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耕的结束,李侹的担心终于变为现实。
乾符元年五月初五,关东大旱的告急文书传到杭州,与之相伴的是衮海,魏博,天平,横海,平卢,成德,昭义,河东,河中九镇节度使加急奏疏。
浙西观察使张隐命下辖各州北运粮草,因事起仓促,运力不足,特令镇海军水师出楼船十艘,突帽三艘转运。
“殿下,夏粮未收,府库所存多为绢绸,可否抵粮北运?”钱朔伸直脖子朝屏风另一边询问。
“关东缺粮,不是缺衣裳,无粮还不如不运!”李侹忧心忡忡地回应。
田光从门外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说:“殿下,咱家到河港查探过,浙西各州所发粮草皆不足额。”
李侹忽然想起张隐的话,急声问道:“水师各船所配几人?”
“咱家没数,但舱外刀林密布,想来不少。”田光端起茶盏,一口喝了个干净。
“把杭州府库所存全送到粮船上,张隐这是打算北征!”李侹拍着桌子在那下令。
钱朔伸手就把屏风推倒,几步跨到王府大堂就说:“殿下,张隐何来北征之事?镇海军所部水师不足五千之数,莫说此时大唐尚无大乱,就算有乱,他那水师又能平灭何地之兵?”
李侹张口就把当初在画舫内的对话跟几人说出来,然后得意洋洋地问:“诸公觉着本王所料如何?”
被合并的大堂内雅雀无声,众人全都用怪异的目光盯着李侹。
田光干咳两声,皱眉说道:“殿下,莫说先帝无力平灭藩镇,就削藩,那也只会从关内方可。而今朝中不调淮南,宣武,东都诸军,非要远调浙西水师,岂不是有望梅止渴之嫌?另有,张隐所辖诸地粮草丰足,运船无数,为何非调水师前往,各州所缴存粮皆不足数,除却瞒报,再无他说。”
李侹深吸两口气,使劲揉了揉脸才冷静下来,开始慢慢回忆自己与张隐见面的所有细节。
“妈的,上那老东西的当了!”李侹一拍脑门,懊恼的用头往矮几上撞。
什么河朔大灾,什么先帝遗策,全是自己想出来的。老狐狸就是给了个开头,然后引导自己慢慢琢磨,连自己想平灭藩镇的想法都透露给他。估计老倌当时就把自己视为眼中钉,必须除之而后快。
“殿下,何须如此?”田光一脸诧异。
“无妨,本王头疼,撞着舒坦。钱朔,调杭州府库存粮五成北运,另赠绢百匹予镇海军水师校尉。崔彦调镇军两千驻湖畔,提防钱塘。”
......
钱塘城内,张隐看着水师奏报冷冷一笑,转头对幕僚说:“真是小瞧了这位凉王,存粮扣下五成不缴,还私下贿赂统军校尉,这是有所察觉呐!”
“此计不成,咱们还有一计。只需......”幕僚凑到张隐耳边小声诉说。
石镜山下,守将董昌正拿着一纸通告愁眉不展。
身为杭州刺史属下,他竟接到浙西观察使的调军文书,张隐让他到润州驻防。
“将军,润州与我素不相干,为何要调此处驻防?还是三日限期,这光行程就得两日,不是逼着咱们现在就走么?”亲卫在一旁询问。
“莫急,待我先到州城问问崔统军!”董昌不傻,他知道这事肯定关系到上层矛盾,他只是颗棋子。
刺史府内,不但董昌,杭州下辖各地镇守使都来了,所接到的文书大同小异,都是让远离杭州驻防。
“殿下,此事定是那张隐之计,借机令我州城无兵可守!”崔彦把一堆文书砸在桌上。
“我等皆不奉令,看他敢如何?”郑昂挺着个肚子在那发飙。
“此事万万不可,张隐既为浙西观察使,调集属下军兵乃是职权所在,若不奉令,将会被视为谋逆!”李延古站出来反对。
田光看看大堂上诸将的脸色,笑着说:“殿下,既然张隐要调各军布防,那就让他调呗。杭州府库可没剩几粒粮食,正巧可以让观察使想个法子。”
李侹身边有脑子的人不多,田光算是个智囊,既然他说奉令,那就必然有应对的办法。
“先按观察使府军令行事,杭州有王府二率照管,定能无恙。”李侹朝诸将下令。
几天时间,杭州四围军兵全无,连带着街上的商铺都冷清不少,除却掉进钱眼的胡人,别的商贩都开始陆续往城外撤离。
“殿下,您还是先离杭州,到凤凰山避避,崔彦在那留着艘快船候着。”钱朔站在院中苦劝。
田光指着屋顶上所挂的王旗笑道:“他张隐要是想造反,那就到凉王府试试,免得这藩镇把殿下当软柿子捏。”
张隐当然不想谋害皇子,他只打算把李侹变成个无权傀儡而已,为此还让水师的船只驻扎在江口,借口是等待夏收。
董昌被派驻润州,这里紧靠运河,繁华程度仅稍逊于杭州,日子还算舒坦。
可他手下的大头兵不干了,杭州镇军府每日供应都有顿荤菜,再不济也是些鱼松。可润州镇军府仅供应杂粮盐菜,就这还不管饱,怨气开始逐渐积累。
“甭说你们,就算董某也一样。在凉王手下还能吃顿肉,跑这破地连顿饱饭都没吃过,昨个夜里饿得慌,打算让后营给弄碗汤饼,结果连袋面都找不着。”董昌站在营地里训话,不远处站着的润州官员面色漆黑。
“将军,咱们回杭州吧,成日待营里憋得慌,连虱子都捉没了!”校尉跟董昌时间久,什么话都敢说。
“不成,观察使军令你忘了?咱现在就是驻防润州,哪怕养膘也得给我守着。没事干就让咱们的人多吃点,军粮可是润州出的,管够。”董昌边说边把目光转向润州官员,露出个挑衅的表情。
......
钱塘观察使府内,张隐看着各地奏报大发雷霆,十天就把一个月的军粮吃光,这帮杭州兵是属猪的?
润州已经告急,照这个速度府库存粮仅够两月不到,那可是半年的存粮。更别提调到安水的崔彦,那家伙兵力最多,怕是连钱塘都供应不起。
“要不属下让各州限量?”幕僚小声询问。
“不可,军中若是哗变,这罪责谁也担不起。”张隐眉头紧皱。
“传令杭州所调各军,钱粮供应仍由杭州镇军府出。”张隐叹了口气。
“那咱们的计策不就........”幕僚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转身出去。
李侹认为张隐的脑袋里全是浆糊,居然妄图通过供应士兵钱粮来获取军心,难道他从未打听过自己给各地驻军的俸禄是多少么?
要是连控制军心这点事都办不到,那李侹就不配附身在这躯壳里了。
“殿下,张隐下令,让镇军府自供钱粮。”田光笑着禀告。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还当他有多大能耐。回告,杭州无军可派,要么让各镇驻军自行支取,要么就让他张隐派人来运。到时看看是谁的军心不稳!”李侹朝着钱塘方向冷笑。
张隐自然不会让调出的杭州镇兵回营,他让土团统军使叶劭曾派人押运粮草。
土团军本是与镇海军齐名的两大军镇,只是武宗年间曾经闹营变,被撤了两率,因此成为镇海军附属。
身为附属自然待遇不好,可再跟杭州镇军比,那就成了叫花子。
“统军,这是给兵吃的?”一个士兵抓起把白花花的大米朝叶劭曾询问。
“人家可是亲王属下,别说白米,就连肉也不缺!”叶劭曾嘴里嚼着嘬鱼松,口气很酸。
“要不咱投靠凉王去,不说天天吃,三日吃顿白饭也成!”士兵羡慕地说。
叶劭曾没说话,眼睛朝杭州方向看了半天,催马朝前军跑去。
......
李侹与张隐的斗智斗勇才刚刚开始,天平军节度使赵参却已经满头大汗。
一个叫王仙芝的盐贩正四处作乱,现在已经聚众上万,攻克三县属地。而平叛的官军却屡战屡败,就快攻到滑州了。
平叛的战报朝长安涌去,却被田令孜拦了下来。
“阿父,为何不派军平叛?”李儇疑惑地问。
“陛下,区区乱民何须派大军前往,天平军所辖一万四千余人,比乱民还多,怎会需要发兵救援呢!这些节度使啊,都是哭穷,您看着啊,这要是一两月不派兵,他们自个就先把乱民平喽。咱们可不能出这冤枉钱,要不拿什么给陛下盖园子,您说是吧?”田令孜把小皇帝逗得哈哈大笑。
“崔相,这库里都空了,咱哪来的钱修园子?”翰林学士刘允章在一旁询问。
“到两市去多征些商税吧,现在东南钱粮还未运抵长安,只能用这个法子,要不连下月的军饷都发不出来!”崔彦中眼里闪过丝狠毒。
刘允章一把将手里的奏章砸在地上,大声说道:“上月已朝两市收取两年商税,现在又收,这是涸泽而渔,下官不干!”
崔彦中捡起奏章,拍拍上边的灰尘,放到桌上说:“您也看到了,陛下眼中只有阿父,何来大臣,若是你不做,自有宦官去做,到时收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