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墨躺在土坑里，裹着一张完整的棕熊皮，腿高高翘起来，何等自在。袁东宇低头捡起一截干枯的树枝，对着祁墨露在熊皮外的脑袋丢过去。
“啊哟！”
祁墨吃痛，翻身坐了起。
袁东宇挨着土坑边缘席地坐下，然后撇撇嘴道：“别装了，你会猜不到我来？”
“嘿嘿，不装了，再也不装了。”祁墨揉着额头傻笑。
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裹在身上，配上憨傻的动作，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是个性情单纯的人，绝不会有什么很复杂的心机。玩毒的人，必须长成这样才好。他走过去，下了毒，然后笑着看目标中毒倒下，然后从容离去，也不会有人拦他。因为没有人觉得，他是会给别人下毒的人。
袁东宇拍了拍手说：“驴子我给你养着，保证好吃好喝好伺候，让它过得比你好。”
这分不清是讥讽还是辱骂的话，祁墨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格外受用。
“比我过得好就行。你知道的，我这驴有点倔，心里存了疙瘩就不好好赶路。我真怕它以后驮着我的时候，在路上跟我闹脾气。”
“记住了，还有别的要说吗，要是没，我就回去了。”
祁墨摇摇头。
袁东宇跟林显之间，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可是站在祁墨面前，一句话都嫌多。
“那页秘籍你还留着？”祁墨突然问。
祁墨说的秘籍其实不是秘籍，而是一页纸，茶馆里说书人留下的，没有招式没有心法。祁墨看过，狗屁不通，偏只有袁东宇看了之后功力大增。
秘籍里有句话——“至强之人发于有情，至强之道归于无情。”
祁墨听说袁东宇有了个女儿，立刻就想起纸上这句。
袁东宇行走江湖从来不相信别人，所以朋友之情、男女之情都离他很远，除这些情感之外，触手可及的就只剩下亲情。
“那种东西啊，有次煲汤木柴不太够，我就拿去填灶台了。”
祁墨听得直翻白眼。
屁话，分明就是敷衍。煲汤讲究小火慢炖，如果木柴不够，灶台里多一张纸少一张纸，又有什么区别？
袁东宇正要走，祁墨又开了口：“我最近得了样好东西，你要吗？”
“什么东西？”
林显三代豪富，坐拥鼎鼎有名的“广元钱庄”，过眼的珍奇异宝无数。祁墨跟林显相处不错，耳濡目染之下眼界也高了，寻常物件根本入不得眼。能让祁墨口中称为“好东西”的，必定是天下少有的真正的宝贝。
袁东宇驻足而立，有心瞧瞧宝贝的真容，然而目之所及却只看到一块雕工精细的木片。木片正中，金箔嵌成两个大字“请柬”。
“就是它了。”祁墨捏着木质请柬在手中晃了晃。
“请柬？谁送的？”袁东宇有些好奇地问。
祁墨是南方人，在桐州人生地不熟，不该有什么亲朋好友才是。难道是人从远方送来的？袁东宇这么猜着。
左思右想没有结果，只能抬头瞅着祁墨等待答案揭晓。
“当然是抢的。干咱们这行的，谁会给你送请柬！”祁墨把请柬在手心里一拍说，“新来的太守广邀桐州高手，打算开个除恶大会。”
官府和江湖，从来都是两不相干的。
自古民事、兵事归当官的，而江湖中出了奸邪，则由武林中的名宿前辈来管。
岩城太守是为官者，照规矩，从前就没资格理江湖事。现在嘛，京都之乱后，朝廷的威势降到了极点，各州县官府更是名存实亡。
一城太守，多也只是挂个名，手里连实权都没有。
除恶大会？怕不是个笑话吧！
袁东宇没太在意这位异想天开的“太守大人”，而是认真思索，除恶大会的目的。他一边想一边喃喃道：“天下十三州，恶人无数，可是桐州这地界，没听说有什么难对付到需要办除恶大会的恶人啊？”
袁东宇声音很小，然而祁墨还是听到了。
“江湖第一杀手，杀人无算的大魔头，青丝白发袁东宇，这号人物够恶够、难对付吧？”祁墨撇撇嘴。
对于这般说法，袁东宇不禁呵呵大笑。
“青丝白发袁东宇，哈哈哈，确实，没错，还真是个难对付的恶人。”
“是啊。”
祁墨也噙着笑意调笑。
外人爱把杀手当作恶人，只因为杀手名下的血仇最多，杀手却不会当自己是恶人。比如袁东宇，他只把自己看作生意人。
生意人眼里看到的东西只有买卖，没有善恶，也没有对错。
人若杀人，其罪在人不在兵器。
比如，张三悬赏千两黄金，只为李四的头。杀手王五接了悬赏，砍了李四的头带来给张三。这么看来，杀手王五不就是张三杀人的一把刀吗？
江湖上总有些蠢货，只因为这把“刀”是活得，所以“刀”就成了恶人。
“除恶是要死人的，毕竟恶人也不会站着不动给他们除。这么凶的恶人，谁敢来赴会除恶？”
当下的岩城太守是魏良。
一个京城来的外乡人，牵头引线要办除恶大会，即便广发邀请，也未必能请到桐州的各路高手吧。袁东宇寻思着。
祁墨很随意地应道：“敢啊，为什么不敢。”
“愿闻其详。”袁东宇说。
“桐州太守牵头，吴门十一刀紧随其后，别的不说光这些人就不少了，再加上一些想要扬名的愣头青，至少能凑三五十人。”
祁墨把自己知道的东西，摊开了告诉袁东宇。
这一次的除恶大会，虽然是岩城太守魏良发起，然而知道内情的人都猜得到，真正要对袁东宇下手的人是吴门十一刀。
所以祁墨口中的三五十人，是可以预见到的。
袁东宇轻蔑一笑。
“才三五十人就敢对我动手？”
身为近些年风头最劲的杀手，袁东宇走南闯北，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身份，受到追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不是以寡击众。
桐州确实是天下十三州之一，可是能拿得出的高手真不多。否则也轮不到吴门十一刀在地头上呼风唤雨。
三五十人听着唬人而已，他袁东宇还真不放在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