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听后漠然,良久他才向马亮垂手告别回到京营。
李贤刚到营中,一个双手握着一双短柄钨铁大锤的粗莽大汉朝李贤奔来,待到李贤身前便放缓了脚步跟在李贤身旁,满脸堆着笑容道:“嘿嘿......三公子今日去哪了?寻了你半天也不见你人。”
李贤没趣的看着他,却也未停下脚步:“樊忠,你又找我何事?”
那大汉名叫樊忠,是营中护卫将军,此人天生神力,使得一双短柄钨铁大锤,双锤重一百二十斤,双手各持其一,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勇猛过人,但他性格却是忠厚直爽,嫉恶如仇。他比李贤年长一些,平日里总是喜欢跟着李贤。李贤在军中暂无军职,所以也少了很多忌讳,军营中无论将军还是士兵都称呼李贤三公子,李贤也不摆少爷的架子,而是与所有人都相处的很融洽,素日里一起练武,一起喝酒说笑聊天,军中将士都很喜欢他。
樊忠道:“他们都让我寻你去教他们射箭呢!三公子这百步穿杨的本事,我老樊也想学学,嘿嘿......”
李贤边走边挥了一下手:“今日没空,我找都督有急事。”
樊忠停了脚步呆呆的望着李贤的背影远去,嘴里嘀咕着:“现在有啥急事啊?要打仗啊!我老樊这双锤可是闲出鸟来了。”突然他又扬起嗓子大声喊道:“三公子,今晚兄弟们等你一起喝酒啊!”
李贤并未理会他,而是直接去找钱贵,将驿站今日之事都与钱贵说了。钱贵低头思虑良久:“如今也先与王振反目,且是有利有弊,利在王振应该不会再包庇也先,弊在也先可能随时会对我边疆发起大规模进攻。既然各位国公与尚书大人都知晓此事了,我们就等消息吧!”
钱贵抬头接着道:“吩咐下去,自今日起,营中每日早晚操练不可懈怠,若也先来犯,我大明大军必然会出兵漠北围剿,我们京营必会随军出征。”
李贤躬身应了,退下去招人将大都督的明令吩咐了下去。
李贤将钱贵的明令吩咐下去之后又转身回到钱贵面前,双膝下跪,将今日在于府问起其父李铎之事一一告知了。
钱贵扶起李贤:“我不告诉你这些事,本是不想让你有为父报仇的执念。当年跟你爹一起遇害的还有大同府武略将军黄进。”
李贤一惊,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胸口那只用牛角做成的吊坠,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惟一的东西。
钱贵道:“嗯,他与你爹是同乡,有八拜之交。当年我跟随宣宗皇帝北征返京之后在京营当值,也是此时与你爹还有于大人相识。也曾与黄进有几面之缘,此人也曾随先帝北征,因刚勇有某,多次立功,不久后便被委任赶赴大同府上任了。在随后的两年里,你爹、于大人还有我,我们三人都被对方各自的一身正气所感动,虽不曾结义,却也似亲兄弟一般。”
李贤站在钱贵身旁默不作声,听钱贵讲述着。
钱贵接着道:“两年后我被朝廷任命去海州防卫,先帝驾崩后,太皇太后念及我曾随先帝北征有功,才命我赴京受封,我赴京受封的当天刚好是你爹受太皇太后命出发去大同巡抚的那天。”
钱贵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本想我们三人今后可以朝夕相处,也是没想到,待我从海州再次赶来之时,你爹他已经遇害了。我连你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李贤下垂的双手攥紧拳头,眼睛也早已湿润了。
钱贵苦笑道:“唉......你看看我,怎么又说到这伤心事了。说到黄进,我想应是你爹到大同之后与黄进发现王振这老贼贪墨军饷的证据,被奸人告知王振,而遭此大难。”
李贤忙上前一步问道:“那黄家的人呢?”
钱贵皱了皱眉道:“嗯,当年我也曾派人去大同打听黄进一家的情况,那时已经是你爹遇害两月之后了。”
李贤道:“两月之后......可有打听到黄家的情况?”
钱贵看了看李贤接着道:“嗯,两月之后,本可以去的更早一些,可当年刚从王振的爪牙手里救了你,他们盯得紧,待你安全无虞我才派人调查你父亲被害之事。”
李贤默默的低下头,心中对钱贵甚是感激。
钱贵叹了口气接着道:“王振那贼子做事一向做绝,我派去的人回来说,黄进被害之后,他的家小也几乎被杀尽,只有一个女儿下落不明。”
听到此,李贤悲愤由心中而生:“王振这恶贼......”
钱贵道:“由于大同府距京城甚远,对那边的情形不甚了解,后来也无从查起到底是谁向王振告密害了他们。唯有护住他们的血脉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我与于大人也曾派人去寻黄进那个下落不明的小女儿,可终究是没找到,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吧......”说着钱贵站起身来仰望着天空。
李贤低头不语,钱贵转过身来拍着李贤的肩膀道:“孩子,义父不希望你把仇恨的执念放在心中,若是你爹还活着,他定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李贤躬身:“是义父,孩儿明白。”
李贤此刻心中很矛盾,难道父母之仇不报了吗?义父与于伯伯都希望他放下心中执念,希望他好好的活着。可害他父母的仇人却仍好好的活着,除了王振,那个陷害他父亲的人是谁都还不知道,这仇何时才报的了?每当他想起当年母亲为保护他而惨死,只要他想到当年父亲在诏狱被打的奄奄一息,心中的无明业火便压都压不住。他走出中军营房,看着西面的落日晚霞,火红的晚霞映的他满脸通红,此刻他的眼也是红的。
京营,樊忠从火架上取下一只刚刚烤好的羊腿,径直的走到坐在篝火旁的李贤,大咧咧的道:“三公子,给!”
李贤猛饮一口端在手中的烈酒,接过羊腿啃了一口嚼了起来,樊忠一屁股坐在李贤旁边:“三公子,明天是中元节了,俺知道你心中烦闷,待到明日,俺随你一同去。”
李贤停住不停嚼动的嘴,看了樊忠一眼,伸出拳头打在樊忠胸前,淡淡的笑了一下。樊忠接着道:“虽三公子不愿说每年去祭奠的人是谁,可老樊知道,三公子尊重的人,肯定是好人。”
李贤拍了拍樊忠的肩膀,举起酒杯,樊忠也举起酒杯,二人一饮而尽。
原来当年李贤被劫,母亲惨死,葬在京郊的林间小道旁,数月之后,钱贵、于谦二人偷偷的为李铎收尸,将其与妻子合葬在一起。李贤每每会问到父母亲所葬之地,自李贤十五岁之后钱贵才告知所在,每年清明与中元节钱贵都会带着李贤去京郊去祭奠他的父母。
他依稀记得父亲当年不知何故将他母子二人送回老家,依稀记得温柔贤惠的母亲在老家为他编草鞋,缝补衣服......,而这些却是他对父母最清晰的回忆。
“听说三公子明天要独自前去,不如老樊也陪你去吧,在京营里憋久了,也想出去走走,还能护三公子安全。”樊忠哀求道。
“我又不是出去散心,你跟我去干什么?”李贤没趣的说道。
“三公子,我也不是随你去散心,只是,老樊......哎......老樊也想去祭奠三公子要祭奠的人。”
“你为何去祭奠?”
“三公子祭奠的人,一定是铁铮铮的汉子,哎.....哎......又或者是......哎......肯定是个好人。老樊就是想去祭奠祭奠。”
李贤知道以樊忠的粗莽性格,能在京营之中这么长时间不出去,也是憋屈坏了,苦笑道:“好吧,明日你随我一同去吧,一路上也有个说话的人。”
樊忠突的站起来,嘿嘿嘿的笑道:“好好。明日我同三公子一同去。我去跟大都督告假。”说着,拍着屁股傻笑着去了。
李贤看着远去的樊忠,苦笑了一下,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次日清晨,二人辞别钱贵,换上便衣,一人一乘出京营而去,樊忠虽穿便衣,可他那双乌金铁锤却挂在马背上,李贤苦笑道:“樊忠,你这是去打仗还是跟随我去祭奠先人?”
樊忠笑呵呵的道:“哎......哎......三公子,我这双锤睡觉都不曾离身,你还是让俺带着吧!”
李贤苦笑不在言语,策马而去。樊忠紧随其后。
行有半日,二人出城经官道由小路到了一片幽静之地,两座紧紧挨着的坟头长满了杂草,坟前并无碑牌,李贤小心翼翼的将杂草清理干净,恭恭敬敬的跪在坟前,樊忠也显得异常的尊重,并将李贤带来的纸钱堆放在坟前,将火折子递给李贤,李贤点了纸钱,在坟前叩首,樊忠亦随着李贤叩首。良久,李贤才起身对樊忠道:“回吧!”
樊忠也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二次策马往回赶,此时已是近傍晚,若是一路疾驰,天黑前便可以入城。可今日李贤心中烦闷,并不想着急回城,便想到月前送于冕的驿站,回头跟樊忠道:“樊忠,想喝酒吗?”
樊忠这半天都没说几句话,一听李贤如此问,便乐呵呵的道:“三公子,哪里有酒喝啊?”
“离城不远有个驿站,也是进出城的必经之路,今日我们就在驿站住一晚,明日一早在入城。”
“哎,好,那咱们快点走吧,我还真有点饿了。”樊忠拍拍肚皮说道。
“我也饿了,那我们就快点赶路吧!”
行至傍晚,二人已赶到驿站,李贤、樊忠二人牵马进入驿站,尚未亮出京营的腰牌,驿站驿呈便迎了上来,便是那萧成,萧成一眼认出了李贤,忙上前向李贤拱了躬身道:“月余未见,大人这是从城外赶来,看天色,今日怕是进不了城了,是要在此歇息一晚吗?”
李贤也躬身还了一礼,按说以李贤的身份完全不用对一个小小的驿呈如此恭敬,不由得让樊忠愣了一下,李贤道:“上次之事还未向驿呈道谢,今日又来叨扰了。”
萧成慌忙再回一礼道:“大人这是折煞小人了,本是职责所在。大人不必如此。”说着,萧成牵过二人手中的缰绳递与驿卒:“牵到后院,好生喂养。”
萧成引着李贤与樊忠刚到厅门,突听远处“嘚嘚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人一骑疾驰而来,驰到驿站门口,斜身下马,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随着掏出腰间信使腰牌大叫道:“驿呈,速速换马。”那人身着一身信差衣服,灰头土脸,腰间插着一面黄旗,李贤便已认出,这是送往京城的八百里加急,显然已是长途跋涉,人马都疲惫不堪了。
萧成忙快步上前牵住信使的马缰,转身向驿站内大声道:“快,牵马来。”
那信使丢了马缰,快步几个踉跄走到一口盛满水的大缸前,抄起缸中水瓢大口喝了满满一瓢水,显然已是饥渴难耐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传来的信,让这个信使如此搏命奔来,李贤心中不由的打起鼓来。
片刻功夫,驿卒已经牵来一匹新马,那信使一把抓过缰绳,翻身上马,挥起手中的马鞭重重的抽在马臀上,马儿一声嘶鸣,往入城的官道奔去。
看着远去的信使,萧成一脸茫然,随机便转身向身后的李贤道:“大人,请入厅内吧,这便给二位大人安排酒菜。”
李贤若有所思的道:“驿呈可知这是哪里的信使?这可是八百里加急的信使?”
萧成道:“嗯,看此人的身体消耗应是漠北边疆赶来,漠北堪忧啊,唉......”
萧成向信使疾驰的方向看了看,摇了摇头,又一转身看到李贤正盯着他看,萧成不由得心中一怔。
萧成忙向李贤躬身道:“大人,方才小人只是随口猜测,大人不必当真,大人请入厅内吧......”
李贤点了点头,随之入厅内。萧成安排酒菜,二人吃罢便上楼休息。樊忠酒吃的有些多了,倒在床上不多会便打起呼噜来。
李贤思绪繁多,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睡,想到今日在驿站所见,心中猜测如萧成所说一样,也先的太师阿刺返回之后,就立刻唆使也先犯境了。此前王振与也先勾结,大明边境防守形同虚设,若是也先此时大举进犯......,想到这里,李贤心中更加烦闷。
时值七月,正是天气渐入烦闷的季节,屋内也是烦闷的紧,李贤起身走到窗前,轻轻的将窗子拨开一道缝隙吸入一些凉风。他深深的吸了几口窗外吹进的新风,便回身躺在床上。不多会,听驿站大门碰碰作响。这么晚了,怎还会有人来?李贤好奇的起身,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厅内看去。只见一个驿卒提着灯笼来到厅内,轻轻拨开门栓,将大门打开,此时萧成也跟了上来,灯光昏暗,李贤并看不清来人模样,见萧成忙上前扶住来人,在大厅内做坐了下来,李贤出于好奇的倚在窗前看着他二人。
只见萧成诧异的看着来人道:“阿四叔,你怎么这个时候赶来了,是小姐出了什么事吗?”
这个来人阿四,是一个虬髯大汉,身着一件粗布短衣,约莫四十多岁。
阿四道:“不是,小姐现在很好。黄伯可收到小姐的飞鸽传书了吗?”
萧成道:“收到了,昨日黄伯派人出城到此已经告诉我了。”
阿四道:“我启程时,也先已经蠢蠢欲动了。”
萧成惊道:“什么?也先这么快就出兵了?”
听到此,李贤心中一惊,便想到今日看到的那个送信的驿卒,想必是边疆战报,也不知大同战事如何了?
只听阿四哼了一声道:“如今边疆守将都是王振的爪牙,这些人......哼哼,恐怕现在边疆难以守住了。”
萧成神色紧张的道:“那小姐的安全?”
阿四道:“你对我们几个还不放心吗?”
萧成点了点头,接着道:“阿四叔,你还没说这么急匆匆的赶来到底何事?”
阿四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从油纸包里抽出一张被折叠的纸,打开道:“上次你飞鸽传书中说道的那个人,可是此人?”
折纸打开,纸上画的乃是一名方脸大汉,一脸络腮胡子,表情略显恶煞。
萧成定睛从上到下细细看了:“正是此人,这么说,已经查到他是谁了?”
阿四把画像折叠好,又放回油纸包揣会怀里道:“嗯,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回大同。”
萧成道:“老天开眼,整整十年了,终于找到那个人了。”
阿四目光虚望幽暗之处道:“是啊,十年了......”
阿四又忽的道:“上次你们把王振勾结瓦剌私售军械的证据给了刘球刘大人......”
不等阿四说完,萧成叹了一口气道:“唉......,不曾想却是害了刘大人。”
听到此,李贤眼睛忽然一亮,原来那封信是他们送给刘球的,他们是什么人?顿时李贤心中疑惑重生。
阿四道:“是啊,王振那阉贼树大根深,一时间却是除之不得。好在那我们找出了那个出卖老爷的人。”
萧成正色道:“如今大同府不知情况如何,若是已经落入也先之手,恐怕一时之间你们也做不了什么,你回去之后立刻飞鸽传书,给我和黄老伯报个平安,免得我们担心你们。”
阿四点了点头。萧成起身带着阿四去房间休息去了。
李贤回身躺回床上,却想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他们是想除掉王振的人,想到这里,他不再想了,这世间想除掉这老贼的人数也数不清的,李贤佩服他们,因为他们在做,而自己,却什么事也做不了。看了一眼睡的死死的樊忠,他苦笑了一下,大概是想今晚是睡不着了,想一想明日可能要发生的事,想一想于欣那甜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