瘸腿撬牡蛎工互诉衷肠。
在战争时期共同的生活中，莱姆就能察觉到伤疤女有自己的故事，但伤疤女没和他分享的意思，对残肢血肉瞬间生死都麻木的莱姆更是缺乏探究的感性。偷听两人谈话后，莱姆才稍微了解一些伤疤女的往事。
伤疤女和瘸子本是青梅竹马，不幸的是一名权力者看中了彼时颇具姿色的伤疤女，设计诬陷她当时的未婚夫，亦即现在的瘸子为灵能者。瘸子为此家破人亡，凭着侥幸才以断一条腿的代价逃离家乡。权力者之后强占了沦为逃犯家属的美女，残虐她的身心，逐渐把她变为伤疤女。之后伤疤女和瘸子各自经历许多磨难，最终天意弄人才于此相见。
‘然而相见又如何呢？我肢体健全还有土地啊。’莱姆如是想。他松了口气，对方不是薄有资产的小贩或者油嘴滑舌的浪荡子，只是一个落魄穷苦的残疾人。
莱姆不认为伤疤女对自己有多深的感情，否则也太没自知之明了，但相比伤疤女旧情人明显更丰厚的物质条件给了莱姆安全感，他耸耸肩，又跑回去干活了。
几天后，乘着莱姆到集市酒馆喝酒，伤疤女带着孩子消失了，那名瘸子撬牡蛎工也于同一天离开集市。
伤疤女带走了她和男孩的随身衣物，以及家里一半的浮财。伤疤女买地出过钱，平常也辛勤劳作，她给莱姆留下的份额未低于公平的界限。莱姆望着空无一人的家，挠了挠脑袋。他的邻居和酒友在边上安慰道：“贾木许找的那个婊子私奔前可是偷偷把他的地都给卖了，你的情况比他强多了，攒点钱再娶一个吧，我看啤酒娘的妹妹多丽丝就不错，还没有拖油瓶。”
莱姆很同意邻居的话。然而他独自在家度过第一个夜晚，就惊觉曾经只是因缘际会抱团取暖的伤疤女和养子，竟会令自己有些思念。接下去几天，这思念一点一滴与日俱增，在莱姆心中蚀出空洞。空洞越来越大，莱姆迫切想抓住什么填充它，廉价妓女和酒水却丝毫无助。
恍如隔世的回忆中，小嗝突然出现。伤疤女会抛弃能够带着她糊口的自己，和残疾落魄的青梅竹马私奔，也许……
莱姆踏上早年逃往光神都的旧路。他自己也不知道所期待为何，只是被心中空洞驱使，寄图随便抓些什么来填充。旅途中，回忆里小嗝的形象渐渐清晰，使莱姆越发盼望能早日见到她。
小嗝出乎莱姆意外的好找。她年轻貌美实力超群，又没有改变自己的大名海克莉娜，在宗教气氛狂热的整个光神都，居然是人尽皆知的偶像级存在。唯一的问题是海克莉娜出行通常都从者与观者甚众，很少有莱姆能够接近她说话的机会。
不过莱姆毕竟是活过八年两场惨烈战争的游荡者，他耐心盯梢，终于等到海克莉娜乔装独自离开圣女团。近情情怯，莱姆也紧张起来。他一路跟着海克莉娜，直跟到她贼忒兮兮走进一家甜点店，又心满意足地出来。
莱姆凝视提着打包小蛋糕的盒子，哼着小曲，一蹦一跳走路的海克莉娜背影，再次掸了掸自己所拥有的最体面的衣服，试图抹去褶皱与风尘，努力挺直腰杆，深吸一口气，远远招呼道：“小嗝。”
海克莉娜的肩膀抖了一下，过了片刻才慢慢转身。
“我是莱姆啊……”莱姆向她靠近一步道。
海克莉娜僵在原地，面容逐渐扭曲，那表情绝非重见故人的喜悦。“啊！！！”最终她惊叫一声，转身就逃。
当空洞扩大为一片虚无，就等于没有空洞。黄昏的余晖洒在海克莉娜因慌乱而掉落的蛋糕和乔装假发上，莱姆望着它们出了会儿神。海克莉娜小时候就很喜欢吃甜食，莱姆偶尔会挤出钱给她买些市面上最便宜的货色。如今地上这蛋糕可比当年莱姆买的精美多了。
“一定很贵吧。”他有点可惜，但又自觉过了捡食人家掉落食物的境地，转而心疼起这一段荒唐旅程花掉的微薄积蓄。
立刻回到现实的莱姆盘了盘剩下的钱，决定再住一晚，明早买一点光神都的特产带回去贩卖，好稍微补贴最近的花销。然而第二天早上，莱姆刚从租住的廉价旅店出门就被几个警察截住了。
“就是你这混蛋骚扰圣女海克莉娜阁下吧，跟我们走一趟。”
莱姆一脸懵逼。‘小嗝不至于报警抓我吧，又或许是有路人看见报的警……’
“我可以解释……”
“你当然可以解释，先到局子里再解释吧。”为首一名矮胖的中年警官不依不饶。
莱姆潜行侦察跟踪刺杀的本事很出色，正面空手对付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却是无能为力的。他被警察们押着，七拐八弯一番来到僻静处。警官命部下拷上莱姆的手脚，然后挥手让他们离开。
“这里不是警局。”莱姆叹了口气，他猜这位警官大约是宗教狂热过剩，要私刑折腾自己一番，这趟跑到光神都真是太愚蠢了。“我和小……圣女海克莉娜阁下以前认识，那天只是刚巧碰上想和她打个招呼，可能太唐那个什么，唐……对唐突，但……”莱姆还试图解释，希望能免受皮肉之苦。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旧交，这点圣女阁下已经告诉我了。圣女海克莉娜阁下的出身并非秘密，那是光神之辉照耀世间每个角落的伟大证明，海克莉娜阁下就是循着那光辉来到神的身边。然而圣女阁下曾经不得已暂栖的阴暗角落里，居然钻出了想要勒索神之宠儿的污秽之人，这实在是不可原谅。”
仿佛为了加强自己的语气，警官做出鄙视的表情，边说边摇头。
“勒索？”
“海克莉娜阁下给我这袋钱，让我转交并转达说很抱歉，希望你能到其它地方生活。圣女阁下还是不了解你们这种人啊，一旦尝到了甜头，你们只会贪婪地索取更多。”
莱姆不是昨天才出生的，他听到这儿就知道事情比想象得要糟，糟得多。
“你不准备把钱给我，也不会把钱还给她，是吧？”莱姆问。
回答他的是一记老拳。
莱姆把嘴里的血吐掉，矮胖警官油腻的脸凑近他，显出难以言喻的恶心神色，用颤抖的声音兴奋询问道：“告诉我，你用来勒索圣女阁下的秘密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