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的朋友在这里不是很受欢迎。”晖日凌语带嘲讽,缓缓抽出腰间所悬佩剑“白锥”,剑尾一条素白绸带无风飘零,冰霜之灵已然喷涌而出。
她环视四周,最先出声的中年人在原地虎视眈眈,后堂里走出的少女斜靠着壁炉一脸淡漠神情,其余八名境卫分立四方,结成密不透风的剑阵。
白锥轻扫过厅内众人,像是无声挑衅,爱穿素白衫的女子虽然此时身披麻布粗衣,但那出尘的气度却没有黯淡丝毫。
“还等什么,一起来吧。”她说。
晖日凌的骨子里存着难以磨灭的骄傲气,连家族公认的天才修川都没被她放在眼里。
她在重天楼中修业四年便完成初芒境圆满,在结业试炼中又已绝伦姿态破入孤光,而后不过三年时间,就蜕变成红轮初境的强者。
这份天赋,别说山下人闻所未闻,就算在人才辈出的王歌家族也是首屈一指。
眼下包围两人的境卫实力都在孤光初境上下,她大概只需动动手指,大厅里就要多出八具冰冷尸体。
但是这局面并非要战至你死我活才算了结,所以她抽出“白锥”,打算用另一种方法让众人认清局势。
这一趟可不是低三下四求人来了,以如今的形势来看,艾瑞玛城需要帮助的地方可比王歌家族多得多。
“放心,我有分寸。”
晖日凌看到景玄准备出言阻止,便压低声音打消他心中的顾虑,少年与她对视一眼,意识到她要施展的手段此时最为爽利干脆,也就默默退后一步。
他修行的根基尚浅,与场内的众人境界相当,甚至不如,即便能以天赋传承侥幸取胜,却也少了此时急需的说服力。
既然决定了要以雷霆之势震慑满堂境卫,那还是由晖日凌出手最为妥当。
他根本不需要去猜测结局。
诺文上山时不过孤光初境实力,已是境卫中深得赏识的好手,他的同伴们就算略微技高一筹,也不可能伤到女子一根汗毛。
此时正值静默对峙的时刻,女子的言语自然惹来群情激荡,一名境卫率先出击,其余几个方位的剑光也同时一拥而上。
然而没有任何攻击能够掠至晖日凌面前。
八柄精钢打造的利刃半途坠落,它们原本的主人在一瞬间作出了同样的选择,弃剑急退,脸上都挂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珂珂的瞳孔猛然收缩,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有一层纤薄寒霜从女子脚下扩散开来,并不见那人有什么动作,围攻的境卫便惊恐回避。
名为锦藤的中年人稍微捕捉到一丝痕迹,他看见女子八次轻巧出剑,每一击都恰巧落在距离境卫手腕五寸处,以绝妙的手法将其手中武器尽数卸掉。
而身临其中的境卫们则有最深的感触。
剑锋行至距女子四尺处,立刻有一股森冷寒意袭击手腕,慌乱之中正欲变招,却仿佛有一只隔空伸出的手,在剑身上轻轻弹拨,下一刻便看到裹满薄冰的武器散落一地。
晖日凌收剑归鞘,款款而行,她略过被随时准备以命相搏的中年人,站在珂珂面前。
“现在,我们该坐下谈谈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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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内,晖日凌占据首席,其下是珂珂和锦藤两位营中统领,长桌的其余空当处也都被满脸警惕却又无可奈何的境卫填满,好像只要将女子团团围住,他们心里的底气就能硬上几分。
景玄悠然坐在角落,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副尴尬局面,同时品着侍从奉上的热茶,感叹这才是山下人该有的待客之道。
“再说一遍,我们是来帮忙的,否则就凭各位刚刚施展的那些杂耍把戏,现在恐怕已经死上十回。”
晖日凌没给在座众人留丝毫情面,在她看来,弱者的话语权就像是初春的风一样轻薄无力。
珂珂的脸色一阵青白,她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此时已经紧紧攥住了拳头。要是哥哥猿山还在此地,哪里轮得到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子胡乱撒野?
境卫终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所向睥睨的庞然大物,即便她已经下令遣回霜月森林中驻守的所有同伴,偌大的卫庭还是一片空荡。
眼下名叫晖日凌的女子该有红轮境实力,就连曾经身为副统领的锦藤叔叔也自认没有半分胜算。
如果仅仅是她一人上门搅扰,还能试着带领全营同胞奋力一战,可此时角落里还坐着个满脸无辜相的少年,看着他那悠然自得的模样,珂珂心里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她可不想让哥哥辛苦经营十余年的心血在自己手上毁于一旦。
“希望你能尊重我们,境卫是……”
“我可不是来听你们讲几百年前的故事的。”晖日凌打断道,“我要知道整个失踪事件的始末经过,和你们的调查进展,全城兵力的驻守情况,还有所有这些工作,你们都向谁汇报。”
她的语气凌厉刺耳,不容丝毫反驳。
围坐的境卫面容冷漠,没人出声应答。
隐约有怒火在珂珂眼中闪动,堂堂境卫营地,竟然在家门口受外人如此逼迫,她几乎就要拔剑而起,拼上性命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或许我们手上的消息对各位也有所帮助。”景玄看见谈判陷入僵局,立刻与晖日凌交换了一个眼神,见她点头同意,他起身说道:
“诺文并不是你们口中的叛徒。他受前任城主的命令去往霜月森林调查魂狩异动,之后遭到一位灵象境强者追杀,勉强逃入静安荒原,但也身受重伤。
我和晖日凌所在家族就定居在荒原之中,族中长老救下诺文,他又因机缘巧合和我成了朋友,这次我们从荒原中走出,就是为了践行和他的约定,帮各位渡过难关。”
“笑话。”一名境卫回首看向景玄,对于少年的解释,他疯了才会相信,“灵象境的强者?整个艾瑞玛城能有几个这样的人物?就连城主大人和猿山统领都……”
他突然顿住了,没错,城主大人和猿山统领都是灵象境的高手,可他们都已经死于非命,这正说明了暗处有至少是同一级别的强者作祟,而初入孤光境的诺文似乎不该在怀疑之列。
“那你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静安荒原那种地方会有人能救诺文,自晨曦之战后,荒原灵气枯竭,从没听说过有家族盘踞其中。”他恨恨地咬了咬牙,又抛出另一个置疑。
正在景玄头疼怎么给外人说清楚家族情况的时候,一旁一直沉默无语的中年人锦藤发话了。
“倒也不是全无可能。”他说。
“我曾经看过书上记载,黑暗动乱之后,人类英雄栖居于世界的各处禁地,将被封印的魂狩之王镇压其下,静安荒原的最北端,似乎就有这样一个家族。”
他眯起眼睛看看晖日凌和景玄,缓缓吐出两个字,“王歌。”
锦藤的心里并不想相信两位陌生来客,可女子展现出的实力太过骇人,绝不是如此年纪就能达到的境界,要为不可能的事情强加一个解释,似乎也只有野史中的传说异闻才最为合理。
听到中年人报出家族名号,晖日凌和景玄都正了正神色,他们都没想到山下居然还有人听过几千年前的故事,还以为曾经的荣耀都早已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景玄轻轻点头,家族的存在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只是要从头讲起,实在太过冗长纷杂,而要想让充满敌意的境卫相信,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现在听到锦藤这般言语,他也长舒了一口气,要是前来搭救的盟友反被当做是杀人叛徒的帮凶而拒之门外,那才是真正的可笑可叹。
“既然大叔对于家族有些了解,那我们也没什么可隐瞒。”
景玄走到众人面前,桌上展开一幅北陆地图,他指着琼海与荒原交界之处,说道:“地图上这里是一片荒凉,其实有圣狩山脉横亘于此,家族城池便坐落其中。
我们这次下山,不光是为了助朋友一臂之力,也是因为几年前照例下山采集的辎重队有两位侍从莫名失踪,至今未能查明原由。
这次听闻艾瑞玛城之难与当年事如出一辙,长老们特地派人来探查情况,除过我们之外,还有一人已经先行到达城中,现在说不定已经有所斩获,如果能加上你们手里的情报,或许很快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真正的凶手。”
听到“凶手”两个字,珂珂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都为之一紧,哥哥猿山惨烈的死状映入脑海,她不自觉的发力,被攥在手中的桌案边角立时开裂,发出嘎吱的响声,引来场内众人侧目。
但即便心中恨意滔天,恨不得把幕后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段,但珂珂依然没有盲目轻信少年的话语。
她不像猿山统领一样身负绝顶实力,也不像叔叔锦藤那般博览群书,可如今是她坐在境卫统领这个位置上,就算前路再多艰难,她都要对所有的同僚负责,对全城已经如坐针毡的百姓负责。
所以她紧皱眉头,依然没有松口。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必须相信诺文。”
景玄注视着珂珂的眼睛,看见一双已经充满泪水的灵动眸子,他沉沉开口道:“我想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比在座的各位都要清楚,可也是你把叛徒的罪名安在他的身上。
或许你已经习惯对于一切事情都做最坏的打算,这样就永远不用陷入失望的境地,可这对于诺文来说,公平么?
我家族所在的天咫城是一个超脱尘世一切烦忧的地方,在那里,已经逃脱追杀的诺文可以安稳地渡过接下来的人生,可他没有。
他选择了复仇,选择回到养育他十几年的境卫营地,因为你们是他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唯一值得他守护的人!”
景玄的声调一点点升高,他本想要说服珂珂不要再固执己见,可话到一半,就发现自己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
他想起了青年在崖边决绝求死的模样,想起了他续接断臂时痛苦哀嚎的神情。
为了这些待你如叛徒的人,真的值么?景玄在心中无声发问。
“他一定会回来,”景玄转身走出门去,“而你们欠他一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