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真，掐指出乾坤。却那辩真假，只道寻常。想应天机不可泄，便就把，日后事，将做思虑，萦绕心上。殷鉴远，当是陶朱早抽身。虽少金玉满堂屋，好过玉粒金莼噎，这番那顾虑金银旧满箱。得料那身外之物，莫要挂牵肠。便方真应语，需时当保命，万般皆做空。
如旧空谈，当之无用。且回上文，虚中于官州任上，逢父丧，乃丁忧，二十七月结庐而居，素衣薄食。罢归汴京，复知解州，平寇有功，诏再入京，官任给事中。归京不久，因功授爵，后乃置于田产，修括宅邸。罢逢时节，道孟冬之月，锥不入地，流澌浮漂。匆匆腊八节，食腊粥，聚合万物，索飨之也；逢廿三，小年夜，媚与炉灶，糖瓜要粘；遇廿四，扫除尘，辞陈破旧，迎来立新；后廿五，赶乱岁，接迎玉皇，降福来年；二十六，杀猪羊，刀割年肉，炖锅汤煮；二十七，宰公鸡，忙赶大集，办置年货；二十八，把面发，打糕蒸馍，贴染花花；二十九，小除夕，拜访别岁。焚香户外。一些日子，宅中人物，来来往往，忙忙碌碌，道个忙活。
且言腊八日，先官家赐百官粥，米果杂成，品数繁多。礼敬祖先，盛粥祭拜。又至大刹寺，食之五味粥，名道腊八粥。午间便闻门外骚动，为道：“老宅家尚叔至。一年租金实物、地租现银、粮食鲜品，近一月跋涉，方运入京，为几大车拉着，好不威风。”虚中闻老叔尚荣亲送货来，想许久不见，便至中府。堂前观之，尚荣较年前，一时白发从生，苍老许多。此正将一清单，呈送粹中。粹中观之，乃皱眉道：“我看此单，较之去年，少将许多，此为何由，细且说来。”尚荣前迈两步，毕恭毕敬，陈述说道：“回大爷话，今年年成实是不好，自三月起，刮风下雨，接接连连，直至八月，以至山洪，又堵河堤坝经年不修，被冲出口子，大水漫灌，多地积水一尺余。以至今日，竟不退去。九月里，又连下雹子，鸡蛋大小，连人带房，并之牲口、粮食，打伤成千上万，连家中祠堂后墙，亦也崩塌。不过不必虑之，不堪严重，族人已收钱物，加固维修。”
粹中听此，低声问道：“初春大水冲苗，朝中闻之，乃之拨款，令地方治理，后接回复，道水灾平息，新苗入田，秋收无误。至秋日，亦如往年份额，交于粮食，今你这般说，难道地方虚报。”尚荣见接道：“大爷你应知，近年地方兴花石纲，州府但见奇木怪石，便就贴条。百姓寐逢，便家破人亡，苦不堪言，今又遭灾，就无收成。州府千杀官，刀笔吏，言道州府无钱，要各家以人头交修堤费，后秋时，如之往年，收于赋税，这便百姓如何过活。”尚荣言此，声泪俱下，粹中示意其坐，自喝些茶水。
虚中于外见兄长不言，便进屋中。尚荣见之，忙是起身，称呼二爷，虚中闻之，忙扶坐下，又见过兄长，便问尚荣：“此寒冬腊月，老叔怎亲自来，慎哥何不送，腊七腊八，可当心冻掉下巴。”虚中说此，但见尚荣神态骤变，突显颓唐，一时形容失态，痛哭流涕。忙乱之中，乃拉虚中手道：“苦啊，慎儿命不享福，前时刚成婚，便出骑马，自马摔下，便一直于炕上躺着，动弹不得。我道也罢，半截入土，便没什么，可留孤儿寡母，如何为好。”言此已是涕泗横流，噎不能语。粹中闻之，便觉鼻酸，乃道：“老叔何不信中提及，好教我知。此有太师府送来雪猪油，可将拿去，与慎哥擦摸。”说着谴小厮拿来，又附一些药材，一并于他。粹中嘱咐一番，药当如何用，又言不可错，用错效用恐反。尚荣细细听着，虚中觉乃手酸，一时抽来，其人回神，忙忙致歉，道一时无礼，忘了身份。虚中道没事，复让坐下，听粹中道。粹中又细说几遍，以防其忘。
虚中自知不懂，乃看桌上清单，琳琅满目、名目繁多。见写有鹿、猪、羊共三十只，又鸡鸭鱼鹅百只。银霜炭上等五百余斤，中等一千余斤，柴炭三万多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又外卖粱谷，牲口各项，共折钱三千五百缗。还有一些，皆平常所见所用之物。观之乃较往年，是少许些，念思来年花销，恐是不足。又见有鲟鳇鱼，便道：“今上特有鲟鳇鱼，还是两条。平日乃知，此鱼多产关外，黑河流域，日见不多。中原所见，多由辽人贩买。南边不见，只闻有人曾遇，却无人亲见。今年此上有鲟鳇鱼，这可奇了，是往年不见。”尚荣便敛面色，含就喜道：“是也，此鱼于南边少见，长年不得，却今年雨多，水淹作物。一干众扒堤排水，便发现它。体为梭形，吻尖长，头、背、侧，皆为褐色，腹色为白。初见奇了，一干人不识它，道天神怪物。独一秀才道为鱼，言名鲟鳇。这方捕了，请乡间举人看，与查古书野篇，与图对比，方知不差。这便送来，以图年彩。”
粹中初时不见，这方道：“竟然有此物，确是年彩，可是活物。”尚荣忙解释道：“大爷，你是不知，此鱼长半丈，重四百斤，如此庞然大物，要运京城，自是死了。故叫屠户宰杀，切成块。便防路上腐坏，请人定制大箱，沿路借寻冰块。好在冬日，冰天雪地，本不易坏。备好一切，这方赶来。”粹中闻之，颇表遗憾。虚中道：“此以不易，此鱼自北境来，契丹人不亦买肉，不置货物。”粹中听罢，道是，又呼小厮，传言尚恪，亲送一条于太师府。
贾荣仅呆一日，粹中赏些京中物，其人便押车回去。后便府中忙活，置物过年。二十三日，家乃祭灶。荤菜为主，女子不祭。接包饺儿，置豆沙、甘松、米饵物。揭后旧桃符，换与新桃。是夜，皇城禁中爆竹山呼，闻声于外。人皆瞩目，万人空巷。后大街小巷，竞相燃放。爆竹之声，孩童嬉戏，观者叫好，声声入耳，是也乐事。时后更忙，来来往往。这日为馈岁，虚中便访范正平，相与馈问。至行街道，因近岁节，市井皆印卖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及财门钝驴，回头鹿马，天行帖子，铺席亦有货画门神，桃符，迎春牌儿。又售撒佛花、韭黄、生菜、兰芽、勃荷、胡桃、泽州饧，及干瓜瓠，马牙菜、胶牙糖。人来人往，生意火爆。至朝天门内、外，竞售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狻猊、虎头及金采缕花、春帖、滔胜之类，为市甚盛。大街小巷，道路两边店铺叫卖苍术、小枣，声不绝耳，喝卖爆杖、成架烟火。归途，所逢道观，熬仙术汤，送给施主；医士或以屠苏袋，或以五色线编结四金鱼、同心结子、百事结子，加以各种汤剂，送与主顾。又纸马铺印钟馗、财马、回头马等馈与主顾；更以苍术、山枣、避瘟丹相遗。虚中所逢皆拿，求取吉利。又遇吴激，受馈岁盘合、酒担、羊腔，又些点心、酒肉。虚中道谢，当乃回馈。
待至除夕，当一年月穷岁尽日。一早起来，见各家不以大小，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接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春牌。所见门神多番样，戴虎头盔。王公之门，浑金饰之。又鲜见有秦琼、尉迟敬德画像者。桃符薄木制之，板长二、三尺，大四、五寸，上画神像狻猊、白泽之属，下书左郁垒、右神荼，或写春词，或书祝祷之语，悬挂门旁，镇邪之效。悬又倒福，取意吉祥。便至辰时，朝食吃罢，一干人按品大装入宫辞岁，后于宫中领宴。罢回自家府邸。开祠堂，行礼跪拜，礼成，便献贡品，再行跪拜，备迎神香花供佛，以祈新岁之安。祭拜后，随入正堂，拜见母亲。后几人相约，外出捶丸。日中至酒楼，各落座后，先点一份开口汤，几碟按酒果子。略吃一些，便饮酒吃菜，觥筹交错。午后食罢，约之茗战，洪皓不在，当吴激胜之。后各归家中。酒食相邀吴激，为别岁。一家团聚一堂，享食年饭。冬馄饨、年馎飥，自不少。后小辈拜年，收些压岁钱。
待至夜间，于厨东墙，贴灶神像，便接灶神。后于守岁，互喻祝福。至午夜，徽宗派内供奉官，给赐钟馗之像。后行夜市，各放爆竹、点灯烛，爆竹鼓吹之声，喧阗彻夜，灯烛照耀，如同白日。蔶烛籸盆，红映霄汉。后过皇城，乃见禁中呈大傩仪，用亲事官。诸班直戴假面，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教坊使孟景初身晶魁伟，贯全副金镀铜甲，装将军；用镇殿将军二人，亦介胄装门神；教坊南河炭丑恶魁肥，装判官；又装钟馗、小妹、土地、灶神之类，共千余人。自禁中驱祟，出南薰门外转龙弯，谓之埋祟而罢。接吴激乃归，各人行家中，取宫内所赐爆竹，内廷殿司呈进，唤屏风炮杖，外画钟馗捉鬼图，内藏引线，点燃引线，一连几百炮劈啪，作响不绝。亦炮杖，制果子、人物形状，好生精致。
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此家自当如是，灯柱不息，父子团圆把酒，笑歌相与，竟夕不眠。乃嘱咐小厮，盛上消夜果，十般糖、澄沙团、蜜姜豉、蜜酥，各人取食。又拿玉杯宝器，珠翠花朵，取赌博戏玩之具，相与聚博，谓试年庚，各测新年之运。此间，太师府差人送金银锞子，各色模样，送给晚辈。又赠鹿头酒一瓶，旁附两字，乃福与寿。又言念宅内无趣事，此便为彩头，要各人以酒为诗题，临场发挥，赢者得之。粹中所闻，起身便吟道：“素衣浅寻行酒杯，杯水喜颜更浓意。晓知新节亲友邻，怀话佳年诗赋词。何如兴性题壁深，凭自流肺更心地。十年沉窖藏真情，最与邀宾莫停杯。”众人见之，便是附和。时中起身举杯，接为吟道：“酒中仙客赋酒篇，劝君复饮杯莫停。鎏车花马奈何贵，不胜环樽邀满宾。”吟罢自道：“以为如何，我这化用太白诗句。”众人喝彩，接虚中起身道：“既如此，我亦含故事，意取荆轲。”言罢吟道：“酒临别行方知贵，浓情暖心存晓激。那日萧萧易水流，壮士当饮方不悔。”
气氛甚好，掌声不断，其接下便下一辈，师献、师瑗、师恭、师瑜。遂按年龄，一一作吟，师献起身，吟道：“酒赋文章千百篇，自是刘玲饮杜康。蓬山仙子飘飘若，步履遂去揽月长。”众人听觉甚好，至师瑗，起身吟道：“奉酒当寄英烈士，神魂与交悲客子。可怜介子抱树死，终未饮此酒一杯。”其人所听，知诗咏介子推，不觉凄凉。后至于母亲，乃自吟苏子由《除日》诗，道：“年年最后饮屠酥，不觉年来七十余。十二春秋新罢讲，五千道德适亲书。木经霜雪根无蠹，船出风波载本虚。自怪多年客箕颍，每因吾党赋归欤。”后与相论，难分高下，便自小辈，分喝此酒。送走太师府小厮，又至院中，燃放爆竹，鞭炮声起，满园欢笑。
待夜将尽，天亮鸡鸣时分，孩童便行街上，乃唱歌谣道：“卖痴呆，千贯卖汝痴，万贯卖汝呆，见卖尽多送，要赊随我来。”一时大街小巷，稚子幼声，淳朴自然。接粹中、虚中、时中同打灰堆，拿一竹竿，挂满铜钱，用力敲之灰堆或垃圾堆，时祷告神灵，诉说心愿，望逢凶化吉。鸡鸣过罢，或各归屋中，休憩一二。后方几天，白日互访亲朋，相谈把欢。时至向晚，家内妇女，纵赏关赌，入场观看，入市店饮宴，再观勾栏瓦舍。男丁亦携，相行游玩。沿街舞狮、舞龙、扭秧歌、踩高跷、跑旱船，形态各异，好自有趣。时至初五，便受邀太师府，饮宴看戏。所唱诸宫调，却比勾栏瓦舍之内更好些。之后便行范正平处，一来过年走动，二来为师献提亲。议时五月，结秦晋之好。
次日，却生事端，原林灵素所居神霄宫，内有一室，两面窗前门后壁，乃入靖之处，中有二椅，外常封锁，不许他人入内。以至徽宗驾到，亦不引入。蔡京颇疑，便遣人密探。此人归道，言其室内有黄罗帐、上销金龙床及朱红椅卓。蔡京所闻，乃使御史、台谏弹劾之，自忙入宫奏上，言道：“林灵素有僭意，愿陛下亲往，臣当从驾指示。敢有不实，臣当万死。”徽宗听罢，即幸神霄宫，独林灵素有恃无恐，迎驾起居。后徽宗强入其室，启封关锁，但只粉壁明窗，椅卓二只，他无一物。蔡京所见，惊惶战惧，忙叩头请罪。林灵素一旁问由，徽宗细道，又言蔡元长可诛。蔡京求饶，林灵素亦乞赦，乃罢。
后几日，街巷市井传言，皆道林灵素意劝徽宗，废太子赵桓，欲立郓王赵楷。太子所闻，便生惶惶，不可终日，终上殿奏徽宗道：“林灵素妖术，愿父皇诛之。儿臣每日闻他自念法力广大，儿曾眼见，其多行妖术，惑乱百姓。父皇不信，儿请乞宣法师等，今皆在京，可与林灵素斗法，别其邪正。”徽宗信之，乃会会凝神殿，徽宗宣太子诸王、群臣观之。徽宗请林灵素行法，其人领命，先卟水一口，便化五色祥云，中仙鹤百数，一飞绕殿前，中又金龙狮，杂于云间。太子所寻僧人十四，乃中有人前奏道：“此非也，乃纸龙鹤耳，容臣等讽大神睨，即令龙鹤坠地，化为纸也。”太子党羽闻，互为窃语道：“若果然，则林灵素法伪当斩。”徽宗准，乃请观之。十四僧正诵施法间，只见两人尚可言语，余十二人顷刻皆不能言，面若死灰。
太子见此，大惊失色，上前呵叱林灵素，道：“诸人若死，教尔还命。”但见林灵素复施法术，仙龙鹤加百数，蔽日遮云。徽宗见之，鼓手称好，与十四僧带轻视意道：“此件无效，等别有何术？”其十二人皆伏地，战战兢兢，面色惧恐。独二人言道：“臣能吮水百沸。宣水令呎，陛下可瞧看。”徽宗所准，太子便宣人擎水盂置于殿内，又呼林灵素细看。林灵素至旁，取气一口，吹入水中，水即清冻，且结成冰。徽宗见乃斥二人道：“朕待汝等甚厚，怎敢来妄言，该当何罪？”二人忙伏首于地，磕头认罪。此林灵素奏云：“臣乞陛下令人于殿中烧木炭一千斤为火洞，表里通红，容我与二人同入试验。”
徽宗应允，过之良久，火洞便成，林灵素道：“臣乞先入洞，乞令二人随入。”见这林灵素徒步入之，火势犹旺，却不燃其衣。举朝诧异，徽宗亦惊。二僧见此，伏地哀鸣，又伏行太子足下，乞求道：“太子救臣等性命，此后情愿戴冠执简，听役施行。”此道心诚，一时额头便出淤青。太子所闻，于前伏地，道：“儿臣一时不察，以至他人扰乱圣听。请父皇降罪。”徽宗言日后太子多重修德，不可偏信，太子应允。又念二僧久于宫中，时无前科，又伏首于地，连连叩头，言不应罔上。乃送开封府刺面，决发岭南。后徽宗欲诏天下僧徒，改称德士。林灵素拒之，道：“臣本山林之士，误蒙圣恩，若更改僧徒，必招众怨，乞依旧布衣还乡。”徽宗降旨不允，又言不可陈请。
后又几日，一连几天，天降雨雪，又南方水患未平，汴河水涨，致京城暴水。蔡京奏请徽宗，遣林灵素厌胜，以平水患，徽宗准之。林灵素乃率众徒徒步城头，观之水情。却一时，清道役夫集于城下，高相举钉耙，言此祸由其而起，又道其媚主坏国事，不及人集更多，趋成鼎沸。林灵素见此，遂就做罢，回至府内，暗自作访。这日乃夜观象，道连不吉，乃上书徽宗，言国难将至，请迁都避之。一时朝内沸然，蔡京、童贯等见，称其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续而御史、台谏、群臣弹劾一波，林灵素闻此，上书告老，准其回温州天庆观，修道炼丹，安养天年。事态非简，后有言官奏当日鼎裂事，乃林灵素预谋为之。徽宗所不能忍，召林灵素，当面问之，其人不认，徽宗乃命查之。
此事未果，御史台，议谏院连奏林灵素，道其于府中私行巫蛊术，以祸帝王。徽宗听罢，遂发雷霆，下旨彻查。后喻抄家，寻之证物。此行议之，蔡京举荐，便落粹中、虚中。粹中、虚中接令，不敢怠命，乃带官吏至林灵素府上。
其人府邸，乃一道观，门口书徽宗亲笔题匾额“神霄观”。而神霄之名，俱有来历。或传初政和元年，京师大旱，徽宗命林灵素乞雨，未应。蔡京奏其妄，林灵素闻乃言徽宗召建昌军南丰道士王文卿，称其早年遇火师汪君于扬子江，授以飞神谒帝之道，后游清真洞天，遇一老妪，授以嘘呵风雨之文，再经汪君指点，乃能役鬼神，致雷电。此后，除旱治疾，济人甚众，名闻江湖间。其人乞雨，可以奏效，徽宗准之，乃召王文卿。王文卿既至，执简敕水，果得雨三日。徽宗大喜，拜王文卿为太素大夫、凝神殿侍宸，赐号“冲虚通妙先生”。后王文卿数以修政练兵为请，徽宗不纳，乃拂袖还南丰，创立派系，号神霄。又林灵素，称其游西洛，路遇一赵姓道人，与之交游数载。一日，道人去世，遗囊中有书三册，名曰《神霄天坛玉书》，旁附四字云：“付与林某。”后复见赵道人，告之曰：“予乃汉天师弟子赵升也。向者所受《五雷玉书》，谨而行之，不可轻泄，即日为神霄教主雷霆大判官。”接又云云，道该书有神仙变化法言，兴云致雨符咒，林灵素得书后，豁然神悟，察见鬼神，诵咒书符，策役雷电，追摄邪魔，与人禁治疾苦，立见功验。后因徐知常引荐，被徽宗召见。大言曰：“天有九霄，而神霄为最高，其治曰府。神霄玉清王者，上帝之长子，号长生大帝，陛下是也。”徽宗大喜，诏将福宁殿东所建之玉清和阳宫，改名玉清神霄宫，诸州之天宁观改名神霄玉清万寿宫，中祀长生大帝君、青华大帝君像。一时神霄派声势益盛。
至行府前，乃见五间三开山门一座，悬山绿瓦，檐部修木雕，花鸟虫鱼、松鼠葡萄、八仙法器，技法多变，雕工精细。观之遣人叩门拜帖，奈无人响应。时过一刻，便破门入之。见大大小小殿堂，五十余座，南北五百丈，东西四百丈余。格局取南北方宫观、园林而建。殿宇宏丽，景色幽雅，殿内皆图案装饰，覆彩金银。正堂四御殿建筑二层，名三清阁。后为玉皇阁，徽宗亲命建之，阁米分为层，坐北朝南，层方正正，面砖坯圈，门两侧铁棂窗，檐部以木铺作，为斗拱承托面。附绿色琉璃瓦，角雕龙头延劲，悬挂铃铛，叮当作响。其里角砌密集青砖，斗拱顶部圆弧，架面砖雕花卉。其中角实心，每面皆山墙，角楼阁南门悬竖额道：“玉皇阁。”蓝底金字，北面嵌通明阁阳文石刻，字尺足，苍劲有力，蔡京笔墨。
二人观之，乃命搜查，官兵用之许久，里里外外，翻腾一番，却无收获，独一四扇屏风，格格不入。粹中便使虚中报于太师府，自来瞧看，屏风分量不轻，由四人抬至正院。林灵素见此，与粹中揖礼道：“宇文公，是了此物，贫道近闻贵府乔迁之喜，本要亲送府上，不想年关之季，诸事繁多，竟就耽搁，此为过错。今既宇文公亲来，那便拿去。”
粹中所听，便观屏风。时与正午，冬日暖阳，照于其上，微微刺眼。遂下台阶，细瞧此物。其虽娇小，是也玲珑，饶有趣味。作工极为讲究的，其上用有云母、水晶、琉璃等材料。又使象牙、玉石、珐琅、翡翠、金银以镶嵌，可谓极尽奢华。屏风四扇嵌有四画，随带眼见，其中分绘桃、荷、菊、梅。林灵素乃吟道：“年年二三月，桃李堪须折。接天莲叶碧，夏日焰炎烈。采菊东篱下，秋风绵雨歇。瑞雪兆丰年，梅傲落枝隔。”
粹中自乃观之，天边映余晖，他院桃夭灼其华。独一园墙残破，中孤一桃枝，孤单于风中摇曳，虽春拂碧，染之墨色，却莫现凄凉。一边题诗云：“言道桃夭芬芳香，又逢在鲁多向阳。偏是遇晖便随风，落入凡尘化土夯。”又见第二幅，画展一池清潭，池边从竹，池中莲花，接天莲叶。外看池外却隐是北风呼啸，好自苦寒。一边诗道：“藕立淤泥洁自高，竹破坚崖志有节。虽有北风尽摧之，二十辛苦不妄澈。”复瞧第三幅，秋节气爽，风高云淡。圆内之菊，蕊似珍珠盛象玉盘中，千奇百怪、千姿百态。瞧其题诗云：“自本向生在东篱，却奈只隐于闹市。百般秋风吹雨过，只留残志横迎晖。”复看第四幅，一枝梅花出墙角，又似悬墙梁之上，北风吹来，花瓣浮落墙梁，又一些潭水中漂浮。当思零落成泥，香自如故。一边题诗云：“本是寒冬腊月天，却生一枝争芳庵。一番北风吹至梁，随又落潭沉水漫。”
粹中一一看过，皆似懂又不懂，乃问道：“屏风自是精美，却这四画中，皆是季后枯败之相。一当春尽花谢，二乃夏焰花萎，三乃秋深花隐，四乃冬霜花埋。此般凋零，却是何道理？”林灵素闻听，自亦下台阶道：“花开花谢，自然之象，谁可更变。纵然昔日隋文帝不也叹，其《宴秦孝王于并州作诗》云：‘红颜讵几，玉貌须臾。一朝花落，白发难除。明年后岁，谁有谁无。’是故花开花落、容貌更迭，明年后岁，是当谁有谁无。”粹中闻此般解释，自便不言。
且话虚中，自去太师府回禀，至后闻徽宗得画，乃召太师于宫内题字。这方入宫去，殿内，太师正伴徽宗，虚中候时一刻，方才入内，据实言说。想徽宗本一时气急，又近侍于耳叨唠，便下旨抄家。后自想来，颇些懊恼，又得虚中报。便使虚中传旨，准林灵素归家请求。虚中赶来，读宣旨意，林灵素接过，转身与虚中窃道：“今尔助我，大恩大德，无以回报，便送一物，好自为之。”说着，便自袖中拿出一黄纸信封交于虚中手。其接来，遂启封看，上又一诗云：“周王嬉笑话诸侯，宜臼谦恭垂教明。苏黄不作文章客，童蔡翻为社稷臣。与鲁须时画两界，向康方守辟九江。三十年来无定论，晓知奸党是何人。”
虚中看罢，乃思周王当幽王，为搏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终于国亡身死。宜臼乃平王，迁都洛邑，始为东周。苏、黄二人当苏轼、黄庭坚，童、蔡二人当童贯、蔡京，此番解之，乃了其意。鲁地当山东，康可是建康，或蔡京为鲁国公，徽宗九子赵构乃康王，却奸党是何人。思罢，观又林灵素便走，又口中念道：“劝世人，好作好作。今日塑孽，他日当连地下不得安宁，地上何言语。须当离时，自当离去，莫是牵挂，不过终难逃。逃于这次，却终难逃宿命。到头来，不过一殇字耳。”虚中听此，道是不解，其言是伤，还是殇字。要是为伤，人生至此，世间万物，那个朝代，那个人家，没有些许伤心事。要说为殇，是短折不成，又记《楚辞》中《国殇》一篇，谓道：“死於国事、无主之鬼曰国殇。”
虚中思此，寒风袭人，不由体颤，一时觉冷，如寒冰刺骨。又见林灵素竟走至门外，闻又其放声唱一道情歌道：“纵今这般玉树银花，终免不了断壁残垣。万事化了春秋冬夏，千载皆难脱了更变。纵今这般为虎作伥，终免不了流转平阳。古今去了多少英雄，地上余冢又有几访。纵今这般金银满屋，终缺不了枷锁及身。几番富贵能做长久，离命时不舍却无多。”声音渐远，道是不清，只隐约有儿孙满堂，又四散漂丧之词。
虚中便追出去，见乃时中正拉其衣裳，问道缘由，何方乃是这纵了。林灵素答道：“易解亦难，此方与纵，纵极则了，了极则释，释了释了，便是了了。”这方听罢，便是思索，真独是易解亦难，虚中又欲问之，林灵素却早不见。又闻时中遂望这空巷，细究这道情歌，便乃前问意，时中为道：“世间古今多少人常于口边提道知足常乐，奈何心中欲望难平，终是功名富贵折腰，落个黄粱一梦，苟且于世，遗恨终生。”
归途中，虚中与问粹中道：“太师与林道人一向平和，相辅相成，互与交心进退。又是何由，至今日这般情面不顾，以至脸皮撕破。”粹中答道：“你久于外，不知朝中事。太师乃申公新党人，一直欲复荆公新法。却子夷当元祐党人，持旧法，与之抗衡。林道起先确太师提拔，似二人一派，却近日其与子夷交好，屡弹劾太师府人。犹时时针锋相对，取官家青眼，惹太师嫉恨，方有近日事。”接乃言一事，方政和元年，徽宗依林灵素所言，命天下皆建神霄万寿宫，开神霄录坛。京城神霄宫建成，徽宗便率群臣庆贺。于宫中食过早斋罢，徽宗引百官游观，忽吟上联道：“宣德五门来万国。”蔡京沉思无答。徽宗转问林灵素：“师能对否?”林灵素应声而答：“神霄一府总诸天。”徽宗大喜，遂令林灵素修正一黄录青醮科仪，编排三界圣位，校正丹经子书。又道：“每月初七日升座，洎亲王内贵、文武百官皆集，听讲三洞道经。或御驾亲临，亦于座下。”后蔡京罢相，当林灵素之由。
复又一年，京师大旱，徽宗命林灵素祈求降雨，却未灵应。而蔡京借机奏其妄是无用，请上治罪。却想其人倒反奏童贯、蔡京等是奸臣贼子、飞天大鬼母、北都六洞魔王第二洞大鬼头，转世祸国，劝请徽宗斩决，道：“愿陛下知丙午之乱，奉大道，去华饰，任忠良，灭奸党，修德行，诛童、蔡，此祸可免，他时玉府再会天颜，不然则大祸将临。”徽宗念于旧情，不忍处置二人，其亦作罢。之后，其又多次假神真降言，警以徽宗道：“幸速避地，勿尚奢华，当出圣断，毋听奸邪所败。”
言此粹中叹道：“后便先前冬至祭鼎事，其人终如愿，回乡去。”虚中接为叹：想其人得势之时，身后车马如簇，如今落魄，只有弟子张如晦辞官随他南下。”虚中知张如晦名，道些熟悉，奈记不得，乃问二人可识。粹中摇头，时中道：“林灵素顷在京时，虽宰执亲王不与交谈，亦不接见宾客，惟只有虚静天师至了这神霄宫，便即开门对话终日终宵。此外则就是东西皇城使张如晦，旧在通真宫，现在神霄宫，出则同行，坐则同席。这宗师法教，独这张如晦一人得其妙也。”
且言林灵素离后，徽宗终日心中不实，夜夜竟梦其人。一月后，徽宗便得病，到底何由，太医难测，无人知晓。至了近日，复梦其人，倒是作揖告别，言自己不忍看这海晏河清之地，化作狼藉一片，故私自下天界，无奈不敌神鬼，以伤元气，这便独去。接又展开一画，道是日后汴京情景，徽宗细看，后不防落入一枯井，是乃求助，无人应声。徽宗遂长叹一声，道惊坐起，梦便醒了。近侍太监闻此，赶忙进来，但见徽宗满头大汗，衣衫俱透。问何故，其慌慌不可言。待吃过茶，略理情绪，方诏令蔡京、范正平一干重臣商议。
当此夜半，太监匆匆传旨，各府重臣忙忙随入。徽宗解发披衣，靠于龙榻侧，见几人来，便细说此夜梦境，又道心中所结。几人听罢献策，蔡京言此为妖人，假术迷惑皇帝，罪大恶极，当早除之。徽宗听乃自思道，不由用手敲榻，环顾几人，道还有何法。几人面面相觑，皆却不言。范正平欲道，旋即又如众人低下头。徽宗见之，叹就一声，俯身转去，一时竟打鼾声起。想此一些人平日里善解君意，可今这般竟就难摸了心思，便交头接耳，悄悄议论几句。接下一时，似针掉之声，犹可耳闻。此时徽宗咳来几声，便自坐起。抬头见这般姿态，挥手示意。几人如释重负，皆就退去。却范正平先随一干人众，走出宫门，登车之际，言去一旁解手，因此脱众人，向一旁去。虽是此由，却未是实。只见其径直过宫门，至大殿外。后又入殿内，当与徽宗建言献策。果次日徽宗下诏。诏虚中，权礼部侍郎兼枢密直学士，赴温州，持天子诏，请林灵素入朝。虚中接令，下午便动身，时中闻此，携引师献同行。
一路风尘，三人仆仆赶去，待隔两日，即达温州，又访得天庆观处。此观处洞宫山上，道行颇远，又路曲折。故请熟路老者，次日凌晨，便始随其往。老者骑驴乃行，三人走马，是也悠哉。虚中观之，道路弯弯折折，当曲径通幽所在，故乃问老者此山名由头。老者道：“此山因山中一巨石，呈宫字状，其山洞又有洞中宫殿之称，故而得名，上行便见。”四人上行，临此山中，道风光旖旎，景色清幽，峰峦岩洞，秀拔奇伟，是颐养天年之地。
临近山门，虚中道谢，便遣老者回去，又去扣门，便见一小道启门，师献道明来意。小道遂带二人穿过山门，至行大殿。沿途便见有宝诏堂、保直堂、北极殿、斋厅、三清殿、御书阁及钟楼。规模虽不似神霄观，却亦宏大，足以冠盖州治内外。三人于观内片刻，未见林灵素其人，正欲询问，但见一道，三人迎上相问。其言己姓张，名如晦，三人亦表姓名，又言来意。却其人闻之痛哭，言道迟了迟了，虚中人问故。其人道：“三位来迟，师父已于前日夜中仙寂，尸骨盛此。”
听此，虚中细问根由，又将诏书，拿与其看，各为遗憾。后几人议，便于事具折，实报徽宗。虚中写折，附林灵素遗表，观乃一诗云：“四十五年务生，浮名薄利峥嵘。想来平生无憾，却负百姓巨深。这堪解救无果，那里天界中人。且临秉笔直言，须解贼子佞臣。”后便下山，交之驿丞，使其马速银牌入京。几日罢，京城来传，道徽宗闻事，感之触然，将遣京官，亲理丧事。
虚中后方打听，乃知官人即洪皓，复范正平举荐。虚中道奇，念解州任下，至京一年，竟不知信。道系他物，遂逐功名，至堪忘询。范正平所言皆不及，恐少交流，自当生疏。此般相逢，是也不易。不免热泪盈眶，思一夜徐儒下陈蕃之榻，秉烛长向夜谈，论道世事经历，要话长短说道。后几日，虚中便与张如晦坐而论道，谈乃林灵素平生。道与人与事，钻之弥坚弥深，方解其人治事法则，亲历他人处境，知时人心境，谓解其人其事，遂深言其人品性。时中同之，借此观地，读究佛、禅、道书，一彻万融，谈之洞彻。师献乃四处奔走，赏于景色，闲写诗书，至夜不归。
待至时日，洪皓将至，虚中早起，梳洗一番，又换新衣，至于山下，时中、师献随之。三人于温州城中候，却日落黄昏，不见其人。后便做罢，想途耽搁，自上山来，明日再待他。三人携行，与伴余晖，各谈欢笑，独虚中不言，怀于心事，二人以之为常，自不顾他。待至山门，便瞧一小道，东张西望。见之三人，就迎出来，道一员外郎，午间已至观中。虚中又问，知乃洪皓，自心疑虑，待于要道，怎不见他。思当一番，乃归居处。
吃过夕食，乃寻小道，据其所指，行至洪皓居处。里瞧烛隐晃动，灯火通明。于上台基，闻听洪皓声，又一人回话，似张如晦。虚中徘徊阶前，思量无果，又回居处，过之一时，坐立不安。想其人初至，这就堪做大，怎合礼仪。便又出屋，行洪皓处，于心再思其行一路，舟车劳顿，此时过去，可是好些。至其人居，果见屋中，烛火已熄，四周无声。便独座台矶，虽已立了春，二月天气，觉乃冰凉。又便站起，瞧于门扉，欲就离去。将行却门开，一人披衣。虚中观乃洪皓，忙奔台阶，招呼道：“光弼小弟，夜这般迟怎不歇息？”洪皓面色不更，冷冷说道：“宇文大人，不也未歇。”虚中欲答，却洪皓又道：“不过是瞧窗迹暗影浮动，想是猫狗之类，不成想是大人您。自我之过，冒犯了，冒犯了。”说着弯腰作揖行礼。虚中见此，便不清头脑，忙去扶他。洪皓见之，乃复模样，推门进去。
虚中诧异，呆立在场，眼看扉门。霎时凉风袭，便回神独自徘徊，后自欲回去。方正转过身，门却又启，观乃洪皓出，喝住虚中道：“宇文大人，这堪要走，恕不远送。但想夜黑风高，不比京城，望还小心为妙。”虚中闻言，欲答，却洪皓又归屋去。虚中不知所以，是堪五谷杂粮，不知何滋味。便不回话，劲直过夹道，复穿回廊，归自居处，自乃愁思，夜不成寐。待第二日，鸡晓天明。虚中早起，自园内闲步，又逢洪皓。其又冷嘲热讽一番，虚中不知由头，只视而不语。后便议事，亦针锋相对。
虚中闻见，乃随他去，好在林灵素临终遗言，张如晦道：“可於扈屿灵官山劚地五尺，见石龟蛇则葬我，葬毕宜遂去。”逝者为大，就按之办理。话说夜间三更时分，乃仙界之路所开之时。这看风清月白，忽感风声阵阵，又疾远而化清。洪皓、张如晦、虚中三人，乃带近郊居民，寻于宝地，便始掘地。众人使铁锹、锄头，一时见深，似有五尺，果见石龟蛇出现。张如晦即道便就此处，众人遂将棺木缓下，塞进穴中，又将徽宗御赐七宝数珠，雷霆八角印，及冠剑置入其中。正当封土，霎时雷电大作，云雾晦总。众人掀土，大致掩埋，无奈伸手，不见五指，所燃火把，尽皆熄灭，便先回观中。
甚奇，观内无雨，上空天晴，豪无落雨迹象。入内，时中观乃《道藏》，又与师献论道：“《道藏》者，道教一切经书之总集也。夫生天地，和阴阳，包囊万物，亘古不易者，道也；弘道德，正纪纲，成就仙业，利乐群生者，教也。总而谓之曰经，聚之于室曰藏。诵经者足以劝善植福，聚藏者足以积德累功。仙真圣人所以美教化，移风俗，自度而度人者，莫不以经教为津梁也。”师献闻言道：“天地闭，贤人隐。隐者可为道乎。”
时中道：“隐士须含贞养素，文以艺业。不尔，则与夫樵者在山，何殊异也。庙堂为儒，隐士居道。隐者，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不仕、避世，归隐，自有别之而分于类，隐士、高士、处士、逸士、幽人、高人、处人、逸民、遗民、隐者、隐君子。”师献续问道：“那为隐者最高。”时中道：“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淳，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方隐士之高。”师献接问道与隐择何，时中道：“范蠡急流勇退，为全性命之须；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为全性情之须。故隐者卧薪尝胆，以待时机，矜名不若逃名趣，练事何如省事闲。与隐者言，本身求名，更无谓虚名，自古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尽世隐者，多如此类，道士犹好，平日修道，乱世则出，若则之，当为道。”
旁张如晦闻此言，甚奇，窃与虚中言，林灵素亦时道：“隐者逢乱世避之，道者遇乱世出，甚合其言。”虚中亦奇。观乃师献思之道：“隐一世，为适性避俗。愚钝之人，身无所谓隐，修省之人，隐居不脱世俗，乃求心静，故逃名省事，以得安闲。晋嵇康、阮籍愤世嫉俗，行为孤僻乖张，与世俗相悖。长沮、桀溺春秋两位隐士，不为国效力，不为民服务，一生才华交付黄土，当诩名士，吾当效之。”虚中闻之，乃笑与其言：“什么隐者，近乃成家立业时，安须你隐。”三人笑之，接谈前事，皆言奇。转眼至第二日，众人相集，将碑石、翁仲埋去，却皆不寻，封土无踪。皆言昨夜雨大，风雨冲刷，失其所在。又于寻之，终无果，遂恨做罢。
再待几日，便回京复命。一路之上，虚中逢于洪皓，欲前搭理，其却避之。时中、师献疑虑，道虚中就常日他人来访，皆避之不见。今却换样，这便奇之，乃问故，虚中便将前事说道，又言不知何由，置这般生疏。时中听罢道：“此易解，其乃今科考入榜，因是范参知保举，便留于京，不入翰林院，乃任六品京畿县令。时市井传言，官家与名妓李师师勾搭。道此事亦真亦假，事外之人哪里得道。便三人成虎，以讹传讹，终沸沸扬扬，满是京城。”
此事虚中自有耳闻，坊间闻传，李师师生汴京城内一营染房家，其父名王寅。于其三岁时，王寅将其寄名佛寺，故唤师师。四岁时，王寅因罪，死于狱中。其人遂流露街头，好生惨状。想时闻时，便感而古今大凡佳人才子，皆命里不济，命运多舛。这生如花似玉，气质如兰；那又才貌仙郎，腹有诗书。就般婵娟仙子，天也忌讳，偏叫遇劫难，流落淤泥池中。其人于街头，为李蕴发现，其人以营妓院为业，一番细瞧，观其人楚腰纤细，眉眼盈盈，姹紫嫣红，闭月羞花。便于收养，并随其姓，改称李师师，授其琴棋书画、歌舞侍人。数一时间，便成汴京名妓，文人雅士、公子王孙竞相争夺。又言一日，徽宗无聊，乃于团扇上提句，道：“选饭朝来不喜餐，御厨空费八珍盘。”忽文思枯竭，乃令大学士杜天佛续句。其人乃揣摩徽宗心思，续句道：“人间有味俱尝遍，只许江梅一点酸。”徽宗乃喜，赏赐其人。
原徽宗早知李师师名，望睹为快，此一点酸，当言其人。后童贯所知，便为引见。一日，徽宗便穿士子衣裳，所乘小轿，至矾楼，寻李师师处。自称殿试秀才赵乙，求见李师师。待为一时，终为目睹，其鬓鸦凝翠，鬟凤涵青，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徽宗自然垂目，又听其执板唱词，和乐曼舞。时徽宗乃吟一曲《万里春》，道：“千红万翠，簇定清明天。为怜他种种清香，好难为不醉。我爱淙如何?我心在个人心里。便相看忘却春风，莫无些欢意。”
李师师按谱唱之，其人观之即唱，徽宗闻而神魂颠倒，又几杯下肚，乃拥入罗帏。一夜枕席缱绻，情致加倍。惜情长宵短，转瞬天明，徽宗奈何，只好披衣，解己龙凤鲛绡丝带赠之，又道约会后期，方不舍而别。李师师观之丝带，方知乃徽宗，故后便不敢招待外客，权势王公贵族皆回避三舍，只供徽宗，故市井传之，满城风雨。他人不至，独大税监周邦彦，亦是才子，风雅绝伦，博涉百家，并可按谱制曲。所做乐府长短句，词韵清蔚，时乃大词人。一日徽宗生病，周邦彦趁空幽会。二人填词吟曲，抚琴舞唱，又耳鬓厮磨之际，忽报圣驾前来。周邦彦无处藏身，匆忙躲至床底。徽宗送一柑橙，道自江南使快马呈送，乃与他吃。系徽宗体未愈，时不久乃离。周邦彦自床底出，叹为惊现，又填一词《少年游·感旧》，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筝。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这日，徽宗再寻矾楼，李师师一时兴起，便歌周邦彦《少年游》。情景真切，清丽芋绵，徽宗闻之，思当其人己作的，正欲夸奖。其人随口言乃周邦彦作。徽宗怒之，脸色顿变。怏怏回宫，乃派杜天伏收罗周邦彦平日所写艳词，以之罪证，言他轻薄，难在朝为官，遂贬出京。第二日，徽宗再寻其居，发现其人不在，过之许久，方是归来。观之眼带微红，便询问故。其答送人。徽宗问可为周邦彦，其人点头。徽宗又问周邦彦可写些什么，李师师答填一词，名作《兰陵王·柳》。徽宗使其唱，其便理弦而歌，道：“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来岁去，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徽宗听罢，触景生情，也觉凄然。降旨复召周邦彦为大晟乐正，城中更议费然。
思正此处，师献乃道：“传其人生时无命，其父乃喂食豆浆而活。故御街豆浆肆，有一旗招，好生有趣道：“喝豆浆，聪明又漂亮，好比李师师。”时中笑之。且话洪皓时于京畿任上，道听途说，闻听此事。便性情大作，填《南乡子》词道：“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似仙；暗想圣情珲似梦，追欢执手，兰房恣意，一夜说盟言。满掬沉檀喷瑞烟，报道早朝归去晚回銮，留下鲛绡当宿钱。”书罢夜寐难平，又上书直言，乃谏徽宗道：“妓女纵然美艳绝伦，但出身卑贱，朝秦暮楚，难免染疾，万一沾染，如何是好？陛下一国之君，万人之表，事于民间泛传，其何以禁？况且陛下深夜便装出行，非人君所为。”后之欲烈。想徽宗逢读其词，现又此折，自是心中气愤。便遣了蔡京、童贯、张邦昌、粹中质问于他。
这日，四人集堂中，童贯便先问道：“所奏之事，从何而来，有何理剧。”洪皓一一言说，后道：“此事沸然，天下人皆知。”蔡京闻之，乃问道一旁三人，可曾闻此事。三人皆摇头，自道：“不曾听闻。”其人便斥责洪皓，道：“我等朝中重臣，尚且不曾听闻。你一区区六品小吏，那里风闻此事，竟这般信口雌黄，由谈无根，诋毁圣上。”洪皓听罢，起身说言，道：“列位大人何必故弄玄虚，窜端匿迹，皆自言不曾听闻，想亦那个心底不明白，不过不敢言罢。故此，大官不敢言，当小官进言，以诫君王，复当崇宁。”此言一出，几人无言。后报徽宗，议欲流三千里，由范正平谏之，献其文章，徽宗赏之，便是做罢，只由其人于康王府，教授康王诗书。虚中此闻时中言，乃知更由。洪皓视粹中为蔡京党羽，助纣为虐，便连虚中亦是，故愤愤不平，故有几日形态。
后几人至京，行之御道，果见师献所言豆浆肆，见其旗招。又过矾楼，果门可罗雀，颇些冷清。乃思白乐天《长恨歌》句，道：“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念此当思，唐时天宝安禄山之乱。自又不思，恐一语为谶。却零客书此，念多少当时无心话，奈何日后尽应语，应时乃念前，不思为谶，若思方不为果。诗叹：
缘语无心亦有心，逢话时信彼不信。
劝君闲言须乃思，莫待闲言作真临。
且欲后事如何，君尔瞧看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