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间,也不知游了几时,却摸到了岸,脚踩上去才知道是一片沙地,只感觉沙地上的草也非常茂盛,本想上岸找找有没有人家,可是这夜静更深的,四周黑得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望卿急匆匆走上岸,赶紧将身上湿的衣服脱了下来,这湿透的衣服若穿在身上,再受这风一吹,不知有多冷。他将衣服展开,铺在一旁的沙滩地上,为得是让它干得快一些。因为他已经没有衣服换洗了,明天还要穿这身湿衣服。
他又急忙去翻这衣服,找他的三百块大洋和两封书信。虽然在河里游了许久,但他还是小心地护着这银钱和书信的。他凭着感觉翻到了大洋和书信,又将衣服像刚才一样展开。
在衣服旁的沙地上,他拨开草,直接躺在了沙地上。沙子软软的,总比躺在这茂盛而扎人的草上舒服。他又将大洋枕在自己的头下,将书信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可这书信已湿,放在肚子上凉,便又将它放在一旁。
此时万籁俱寂,只有那虫鸣和浪花拍打的声音在那里一唱一和。云霭也遮住了月亮,就连那星星也躲在云里,慵懒得都不愿闪亮了。
夜风凛凛,一阵寒风过去,望卿身上的毛孔都张了起来,汗毛都立了起来。无可奈何将周围的草往自己的身上盖,指望着它能挡住一丝凉意。望卿就这样看着这云迷雾罩的天空,不由得悲从中来。本以为出门来,寻亲之路肯定是顺风顺水,没想到现如今却在这荒野之地,挨着饿,忍着冷,不知何路能去上海,只觉得自己已是流落天涯之人。心中不知有多想给那惠虎写封信,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恨只恨这凉夜迢迢的,真个是难销夜似年长。
这悲情一旦从心中涌出,怎么还能收住呢?点点的珠泪便从眼中洒了下来。此时,大抵只有哭才能排遣心中的难受。莫道男儿心如铁,谁人不在泣悲风?
这一哭,谁也不知哭了多久。或许是哭得累了,亦或许是游得累了,他却沉沉地睡着了。
翌日,一轮金球早东升。他还在睡梦中,就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睁眼看来,是位老伯站在眼前,拿着他的衣物。
看望卿醒了,这位老伯便把衣物给他,问道:
“你的吧,赶紧穿上。”
望卿穿上衣服,将大洋放入怀中,又将书信捡起。这书信水泡了一夜,上面那里还能有字,却又不敢扔,也塞在怀里。望卿整了整衣服,对着这老伯施了一礼。
这老伯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满是补丁的衣服,说道:
“这十里八村的,哪个年轻人看见我这样的还会施礼,看来你肯定是被水打到这里来的。”
望卿本想回对,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老伯又说道:
“着凉了,着凉了,光着在这睡一晚上,谁都得着凉。跟我来。”
这老伯转身走了,望卿赶紧跟上。走了不久,便看见有一座茅草屋。屋外种着各种菜,不远处还有一亩西瓜,西瓜旁边还有几架葡萄。
老伯进了屋,望卿跟着也进去了。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椅子也没有,应用之物都是破旧之极。
老伯摆摆手叫他坐在床上,说道:
“你坐这,我去煮点姜汤给你驱驱寒。”
望卿坐下又站起来,回道:
“有劳老伯了。”
这老伯又对他说道:
“你坐,你坐,咱们乡下人用不着这些客气话。”
不多久,老伯端着一碗姜汤进来了,对他说道:
“都喝了啊。”
望卿端着碗,细细地喝着,边喝边说道:
“烫,太烫。”
这老伯看着他笑了,说道:
“你这年轻人比我们村里那些可精神多了。我今天去西瓜地里看西瓜,看见你的衣服了,可能是昨天晚上的风大吹过来了,我一看这衣服好好的,不像被人扔掉的,我一找就找到你了。”
望卿喝着汤,点点头。
这老伯又开口了:
“等着啊,我去摘个西瓜。”
说完,又出去了,回来时捧着个西瓜。拿刀一切,却没怎么熟透。又切了两刀,把最大块的递给了望卿:
“这西瓜,没到季节,得再过几天才能熟,将就着吃罢。”
望卿点点头,大口吃了起来,擦擦嘴,说道:
“老伯,我是去寻亲的,本来是坐船去的,昨晚有人要害我,不得已游在这里,老伯能不能送我进城。”
望卿心想:如果进了城,就肯定有车,雇上一辆,慢慢行去找个码头,再坐航船去上海就行了。
这老伯吃完了一块西瓜,说道:
“我们这里去城里得走半天,你要走的话,我收拾收拾,我们一起去。”
老伯答应了,望卿赶紧又起身行礼道谢。
不久,两个人便背着两个包袱往城里走。绕过几个村庄,便进了城,进城之时,已过晌午,两人早已饥肠辘辘。望卿便进了一家酒楼,这老伯摆摆手,示意他没钱,而望卿拉着老伯上了楼,要了个雅间,吩咐伙计上一桌酒席。
老伯开口了:
“我可没钱啊!”
望卿回道:
“老伯请放心,出门在外,我还是有点银钱的。”
这两人才风卷残云,填饱了肚子,叫来了伙计。
伙计来了,只是客客气气的,垂着手说道:
“客官可吃得好。”
望卿回道:
“吃得不错,不知要多少银钱?”
伙计满脸堆笑道:
“客官要是满意,赏下两块钱来,小的就感谢客官了。”
望卿又问道:
“这城中可有去上海的航船。”
伙计摇摇头,说道:
“客官要坐去上海的航船须要往北走,紧挨着大河有一个码头,有去上海的航船。”
望卿便打开包袱,将一卷红布包打开了,里面是一百块,放在桌上,对伙计说道:
“小哥能否帮我雇得两辆车来。”
伙计一看他桌上有这么多的钱,心中便十分想拿赏钱,自然乐意去雇车。
不久就将车辆雇来了,上来了两位车主,一看便是憨厚之人。望卿给了伙计三块大洋,多给的就当赏钱了。
望卿又对老伯说道:
“老伯我们就此别过罢,老伯回家可坐一辆车。”
说完,便给了这老伯点了十块大洋,雇车并用不了这么多银钱,剩下的就给老伯作安家之用,这老伯自然是不愿接受,但却拗不过望卿。
望卿先在酒楼门口送走了老伯,接着就问这车主:
“我去那个有去上海航船的码头,不知要多少银钱?”
车主摇摇头:
“小哥,不瞒你说,我不敢把你送到那个码头。”
望卿满脸疑惑道:
“却是为何?”
车主叹了口气说道:
“去那个码头要路过黑风崖,那里有绺子。”
望卿不懂什么叫“绺子”,带着疑问看了看那酒楼的伙计,酒楼的伙计自然是聪明的,马上回道:
“绺子就是打家劫舍的土匪。那山上有一处悬崖,名叫黑风崖,那里有一群土匪,专拿过往行人的钱,抓了行人上山,绑着人就往那黑风崖下推。”
望卿明白了,问那车主:
“那怎么办?”
车主回道:
“小哥,你要一心想去,我只敢把你送到黑风崖前的那个山脚下,再往前可就得自己走了。你得走过黑风崖,再翻一座山,走上半个时辰大概就到了那个码头了。”
望卿细细想着:这青天白日的,土匪应该不会出来,若是夜间或许还会遇到,便问道:
“这里去黑风崖要多久啊?”
车主回道:
“要是这马紧着走,大概也就一个时辰。”
望卿想着:一个时辰也才午后,此时,天气也热,应该遇不见。于是便点点头,对车主说道:
“去罢,听你的,到那里你就回头,我自己走过去。放心,我会多予你银钱的。”
车主也点点头:
“小哥,想好了?”
望卿拿上包袱,上了车,对他说:
“想好了,去罢。”
车主坐在前面,把马鞭一扬,往地上一打,喊了一声:
“驾。”
这马车便跑了起来。那马跑将起来,自然晃得地动山摇一般,望卿紧紧地包着包袱,身却跟着摇,摇得这个难受。
也不知走了多久,随着车主叫住马的一生叫喊,车便停住了。车主对望卿说道:
“小哥,我不敢再往前走了,你下车罢。”
望卿下了车,拿了三块大洋给他。车主谢了赏,便回去了。
望卿自己背着包袱,往前走。走过了一座小山,却迷了路。身边四周都是一片绿葱葱的,看不见路了。在这林中不知乱绕几圈,太阳都快下山了,终于看见了一个人,身上穿着兽皮织得的衣服,拿着一张弓,背着一筒箭。
望卿赶紧喊他:
“猎户大哥,猎户大哥……”
那人回过头来看见了他,走上来就问:
“是你叫我啊?”
望卿说道:
“是我,我迷了路,在这林中转了许久了,猎户大哥能不能带我走出这山林。”
那人看了看他:
“跟我来罢。”
望卿便紧紧地跟着他。他边走边看着望卿,还吩咐他跟紧了。
走了许久,忽然,那人吹了声口哨。未等望卿反应过来,便从身后的草丛中跳出两个人,按住了他,不等他挣扎,便拿绳子绑上了,拿了包袱,又蒙上了眼。望卿才反应过来,说道:
“你们是土匪、绺子。”
便要挣扎,可是两个人按着他就像按着小鸡一般,怎么挣扎也都是于事无补。
过了一会,便押着他上了山,将他绑在了山寨大厅的柱子上了。将蒙着他眼的布拿了下来,便看见那猎户模样的人斜坐在大厅的大座上。
那人笑着说道:
“公子哥,出门带这么多钱就不要乱走,你看看,迷路了吧。”
说罢,大厅中所有的人便笑了起来。
望卿这时心中已经慌了,嘴里却说:
“原来你不是猎户。”
说罢,大厅中的人又一阵大笑。
那人又笑着说道:
“我有说我是吗?”
看他斜坐在大座上,谈笑风生的样子,肯定是这黑风崖上土匪的头领了。
望卿看着这周围笑得山崩地裂的,自己却不由自主的一阵觳觫,之后便释然了,因为他知道他大抵是要死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