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复杂地望了床上昏迷几天的人一眼,美眸垂下。
将敷在万俟晨风胸膛上的药泥揭开,发现他胸前的瘀血已经散去大半,内伤好了不少,仰若当下放心了不少。
这几天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她根本无法询问庄内人关于万俟晨风内伤的情况。
当时将猝然倒地的他送到床上,她伸手为他诊治时却赫然发现,他在受陈少歆一掌之前受过很重的内伤,在根本未曾调理身体的情况下,再硬生生受陈少歆那重重的一掌,若不是他内功深厚,有循循不息的真气护体,再加上本身根基极佳,换作一般人,恐怕早已毙命。
神色一整,又看了他一眼,她起身朝外走去。
抚着心口,她说不出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为何。
在听完鹊儿娓娓道来的一切,又听石鹰意有所指地提起登飘缈峰一事,她几乎无意识地来到寝楼的庭园,闻着风中传来的阵阵药香,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但那种压着一块大石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忍不住掏出了从不离身的玉珮,细细端详。
是她一直误会了他吗?但莫瑶大婚前一晚他痛愤挥剑又是为何?几日前当陈少歆假意挟持她来时,那时他和莫瑶旁若无人的对视又当做何解释?
一个多月前,她认定他心中另有所爱,所以走得那样潇洒,而且心中无怨无恨。尔今,事实好像并不是她之前所认定,这一次,她还能走开吗?需要走开吗?
“不要怀疑你在他心中所占的份量。”
愕然回首,正是司徒狂阳。
他正一脸深意地看着她,对于她心中的疑虑很是了然。
刚听她在询问她离庄后发生的事,他心下就明了几分,又见她一脸无法置信地茫然在这伫立许久,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必要跟她谈一下。
“司徒大哥。”仰若回头轻扯唇角,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幽幽望着前方的拱门,其实他进来他们的寝楼于礼有些不合。
“其实……我从不认为他爱瑶儿。”他望着她,看着她惊讶地抬眼,才又继续道:“那时伯父跟伯母对婚事逼得很紧,让他心烦,所以往我那跑得勤。他其实只是纯粹想反抗父母吧,所以瑶儿对他不加遮掩的情意就成了一个可以公然反抗父母的借口。他自己或许不知,我却看得很清楚,他看着瑶儿的眼神从来没有一丝火花,也几乎不曾为她情绪波动过。像那天,你涉险时,那种不顾一切的眼神,心痛的眼神,一一只为你有过。”
收起嬉皮笑脸,一脸严肃的司徒狂阳,再加上那出口句句叫她错愕的话,仰若一时间呆了。
轻轻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竟笑得充满自嘲。“其实不是你不好而反抗婚事,只是不愿再受束缚,为了反抗而反抗!”
“假如当初他一开始就见到了你,就不会有今日这么多的恩怨纠葛了。”他拍了拍她细弱的肩,便笑着离去。
他知道她会明白的。
瞪着司徒狂阳远去的背影,仰若怔忡半晌,幽幽苦笑回头。不意却撞入一具既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讶然抬眼,跌进他多情的墨黑幽潭里。
他醒了?
又在这边站了多久?
温柔地与他对望着,纤手轻抚上他瘦了些的双颊。
“你……”何时醒了?
刚发出“你”字,其余的话便被他俯下的唇吞噬。
久未温习的亲密,却有种本应如此的归属感。
她没有反对他的相濡以沫,樱唇轻启,丁香小舌热情与他共舞。
太久了!他们之间太久没有这样放开心真正接纳彼此了!其实是她,是她拒绝相信他,所以不再接受他的任何亲密。孩子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好怕他们的亲密只是因为心灵的背驰,而刻意地为之。
她闭眸感受他给予的吻,在这一刻,她真正的从心里感受到他想传达的一切:他爱她甚深!
这就够了!她从来要的也只是两情相悦,以前以为他和莫瑶两情相悦,所以她不屑自己卡在中间成为他俩的绊脚石,便走开了!但是现在,知道他要的是她,她便不会再退让了!
当这吻结束,他忍不住又气息紊乱地连啄了几下。
“若儿,你终于原谅我了?”他欣喜无疑,眼中一片真诚,脸上的笑容却因苍白的脸色而显得有些虚弱。
万俟晨风悬着心等着她的答案,却见她温柔如昔地朝他笑着摇头,眼神则十分地坚定,轻轻地说着:“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原谅你……”。
脸上的笑容凝成冰,就这么僵住了。又死死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居然又难以抑止地大笑。
“你还是不信我?”他悲痛一问,声音听来竟空洞得吓人,只着白单衣的身子踉跄后退,他还继续笑着,直到胸口发痛,狼狈地捂胸,恨恨地瞪着她。是的,这一刻,他眼中竟有了恨意。
他恨她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看不到他的悔改与付出,掏心掏肺也换不到她的一个肯定。
“既然如此,你还是要选择离开是吧?好,你走你走!我万俟晨风就算下半生当个活死人也会成全你!”他像负伤的野兽,朝着伤他的人狂叫嚎叫。
看着第一次对她怒言相向的丈夫,她才发觉她的离开似乎带给他不小的伤害,微叹了口气,她的话还没说,他已失去最引以为傲的耐性失控咆哮。
她朝他走进,他则退后。
终于,仰若赶在他倒下之前扶住了他。
“别碰我!”他一个暴喝,反手推开了她。
就要启口的话就被他这么粗鲁的动作给制止,怀着五个多月的身孕,小腹隆起的她甚至差点被他推倒在地。
待察觉自己力道过猛时,后悔已来不及。止不住的愧疚,泛滥的心疼,但他却是一脸冷然地看着。
有些受伤地看着他,她不怪他,因为他误会了她的本意。但是,他乍变的扭曲俊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该从何解释。
“我从来不想伤害你的,为什么要这么逼我?”他有些心痛地开口。“如果你真想离开,我让石鹰护送你。但是现在请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好吗?我没把握真能看着你在我眼前离开,所以别碰我!”像是用尽全身的气力,他努力地平复心中杂乱而汹涌的情绪,回头给予她最后的温柔。
他别过身,企图在她面前离去。
“夫君!”
正要踏进房门的脚步顿住,他却没有回头。
等了半晌,却不见她说半句话。疑惑之间,腰间却被缠住了。他甚至能清楚感受她用腹间的凸起。
身子一震,他不解地望向她。
她甜甜一笑,美眸多情。
“呆子!几时变得这么没有耐性了?人家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生气得不理人!”她睨着他,禁不住大发娇嗔,顾盼生情,叫人忍不住迷上她的别样风情。
“你、说你不原谅我。”脑子一时无法运作,他只得呐呐应上,似乎真让她一句呆子给叫呆了。
“当然不原谅你!你让我怎么原谅你把身子当儿戏?你就没想过,假使你有什么意外,我会多么伤心吗?我们一家人可是要过一辈子的!”
愣了半晌,他才意会到她的言下之意,霎时间,他兴奋地抱着她转圈。
“夫君,快放我下来,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
她的话迎来他的唇恶狠狠地欺负,男人的自尊比什么都重要。“我马上就可以证明我一点也不虚弱。”
“我才不要!你快放若儿下来!”
他盯着她又是开怀地笑,星眸染上神采,苍白的俊容此刻竟也显得迷人!
她则回以恬淡一笑。
一年之前,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像傻子一天,但爱上了,一切身不由己,情在不能醒呀!
清晨,当仰若睁开眼,便看见他,她的夫君,万俟晨风穿着一袭白衣,静静在躺在窗边的躺椅上,手棒书册,双眼则出神地望着窗外。
沐浴在阳光下的他,令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感觉他似乎若有所思。
衣饰摩擦的细微响声令他回眸,妻子甜着的俏颜映入眼中,他不觉回以和熙一笑。
“夫君,你还有伤在身,怎么不多休息呢?这么早就起床了!”
将已走到他面前的仰若轻拥入怀,他但笑而不语。事实上他昨夜一宿未眠,就睁着眼看着她甜美的睡颜到天明。像个傻子一样害怕她的消失只在闭眼之间。
被搂住的仰若止住了欲出口的担心,这不是他第一次将她搂进怀中,却是她一次感觉自己是真的被需要着,被他实实在在地搂着。心中腾升起一股实在的幸福之感。
许久,他自胸间溢出一句“谢谢你,若儿!”
低头看着已然束上头冠的他,气色真的好了不少。前两天还一直躺在床上的人,现在好似一下子好了大半,真是令她既惊又喜。
“夫君,是不是还没吃早膳?”
他还是继续将头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双手感受着那奇妙的胎动。
“若儿,我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不成,你今天气色才好些,再怎么说还是个内伤重患,怎么可以不吃早膳?”仰若颇不赞同地鼓起腮帮,实在有些生气他的不自爱。
心知若不吃早膳铁定过不了关,万俟晨风无奈地站起身,牵住她的小手,“那走吧。”
乃知娇妻竟甩开他的手,疑惑地看向她,发觉她桃颊染红,一脸尴尬。
“若儿,你这是做什么?”
“人家还没梳洗啦!”她又羞又气地闭眼喊出这令她难为情的理由。
刚熬好的药,端在手中,却寻不到该吃药的人。仰若不由得有些担心,实在忘不了夫君晨间那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是跟莫瑶有关还是其他的事,但从他的表情看来,那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沿路询问过几个下人,都不知万俟晨风的去向。
去会哪儿呢?
灵光一闪,难道……
是去石牢里看莫瑶?
该去看看吗?她已然不介意他们曾经的过往,因为现在她能确定他是真的爱她。但是如果冒然寻去,会不会令他们感到尴尬呢?但不去看看的话,她尚不知他的去向,都不知该不该继续寻他来喝药了。
“少夫人好!”石鹰正好迎面走来,谦敬地向她行礼后才继续走过去。
闪了半晌的神,仰若恍然叫住已越过她好几步的石鹰。
石鹰止住脚步,有些疑惑地转身。
仰若端着药盘往回朝他走去,“石护卫,见过庄主吗?”她有些婉转地问。因为百毒不侵的石鹰是莫瑶的看守者,假如夫君去过,那么他一定见过他。
石鹰却是有些纳闷地摇头。“少夫人,庄主不是还在静养中吗?”
仰若扯唇一笑,“那没事了,石护卫去忙你的吧。”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猛烈的阳光甚至烤得人皮肤发痛。偌大的墓林,四周的树木皆被阳光暴晒得失了生气。
但一条白影却已这林中跪了快两个时辰,他甚至连动也不动。
他便是让仰若遍寻不着的万俟晨风。
但见他神情痛苦地抚着面前相倚两座墓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爹娘,孩儿不孝!”
是他的固执将双亲害死的!假使不是他当初一昧地为了脱离父母的掌控而一直抗拒着若儿的婚事,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双亲也不会惨死于莫瑶的毒手!但是到头来,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他还是娶了若儿,甚至早在一见之时倾心,然,双亲之死却无法复生!如果当初他没有给莫瑶希望,她就不会那样地疯狂!
是他!是他间接害死了双亲!
风儿伴着热气吹来,若有似无间伴送着两场轻叹。
晨风蓦然起身,急切地回望四周,连腰间玉穗因他动作太大而掉落亦不自觉。
眸光失望地暗下,他究竟在祈望着什么呢?人死不能复生,或者从不信鬼神之说的他在耆望父母的亡灵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听他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