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Hello Hello～”一女一男先后两个长声回复过来。
“半天才回我！”米奇赌气地说。
“怎么啦大早上的，喵喵宝贝。”妈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
“我给武松买的小坎肩今天要到了，让我爸记得收，试好了拍照给我。”带着起床气的米奇命令道。
她在电车站等车，左手端着咖啡，手上戴着三个奇怪的戒指，黑银色钉子，精致透明的骷髅和一个金色细环。早上八点，离墨尔本市区不远的这个电车站挤满举着咖啡的男女。米奇矮矮圆圆的身体在高大的本地人群里显得尤其突兀。她又偏偏穿一身彩色：白底印满芝麻街卡通图案的套头衫，和满是漆点破洞和水洗痕迹的浅色仔裤。斜挎巨大的浅蓝色毛绒背包，里面的文件夹和画册七横八竖地支出来。
假如有人给米奇的脸上插一颗胡萝卜，她就是冬季墨尔本街头的一个彩色雪人。
远处传来电车驶来的声音，她从一个金发女士的半腰探出自己染着电蓝色朋克头的脑袋，努力眯着一双圆眼睛看缓慢驶来的电车牌号。
“好哒，知道啦。你上班啦喵喵？注意交通安全，过马路要看着哦。你要不要和武松说话。”妈妈嗲嗲地声音又发过来。背景里是爸爸在贱兮兮地哄武松，“哦哦哦武松好棒哦，吃光啦？”
妈妈发来一个照片，打开是袖珍的泰迪犬，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镜头。
“切～”，米奇小心地弯下腰把咖啡放在路边地上，用胖胖的手指划开手机图片，圆眼睛一下子笑眯了，长睫毛忽闪忽闪。她干净透明的肤色，只上了睫毛膏和星星点点的眼影粉。
电车来了。米奇把手机塞进包里，拿起地上的咖啡，扭着一对有力的小肥腿挤了上去—彩色雪人移动起来倒和墨尔本圣吉尔达海滩上的小企鹅有几分相似。跟在她后面还有一位女士，艰难地趁关门的最后一刻挤上车，因为塞自己进来塞的太努力而涨红了脸。米奇好心地调转一半头，问道，“你还好吗？”
“还可以勉强上来了。”后面的女士喘着粗气说，“谢谢。”
电车刚刚驶出去，走几米一抽搐，米奇和挤在门口的几个人互相碰撞，纷纷子哇乱叫。“咚”地一下，米奇感觉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在自己脚面上，她的小脚拇指一阵酸痛。“哎哟！我的脚。。谁掉东西啦？砸了我的脚哎呦哎呦。”米奇大叫起来，她的声音又粗又脆，挤在车厢里段的人看不到她，都以为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叫。
“我手机掉了不好意思啦。”后面的女士说。
米奇说了句“麻烦让一下”，一只手高举着咖啡，小心翼翼曲腿，直着圆滚滚的身体半蹲下去，另一只手摸下去。身高的优势让她一下子就抓住了手机。拿到胸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闪亮的屏幕，米奇腾地一下涨红了圆脸，衬着蓝色头发整个人显得更加彩色。她头也不回地把手机举过头顶，后面有一只手接了过去。
米奇撅着嘴涨红着脸又坐了一站地，直到感觉门口的女士下车了，她扭过身子来小心地望了望车外头也不回的背影，那是一位颇有年龄感的女士，中规中矩地长款夹克外套和仔裤，棕色头发。
“这都什么人哪，切～”米奇用中文嘀咕着。
Southbank站到了，她下了车。一下车她迫不及待地把咖啡喝光扔进垃圾桶，掏出手机来开始给朋友发语音。“醒了没醒了没，赶快醒醒。”米奇一边走一边用中文大声喊。“我跟你讲，我就说我最近走霉运，一早上你猜我坐车看见什么！”
“有没有时差观念，米大喵，我都要吃午饭了。你上班啦？”一个幽幽的语音发来，分不清男女，带着浓浓的台湾腔，背景放着同样扭来转去的Jazz。
“哦我又忘了。我刚才在车上挤成shi，跟你讲墨尔本早上八点比上海的地铁也好不到哪去。”米奇抱怨道。“还好那趟车我上来了，不然又迟到，你知道Thomas，假装不在意，然后念我一整天……Anyway，我要说的是，你不知道现在人都多奇怪，啊呀，真是，啊呀呀我头都要炸了！”
“你什么情况啊～”对面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Jazz味。
“我，刚才在车上，捡到一个手机，是旁边一个鬼佬女掉的，我不小心看了一眼屏幕，哎哟我的妈呀，后悔死了。也不知道是屏保还是什么，太恶心了！shi运气啊我跟你讲。私人内容，身体器官，还有纹身，啊呀呀呀我现在脑子还嗡嗡嗡响。”
“呃？中奖啦！哈哈哈哈你好福气哦我怎么挤那么多次地铁都没有碰到过？还是老外的生活方式奔放啊！自拍还是什么？纹身是什么？”Jazz声的兴致来了。
“嘻嘻嘻换你碰上就不这么乐了。”米奇也轻快起来，她眉飞色舞“自拍的两个人身体部分。我没注意到纹身诶。构图不怎么样，业余。老外玩的这么开啊，也不怕手机丢了。”
“现在哪当回事。话说回来，你偷看人家手机就不对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早上起来谁脑壳清醒的呢？那个Iphone还带个厚壳，duang一下砸在我脚面上，我要看看我小指头是不是肿了哦。”
“倒霉蛋，哇哈哈哈，也值了。”
“啊我不讲了到公司了，要提前去准备一下不然前几天迟到一次，要弥补一下印象。你要吃饭了吧也？回头再和你聊啊亲爱的!”
“好好表现哦亲爱的～早日拿到PR。”
“放心好了我很小心的。你午饭好胃口呀。”米奇匆匆地挂断语音，进了公司大楼。她挂上一个标准的工作表情，嘴角微微弯上去，两个圆眼睛笑微微的。
这是一栋五层高的办公楼，简洁的灰色外墙看上去半新不旧不是很起眼，进去后木色内饰配木色地板，配上绿植倒有几分闲适感。因为地段和租金性价比不错，被两家主要的公司占了四层，剩下两层分租给七七八八的小公司。米奇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小规模的市场咨询公司，只有四个人。面积不大，前台屏风后面的开放区域就是三个工位，老板间和一间会议室有临街道的窗户，望出去是主街上比邻的商店，和远处大片的住宅区。老板Thomas是男性，目测40+岁，个子不高，留着小胡子，东南亚人，虽然是中国人长相但是不会说中文。另外两位女士是本地人，一个是和米奇差不多大的女孩Heather，染了一头龙妈的银色头发，时尚又苗条，是广告软文编辑，在这里工作一年多了。另外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Linda兼职公关和行政，从开业至今就在Thomas 的公司，据说做了七八年。
米奇负责的是平面设计和部分客户维护工作。她昨晚刚刚赶完最近一个客户要的服装网站草图，赶在交稿时间之前发给了老板。活儿干的还算让人放心，因为老板在她发过去后很快就回复了email，只有几个字：“看起来不错米奇辛苦了”。昨晚加了班，今天按说是可以晚到，但米奇还是早早来了。
前台的Linda早早到了，米奇笑眯眯地和她先打招呼“嗨Linda。”
“早米奇！你好吗？”
“很好谢谢。”
米奇来到座位，她按下电脑电源启动，跑去洗杯子接水。真是困，她对着开水壶打了个哈欠。
“Thomas说今天他和服装公司的人一起10点来。”Linda也来到咖啡间沏咖啡。
Thomas是大方的老板，小小的茶水间五脏俱全。高端咖啡机可以做手工咖啡，茶包和饼干都免费供应，午饭用来热饭的烤箱，微波炉和三明治机器也一应俱全。尽管人少，大家的日子也过的舒舒服服的。
“还是那个首席创意Martha女士吗？”米奇一边往奶茶里放糖，一边问。
“没有问，应该是的。”
“昨晚发了网站修改稿，不知道能怎么样。”米奇说。
“相信自己米奇，你能做到的！祈祷好运气。”Linda把食指和中指交叉，做出祈祷的样子。
米奇担心地说，“我也没有设计网站的经历，毕竟刚刚毕业，你知道Linda，我这几天都熬成斗鸡眼了。能通过最好了。”
“你当然可以的，不然Thomas 也不会选择你，对不对？相信自己！你可不知道我们当时收到的简历有多么多！”
“你真好，Linda！”米奇眼睛红红的望着Linda阿姨。Linda站在米奇旁边，整整高出米奇一个头，她张开自己的长手臂，说，“来，宝贝，你就是累了。我说了，你得相信自己！”
Linda轻轻抱了一下圆滚滚的米奇。两个人像圆茄子和细长丝瓜碰在一起。Linda松开手给米奇一个大大的微笑说，“现在，去干活吧！”
米奇笑眯眯地捧着奶茶回到座位，打开email。
邻座的Heather也到了。“早，米奇。我还以为你昨晚加班了。”Heather挺着骄傲的胸脯，精致的化妆，短款毛衣配着高腰复古仔裤，抬手就露出一截肚皮。米奇觉得她的粉底大概挨一枪都能把子弹弹开，假睫毛长的可以同时站下三只苍蝇。
不，五只！
“是呢，昨天弄到10点钟。”
“你应该休息。” Heather语带不满，“不然我怎么弄。”
“我昨、昨晚没有来得及问Thomas，怕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事情呢，他不是说服装公司的案子正在关键时刻。”
Heather不耐烦地摇摇头，好像是表示和刚毕业的菜鸟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她甩着银色长发去了咖啡间。
米奇吐吐舌头，松一口气。
十点钟，公司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Thomas带着一位穿风衣配丝袜的高个子成熟女士进来，两个人有说有笑，对其他三位点点头，然后进了Thomas办公室。米奇和上前迎接他们的Linda交换了一下眼色，Linda转身给了米奇一个握拳加油的手势，挤一挤眼。
米奇抬头张望着。办公室很小，米奇和Heather的桌子就在前台后面，斜对着Thomas办公室的玻璃墙。她看见客户女士Martha背对着门口，披着一头浅棕色的长卷发，脱去风衣露出短袖黑色闪银针织连衣裙，她的Gucci大包随意的靠在Thomas的包旁边。Thomas把电脑转向她，站起来别过身子讲解着屏幕上的东西。
“米奇你今天Email回复完了哦？” Heather问米奇。这个Heather在其他人不在的时候，对米奇没有一个笑脸。等老板和Linda都在的时候，她就温暖的好像忘记自己碧池的身份。
“还没，我马上。”米奇泄了气，把伸着的脖子缩回来，视线重新移回到电脑前面。还没坐定屁股，忽然看见Thomas隔着玻璃墙冲她挥手。她又立直身子从电脑屏幕上方露出两个圆眼睛望过去，Thomas确实在叫她。她对着Heather朝玻璃门努努嘴说，“Thomas在叫。”
她挪着身子出去，左小心右小心还是用她滚圆的大腿碰着了Heather桌子上支出来的文件夹。Heather翻了个白眼。
“抱歉啦Heather。”米奇扶了一下文件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