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学年开学，是同学们最期待也最忐忑的时刻。
班主任会根据上学年的情况调整座位。同学们可能会跟自己喜欢的人坐一桌，但更大的可能是得到了一个不心仪的对象。
譬如老师会根据成绩，让师范生和后进者结对，不让一个人掉队。
或者给顽皮的同学，找一个极内向的闷油瓶，一个巴掌看你怎么拍响。
当然也会帮视力不太好的同学调到更靠近黑板的位置。
在那些近排的位子里还有一个专属的“王座”，属于谁都驯服不了的顽劣分子。他挨着讲台，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跟同学们的课桌垂着着坐。
我不是个好学生，是在排除了各种可能后，根据老师安排的座位推理出来的。
因为我的前桌是班级里的英语课代表小G。
我的同桌，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同学之一，小B。
我在众多男生羡慕的眼光中怀着失落复杂的感情坐到了小B旁边，小B低着头，微红着脸，没有看我。
重新分完座位后的我，一直沉浸在我不是好学生的氛围中。
课间，前桌小G特意转过来跟我打招呼，说以后英语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
我尴尬地挥手笑笑。
她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一定帮我提高英语成绩。
我真是个大笑话。班中“官位”最高的人，居然因为英语成绩不满90分没能得到三好学生的称号，并且得到了老师无微不至的“关照”。
小B一整天都低着头，看来，她已经不喜欢我了，要不怎么都不理我呢。
新学期的英语课，比五年级的时候难了许多。更多的语法，占据了试卷分数更大的比重。如果我没办法搞清楚，弄明白，我将毫无意外地再次错失三好生的称号。
英语课上，我比之前更加认真，努力，一向搞不懂的音标、语法也有了一点感觉。
小G似乎得到了老师的“圣旨”，每次背诵、默写，我都是她主抓的对象。
可是，即便如此，我的进步还是不够明显，一些复杂的单词，我还会在书本上用铅笔标注中文发音来帮助记诵，而一些繁复的主谓宾、名动状，我搞不清。
我不知道其他同学是怎么分清单词的性质的，那可是连我们的母语，语文课都没有涉及语法的时候啊。
开学的这大半个月，学习占据了主位。学校暂时也没有别的活动调剂，所以我学得很辛苦。
小B好像发现了我的状态，主动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我一个大男生，怎么能向女生低头索取，我故作云淡风轻地表示没事。
直到一次英文老师下发了批改后的家庭作业。
我正好去厕所，是小B帮我接的试卷。
等我回来，她带着复杂的眼神，狐疑的目光把桌面的试卷推给我。
我看了一眼满是红叉的试卷，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小B被我的突然发问，吓得捂着嘴，身体往后倾。
这块伤疤，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舔舐，不让别人看到，但如今却像被撕去了伪装的笨学生，赤条条地站在了小B的面前，我如何能够容忍这样的自己。
“刚刚你不在，我帮你拿了试卷，我没有翻看。”
“你说谎。”盛怒之下的人，哪有什么理智，小B的辩解让我更觉得是她对我的嘲笑。
她心里一定在暗自大爽，“官位”一直压她半级的我，根本比不过她，她是最厉害的。
小G听见吵声，回头来看发飙的我，她刚想说话，就被我一眼瞪了回去，她只得转过身。
小B起身跑出了教室，让我意外的事，向来是示范生的她竟然翘一整节的课。
她再回来的时候，怯生生地走到我边上，微颤着嘴唇，小心地跟我道歉。
她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关注，才将一张纸条迅速塞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
小B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我看看。
我展开纸条，第一个被模糊了的词落入眼帘：“真好。”
“我终于做你同桌了，小西。我花了五年时间的努力，才实现了这个愿望。谢谢你，让我坐在了优秀的你的身旁。”
很短的一行字，我只用数秒时间看完，但我却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
小B，你不曾知晓，在那个昏暗的时光里，是你的这封信，重燃了我的希望。
这封不知道算不算作告白的书信，一直被我当作人生里收到的第一封情书，谢谢你，小B。
自从那天以后，小B课下会帮我开小灶，我不懂的语法，不懂的句式，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讲给我听。
这门我毫无天赋的功课，渐渐地熟能生巧起来。
“小西，你最近学习怎么样？”有天，班主任突然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再也不敢骄傲，摇头说：“一般般，不太好。”
班主任点了点头，似乎挺满意我的谦虚，又问：“英语学得怎么样？”
“嗯，还需要继续努力，我争取尽快赶上同学。”
“好的，小西，老师听英语老师说，你最近的进步很大，我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保持进步。”
“是，老师。”我有些意外，本来准备着接受批评，没想到却得到了表扬。
“嗯。鉴于你的表现，老师有件事想拜托你。”
“老师，你说。”
“下个月17号是我们学校建校九十周年的校庆，学校准备组织一些活动来纪念。每个班级需要出一个节目，老师想请你作为这次节目的负责人，全权负责这次的节目准备。”
“这……”我有些犹豫，上学年，我的英语落于人后，我自省后认为是花了太多心思在学习之外的事情上，所以在面临刚有起色的英语时，我害怕所有可能分心的活动。
“你不愿意？”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有什么顾虑吗？”
我想了想，说：“我觉得这次活动让小B来主持更合适。”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首先小B成绩很好，是同学们的表率，其次她组织活动的能力也很强，再者，她还是学校电台的主持人，我相信以她的能力，比我更合适。”
“你对自己不那么自信了？”班主任歪着头，上下打量我。
我低下头，不想承认，却还是“嗯”了一声。
“好，既然这样，那我让小B同学作为这次活动的负责人，你作为男班长，要做好辅助，一起完成这次任务。”
“嗯”。我松了口气，却又觉得愧疚。
小B很快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她像所有好学生一样，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平静地接受了老师的任务。
她知道是我推荐的，还格外高兴。
“接下来的校庆活动，我们一起好好努力。”
“嗯。”我顿了顿，还是想把自己最初的想法告诉她，因为我觉得如果不讲，我就对不起她这么多天来的帮助。
“小B。”
“嗯，怎么了？”小B还沉浸在喜悦中。
“其实这次，我跟班主任举荐你当负责人是有私心的。”
“嗯。”小B听着，红着脸低声说，“我知道。”
“你知道？”
“嗯，是的，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一起负责。”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
“我……”我看着小B一脸的高兴样，所有的话突然梗在了喉咙里，吐不出了。我不能扫她的兴啊。
我暗暗祈祷，安慰自己，以小B的学习成绩，应该不会耽误学习。
学校的校庆节目，我们根据班主任的建议，想以小短剧的形式呈现，具体的内容由我和小B商定。
我跟小B提了想法，做一个学校建校时的小短剧。
小B觉得这个想法很好，欣然同意，而剧本创作我又推给了小B。
因为要还原当时的建校过程，所以需要翻阅大量的资料，还要比照着当时的年代背景和人物，尽可能地真实展现。在互联网刚刚兴起的年代，根本没有搜索引擎可以帮助，一切还是靠手工。
小B从一个个书架地找，前后翻阅了几百本书，汇总了大量信息。
白天在学校学习，课间帮我辅导英语，所以她只能利用晚上的休息时间去汇总写剧本。
时间紧迫，从查阅资料和完成剧本，她只花了五天时间。
剧本完成之后，就需要招募演员。
剧本里有七个主要演员，和众多群演。为了呈现最好的效果，小B按照人物性格，比对着班级里的同学，一个个地沟通。我帮助她拟定了一些群演名单，但很多时候我都敷衍了事。
期间班主任问起准备的情况，顶着黑眼圈的小B却推说都是我的功劳，她着重讲了这个故事是我的构思，忽略了剧本创作花费的精力。她说群演都是我找的，却没说她在实际操作中的各种刁难与沟通。
班主任表扬了我俩，还说我们是最佳拍档。小B很开心，我却很惭愧。
校庆来临前的那段时间里，一有时间，小B就会带着演员们排练，还要想办法做一些道具，来美化舞台效果。
我更多的时候是坐在一旁，然后低下头看英语书。
校庆当日，我们还原的建校时刻，被领导们一致称赞为最好的节目，演员们上台接受校领导师生们的掌声，导演小B被众人推到了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
她拉着我，非要让我跟她站在一起，接受闪光灯的洗礼。
拿到合照的当天，小B没有来上学。
她病倒了，高烧了三天，花了一周左右的时间才恢复身体。
我看着照片里笑得格外灿烂的人，和那个闪耀的光芒边上瑟瑟缩缩的自己，感觉到了强烈的自卑和愧疚。
我配不上她。
她再回到学校的时候，是期中考试。
我因为认真努力地学习，英语成绩终于站上了90分，而一旁的小B在收到试卷后，却罕见地藏起试卷，埋下了头。
我看着一反常态的她，想要问询，却开不了口。我趁着课间她去厕所的时候，偷偷翻了她课桌，找到试卷，我看到了她语数外三门的成绩分别是90、90、90。
这是三好学生的及格线。
她语数外的成绩，从没有下过95分，我看着眼前滚烫的分数，羞愧席卷了全身。
我悄悄将试卷塞回到原位，她桌肚子最里面的位置。
小B回来的时候，我不时抬头瞥她，几次想要开口，却还是咽了回去。
反倒是小B，在看到了我的表现后，挤出笑容，问我什么事。
我摇了摇头。
课上老师讲试卷，小B将试卷悟得死死的，手上的笔不停地做着笔记。十一月的寒冷冬日，她额头却满是汗珠。
下学后，我实在没办法再忍受憋屈，这是她的憋屈啊。
我叫住了小B，恭谨地鞠了一躬：“对不起。”
她不明所以地看我，问：“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
“小西，你怎么了？”
“我……”
看着欲言又止的我，她微笑着示意我尽管说。
“小B，这次校庆你为班级付出的太多了。”
她似乎没想到我说的是这件事，笑了笑说：“这都是小事，没有你的帮助，没有同学们的帮助，也没办法做好。”
她又把功劳都推到了别人身上，推到了我身上。
“小B，你别这样说，其实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时我没有拒绝老师要我做负责人的请求，你也就不会……”说到这，我突然停住不说，因为我偷看她试卷分数的事情，她还不知情。
“没事，在家里休息也很开心，平时忙工作的爸爸妈妈都陪着我，我很开心。”
到这个时候，她还在把问题归结在自己身上，我实在看不过去。
“不是的，如果不是我的拒绝，你也不会生病，也不会考不好了。”这句话开口，我突然觉得舒服了很多。
小B的脸色却变了又变。
慢慢地她的眼圈红了，然后眼泪一滴滴无声地落下。
她抬起头笑着看我，脸上还有泪水不停地流，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两种冲突的表情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
可是，我分明看懂了表情。
那个善解人意的小B，那个为我争吵的小B，那个帮我学习英语的小B，那个帮我分担重担的小B ，那个我曾经喜欢却因为小事烦恼的小B，那个最好的小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