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严府自然是去不得了。请辞也只能向那严府的管家请辞了。严府的管家问他为什么要请辞,望卿回了他两条原因:一是自己在严府也教了三、四年了,自己能教的也已经讲得差不多了。二来是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份,日寇攻破了南京城,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以致城中生灵涂炭,惨不忍睹,恐怕这战乱不久便要到九江城中。
管家自然是不好推辞,便向那老夫人报告,老夫人也同意了。望卿便准备远走他乡躲避这即将要来战祸,也好趁此躲开那严府的小姐。可思来想去不知道要求何方。
最后还是觉得去西安,毕竟隔着秦岭这般天然的关隘,想来日寇是难以越过的。决定了便赶紧动身吧。先乘船离开九江,再走旱路去西安。
一家迁。白下孤云断,古道长亭短。渡关山,回首迢迢,家近长安远。轻车破晓烟,鸣榔舟叶圆。行迹拂远天,芜靡径路羊肠转。
每天与人结伴而行,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土匪和强盗。只是走这般远的路途难免要受些许奔波的苦楚。
刚到西安,想要进城的时候,望卿却见到一个穿着特殊的乞丐倚在城墙边,仿佛是一位故人。一个乞丐的穿着有什么特殊的呢?从下往上看,他脚下是一双黄色的皮鞋,鞋边却开了口子,鞋里也没有袜子,脚趾却还露在外头;裤子是破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补丁在上面;上身穿着一件西装,与那裤子是一套,西装的袖口却黑的发亮;再看西装里面并无衬衣,黝黑的胸膛袒露在外;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美玉:再看脸上早也脏的不像样子了,但却依稀看上去他像当初的亨利。
望卿只是看他像,却也不敢肯定他是不是,须要上去细细地认。于是叫住了车夫,让他稍微等一下。他下了车上去细认。
两人分开这般久,容貌自然是改变了,可他脖子上的美玉却也不曾改变。望卿一眼便认出去这玉是自己送给亨利的,便上前问道:
“先生,你脖子上的玉是不是一位友人相送?”
那乞丐正了正身子,看了望卿一眼,说道:
“我看你好像就是那位友人。”
“你可是亨利兄?”
“你是望卿?”
“是啊!”
那乞丐一听这话,便赶紧起来了,说道:
“哎呀,时隔多年,没想到我们还能相见。”
望卿听他的话语,便也知道他是亨利,于是又接着说道:
“你为何这般落魄?”
乞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时运不济啊!”
望卿拉着他走向马车处,便走便说:
“我也是刚来西安,等进了城,咱们租个大房子,以图东山再起呗。”
望卿又将亨利引见给二位夫人,大家便都相识了。一行人就这样进了城。望卿去租了两处宅院,大的望卿一家住在里面,小的便给亨利居住,他又给了亨利十块大洋,一家人就在这西安暂时安了身。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刚刚十几天,亨利便将十块大洋花尽了,来问望卿要钱。望卿见他身上的衣物也不值钱,想必是他将银钱花在其他地方了。想来刚刚到这西安却也是该用钱的。望卿便又给了他十块大洋,可是十几天后,他又来问望卿要钱。望卿虽然不知道为何他花钱为什么这般快,但还是给了他十块大洋。
把钱给他了,却也要知道他把钱花在何处了,望卿便等他出门的时候偷偷地跟在他身后。只见他绕了几条街,进了个馆子——吞云馆。
这吞云馆一看便是个烟馆。原来他是去抽大烟了。望卿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将钱都花在抽大烟上了。
望卿在门外一直等到他出来,这回亨利不得不把实话给吐出来了:当年回家之后,没几个月他的父亲便去世了,家里的生意便交到了他的头上,一时间精神压力太多于大,便沾上了大烟,可这大烟就像无底洞一般,将家里的钱都吸走了。这大烟的瘾上来是怎么也忍不住。无可奈何,他便将公司里的钱都挪走了,公司哪里还能开得下去。公司倒闭了暂且不论,可外面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实在是走投无路,便又漂洋过海来到中国,想着再开一个翻译公司。没想到来到中国,便赶上了北伐战争,战火一直延绵,他便一路地逃,逃到了西安,身上也没有多少钱了,公司是开不成了。这钱也被他抽大烟抽完了,只能流落街头了。
望卿便问他想不想戒烟,那亨利自然也是知道大烟的危害,可如何这般说戒就戒;可不戒的话,难道以后要望卿养着自己的烟瘾,这烟瘾已经不知道吞了多少钱了。只见那亨利咬着牙说道:
“戒!”
望卿便想了个办法:现在他刚刚抽了大烟,等下回他烟瘾上来的时候,就给他绑在椅子上,任他怎么挣扎也不能去抽大烟。这久而久之的便把烟瘾戒了。
亨利便也照着他的办法,配合着他。
望卿一直守着他到了傍晚。这时候亨利的烟瘾上来了,望卿急忙拿麻绳将他牢牢地绑在一张椅子上面,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是挣不开了,又怕他手脚乱动,将他手脚也绑住了。
没过一会儿,烟瘾上来了。起先只听他嘴里胡言乱语着一些话语,渐渐地便抽搐起来,额头上豆子般大的汗珠往下掉,嘴里似野兽般的高喊着。这一喊便把那吃了晚饭、在街上聊天的街坊四邻都喊来了,望卿见街坊来了,急忙向他们解释道:
“这是在戒大烟,让大家受惊了。”
话刚刚说完,就听身后面“砰”的一声。望卿向后面看去,原来是亨利倒地上了,只见他还在抽搐,嘴里却是进着气、出着血。
想着本应该是他自己觉得这烟瘾上来,身子抽搐得十分难受,感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般。实在是经不住这般难受,便要往后倒,要倒坏了椅子,就能挣脱出来了。可也不知道怎么,这一倒,椅子是倒坏了,可脑袋也磕着什么东西了。伤了后脑,血就不住地往外淌,嘴里也吐出了血。
这一下可把街坊四邻吓坏了,急忙都跑了。望卿还未缓过神来,就见两个警察从外面进来了。那两个警察应该是在街上巡夜听见了亨利的喊叫声,进来查看的,可没想到进来却看到他被人绑在椅子上,手脚也绑得严严实实的,人还倒在血泊中。
其中一个警察上去探了探鼻息,说了声:
“死了。”
望卿一听心里一怔,嘴里想说些什么,却也没有说出口。这时那两个警察先说话了:
“你杀的?”
望卿这时却被吓得说不出话了,只好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两个警察又问:
“那是不是你绑的?”
望卿点了点头,正要解释,却被那两个警察按住了,接着就被绑了,嘴里被塞了块布,直直地送去了警察局。
到了警察局也未审问,就径直将他关了起来。关了一夜,却也没审没问。
到了第二天,那邻居才把消息传到秀兰和依秋的耳中。依秋一听便吓坏了,以为望卿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那秀兰跟着望卿走南闯北,这些年经历了许多,心里却也不慌张。可是,这人在牢房中总不能不想个办法吧。
正在众人踌躇之时,那邻居却不慌不忙地说道: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处不死人?单单我们这死了个烟鬼,却这般大作文章,将人押了进去,两位大嫂还不知道他们想要干嘛吗?”
依秋和秀兰听这邻居的言语似乎话里有话,便赶紧问道:
“我们妇道人家愚笨,您有话就明说了吧。”
那邻居将门轻轻地合上了一点,低声地说道:
“那警局肯定知道你家先生不是杀人凶犯,不然为何不审不问,单单将他关起来?再有那烟鬼死的时候,伤口明明是在后脑,可你家先生却在他面前,如何能伤他?可偏偏那烟鬼死的时候,只有你家先生在场,便就被抓了。”
秀兰也低声问道:
“那明知我家先生不是杀人的凶犯,为何不放人?”
那邻居低低地冷笑了几声,说道:
“你真以为那警察局是公正严明吗?那警局的局长光是姨太太都不知有多少房了。那牢中的人就是他腰包里的钱啊!大嫂你现在总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哦!明白了。但不知要多少银钱?”话已至此,秀兰也就明了了,便直接问道。
那邻居见她这样问,也不藏着掖着了,接着说道:
“普通人家给他三十块大洋便放,像你家先生这样外来的少说要五十块大洋。”
秀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那该如何赎人呢?”
“只要拿钱去那警局,自然会有人问你来干嘛,你就说:是来给局长送补品的。再将要赎的人名字一说,把钱给他,人就会放出来了。”那邻居把话讲明,便走了。
秀兰打开了望卿存钱的箱子,里面都是望卿在严府教书存下的银钱,点了五十块,又揣了几块在身上。
依秋因要在家照看俞瑨,便未跟着去。
秀兰到了警局门口,有一个年长的警察拦住了她,问她来警局干什么,她便将大洋掏出来,对他说道:
“是来给局长送补品的。名字是俞望卿。”
那警察自然是知道的,便收了大洋,对她低低地说道:
“你在这里等会,人就出来了。”
秀兰又给了那警察两块大洋,说了声:
“有劳了。”
刚一刻钟的时光,望卿便出来了,是那警察客客气气地送出来的,望卿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却还以为警察查明了真相,高高兴兴地与秀兰回了家。
虽然身在异乡,却也可以过几年安生的日子了。几年之后,便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