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村上空乌云遍布，雨滴从屋檐滑落，雨声逐渐清晰。镇上好多人来了，他们来得匆匆，去得也急。伊人将自己关在房间，大眼睛在门缝间眨巴着。只见外婆躺在那里，村长把棺木的盖子拉紧、拉紧。
镇上好多人来了，他们来得匆匆，去得也急。许多人她都见过的。杀猪的张伯、喜欢在榕树旁下棋的黄爷爷、拉二胡的彭大叔、凯翼哥哥的父母亲、黄时浩的母亲。但她没来，她可能在芦苇下，今日没有阳光，她淋雨了吗？
百里村上空乌云遍布，雨滴从屋檐滑落，雨声逐渐清晰。家中没了人，静悄悄的，雨声更大了，大到击碎了她的心，雨到她眼里。滑落下来，碎了满地。伊人背靠着房门，屋前传来踩着泥泞的脚步声，与那些穿着黑袍子的缓慢的死寂的脚步声不一样，它很快、很急。
“伊人！”
一声“伊人”，喊得也急，急着要进入她的心，用力地敲击着它，直到它碎掉。
那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进，他进来了，进了屋子，四处找寻女孩。他在伊人背靠着的这道门前敲了起来。
“伊人！伊人！你在里面吗？是我，高书洋！”
“高书洋……”伊人喃喃地说。
“对，伊人，我是高书洋。”
“为什么他不来？”
“什么？谁没来？伊人！开门。”
伊人的腿蹲得麻了，几百万条虫子在咬着她，她吃力爬起来，转过身，拉开锁。
她看见了他，用尽所有力气，对他狰狞一笑，她失去了全部的精力，身子向后瘫坐在地上。
“伊人！”
他也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她，跟她说不要害怕，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的。女孩不说话，两手紧抓着男孩、紧紧抱着。
伊人在男孩被雨湿透了的怀中安静睡去，她打着平稳的鼾，男孩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越抱越紧，他靠着门，不敢动弹，害怕一不小心惊醒了她。
身上实在脏的难受，怕那泥泞的味混进女孩梦里，男孩试着将她抱起，她比想象中的要轻，大概是这几天都没吃饭吧。他将她放在床上。
去厨房找水，看见灶上还有几条挂着的大鱼。他伸手摸着，不知道外婆在那里，会不会有人捉鱼给她吃，他好想多抓一些鱼，给外婆带去。他眼里，也下了雨，滴在灶上。整理了思绪，拿起洗脸盆中的手帕，回到女孩身边，擦干她那泪痕交错的脸。
他趴在床沿，静静端详着女孩。男孩思绪纷飞，脑袋空了，以至于那强烈的芦苇气味的女人走进时，他都没能嗅到。
“老妈！你吓着我了！”
尤苏怡怜惜地看着他，又看着她带着哭腔，语气都夹着泪，对男孩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还骗我说去上学，娘不信！”
高书洋：“你也来了，不是吗？你也说你才不来。”
尤苏怡凑近男孩，蹲下，左手环着他，搭在他右肩，用右手将他揽在身上，也是紧紧地抱着。
高书洋：“好久了，你没这样抱过我。”
尤苏怡：“伊人很可爱吧。”
高书洋：“嗯。”
尤苏怡：“她很像你。”
高书洋：“怎么像？”
尤苏怡：“感觉啊！女人都是有第六感的。”
他们在灶下生了火，也将一些小菜和鱼放了锅里，高书洋在火前烤着衣服，尤苏怡把米洗了，给伊人煮着晚饭。
她醒来，搭在房间门边看着他们。
高书洋：“你醒啦！可以吃饭了！”
女孩不搭理他，她直直地看着尤苏怡。
尤苏怡：“我，好看吗？我漂亮还是你妈妈漂亮？”
伊人：“你漂亮，但是我妈妈美。不一样的。”
高书洋：“怎么不一样？”
尤苏怡：“你懂什么？女孩才懂！”
高书洋不服气地问她们：“那我呢？我帅吗？”
两个不成熟的女孩都望着他，齐声说：“你臭不要脸！”
欢笑声中，尤苏怡端出饭菜。屋外雨也停了，艾瑶拄着一根粗木棍，在泥泞的坡上走来，她见家中面色惨白的小伊，和湿透了衣服的尤家母子，有些不知所措。
高书洋爽朗地喊叫艾娘，她应着，也开怀了些。
尤苏怡像是一个从来没学过打招呼的孩子，冲她牵强一笑。艾瑶甩出木棍，问她这些年，好吗？
尤苏怡：“我当然好，只是，我知道，你不太好，所以来了。”
艾瑶：“嗯。”
尤苏怡：“发生这样的事，他也不回来吗？”
艾瑶：“嗯。”
伊人：“谁？”
尤苏怡：“看，孩子都忘了是谁了，有与无的，日子过得是一样的。”
高书洋：“不，我爸爸是军人，他是为人民而生的，我不会忘记，他一直活着！”
伊人：“我爸爸吗？”
艾瑶：“没有，不要想这些了，吃饭吧，小伊，来。”
尤苏怡看着伊人那毫无生气的脸色，也赶紧让她吃饭，不再过问了。
夜很寂静，伊人和外婆吃完饭，总能说些话，现在，她要开始和母亲说话了，她希望母亲每晚回来都会太累，能陪她说说话。但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没有外婆的日子。她数着天上的星星，是不是多了一颗。
伊人：“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回来？”
艾瑶：“爸爸很忙，工作比较累，过几天他会回来的。”
伊人：“妈妈，工作，是不是赚钱？”
艾瑶：“嗯。”
伊人：“爸爸一直工作，一直赚钱，可是我们家也没有钱啊！”
艾瑶：“什么？怎么可以这样说？”
伊人：“对啊，你看，我的同桌刘珑艺有父亲，她爸爸就是我们的老师，她们家比我们家大，有许多我们没有的东西，凯翼哥哥也有爸爸，他们家也像刘珑艺家，高书洋没有爸爸，但就像我们家一样，是老房子，但是尤姐姐把房子收拾得好漂亮。我们呢？”
艾瑶被问得哑口无言，她从未怀疑过这些，她以为她很努力了，她每天做着女工，贴补家用。可是尚晖在远处始终没有消息，她不清楚他在做些什么，每次寄来的钱也并不多。
他会回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