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原上大小门派的人终于都赶到了，乌泱泱的人群围满了锦城最大的练武场。因为观战人数众多，风息庄不得已将多年未用的院子也收拾了出来，显得颇为匆忙。赵苍岭来到场中，只见人头攒动，有紧张，有期待，有算计，就是没有怀念或是低落，不觉心中五味杂陈。擂鼓一响，赵苍岭和顾管家相互行礼落座，众人朝着他们抱拳行礼，唯有络绎庭主甚为敷衍。
“诸位，这风燕会是我风原选出下一任领主的盛会，需得比文武而场，文的便比商道，武的莫伤人性命。”顾管家说完开场白，“且请诸位参选的英雄豪杰与大家伙打个照面。”顾宁还是穿着身宽松的衣服，顶着煞白的脸色坐在一旁，待所有人一一报过名号才站起来打招呼，“风息庄顾宁，多谢各位远道而来。兄长如今他骤然离去，各位俱来悼念，我替兄长谢过各位的心意了。”
他低低一拜，不少人心中有愧，低下头来，却听得二少爷用客气的声音说到，“我知各位挂念商路，也知有人担心顾宁学艺不精给风息庄丢脸，今日既然大家齐聚一堂，顾宁就斗胆让大家评一评我这燕尾弯刀使得如何。不知哪位想先行赐教，若是第一场就赢了，能休息的时间可是最多的。”
顾管家气得嘴角一抽，前面说得挺像样的，最后那句是什么玩意。本来已经有人跃跃欲试了，可这会儿连络绎庭主都不敢贸然上前了。这虽说是比武，其实也是收服人心的过程，顾宁在商道辩论的表现可圈可点，除了讲到一半又要椅子又喝茶的遭人嫌弃，其他还算让人信服，怎么看也是个会赚钱的人。再加上他刚才这么一说，若是第一场就找他这么个文弱的人下手，打赢了也会被人说是捡软柿子捏，心思复杂，即使赢了也不得人心，再瞧瞧角落里那个一脸紧张的大夫，如果他真在场上昏过去，作为他的对手也会被笑话，怎么想也不太划算。
于是，络绎庭主索性卖个人情给这位顾家嫡传，将来还得靠他安抚那群对顾家忠心的人。“这个，二少爷是第一次与人比武，又久病初愈，若是让您先上未免被人说是欺负小辈。不如我们按照年纪大小排个先来后到，最后选出一人与二少爷对战就是。”
他这番话卖了个人情给风息庄，众人也不想真弄死这位二少爷，都指望着他能在比武前就体力不支晕过去，倒是都没反对。年纪最小的是飞梭园的徐练，他近期在风原频频走动，却也不是个人尽皆知的翘楚，大家都只当他只能消耗些董庭主的体力。
络绎庭自然是以拳法出众的，按理，飞梭园的小辈该让前辈些许以示尊敬，这样便不能使用武器，可徐练一站出来便亮出织梭，惹得人们纷纷喝起倒彩。董庭主不屑地冷哼一声，“小辈就是小辈，要靠着武器来壮胆。”
“赢了便是赢了，就能保护风原。”他说得直白，董崇正想着如何打击他，却听他吐出更狂妄的一句，“您要是害怕，我可以收起来。”“混帐东西，接招！”董崇大喊着，一拳照着他面门打过去，徐练倒也没直接用武器攻击，而是一侧身，拍向他后背。
董庭主岂会一招就落败，冲出左拳就朝着他腰腹击去，若是徐练继续往侧边去，必然要摔倒，可若是改变攻势，就会撞到他的右拳上，怎么看他都能迅速地拿下这场比试。谁知徐练居然双脚离地跳起，一手将织梭逼近他脖颈，一手往下一压，顿时让他脸色涨紫，整个人往下倒去。
“没想到飞梭园竟有武艺如此出众的年轻才俊，上次的商道论辩也是非常出色。”顾宁像忘了他是争夺庄主的对手一般夸奖起来，“公平起见，你先休息一会，大家也喝口茶、用些点心，稍后顾宁再来讨教。”
他这么说着，这场比试该是已经结束了，可络绎庭主哪能向个小辈低头，大叫到，“你竟敢使诈！”“董庭主，这样未免太难看了吧，这可是众目睽睽下的比武，哪有使诈的余地。”飞梭园的人眼看离庄主的位置越来越近，哪能让他随便冤枉，都摆出副不屑的脸色，好像董庭主已经是条丧家犬一般，把他给气得大吼到，“我刚才觉得心口一阵阵绞痛，一定是他下了毒。”
一旁的络绎庭弟子似乎早有准备，大叫到，“哎呀，掌门的茶碗里死了只虫！”然后探进根银针，等它变黑了才拿出来给大伙看，“一定是有人下毒！”这双簧唱得太过明显，可却没人敢轻举妄动，只有赵苍岭，忽然站起了身，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把抓起他的袖子。
从里面掉出个竹筒，落在地上，掉出些许粉末和几只小黑虫。赵苍岭厉声质问，“贼喊捉贼，栽赃嫁祸的把戏还没玩够吗？比起当年冤枉豪雨门的手段，这也太低劣了，莫不是看不起风息庄。”
有人听了这话还没反应过来，一副呆滞的样子；有人立马变了脸色，暗暗搭上剑柄；唯有赵苍岭，压抑着表情，使自己看上去毫无波澜。
董庭主收敛了怒气，正色道，“外使，偏袒也要有个限度吧。”“这证据是人赃俱获搜出来的，还能有假不成，他手上还沾着药粉，落座后就只有你自己的弟子围在这边，如果是一开始就下了毒，茶碗盖上也该验得出毒物才对。而且若是能引起心绞痛的药物，大夫也该认识，可这茶碗里的似乎只是用来驱虫的药粉。”
顾管家忙召来大夫匆匆验了，果然如他所说。“董庭主，让大夫给你把个脉吧。”管家想趁此压制络绎庭，却不料董庭主手一挥，气冲冲地过去拽过自家弟子就是一顿打，“说，谁让你冤枉我的！”
眼见这事又要多费口舌，赵苍岭提高声音说到，“冤枉不冤枉的得看证据，想当年陆大侠的事也是络绎庭作的证，可是到现在也没说清楚络绎庭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何能认出六飞和夏音的痕迹，风息庄可是一直否认知道这件事，却被按下不提。其实，这一切都是络绎庭做的好戏，你们杀死了陆大侠，又嫁祸给庞副掌门，导致整个豪雨门覆灭，暗中接管了他们的地盘。那验尸的仵作就在此处，他已经说出，当年正是受人威胁，掩盖真相，然后被发配到这里来的。当年也是他，将此事告诉了鲁堂主，这才有了血染至尊堂的那一幕。”
“你胡说！”董庭主终于忍不住打了过去，习武场上一片混乱。忽然有人站到正中，对着董庭主就是双刀齐下，原本乱做一团的场面须臾间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董庭主早已惊得脸色煞白，“你，这。”
赵苍岭别过头去，眼神中沁着多年未灭的愤恨，他扫视着每一个人，吓得他们不敢作声，不知是谁得罪了这位外使，以至他露出这样的神情。略有年纪的武林中人已经认出，这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双刀，本该随着那位上使的离去而消亡，如今却连同那些旧事一起被翻起。
看客们神色各异，正在这时，场外就传来惊叫，所有人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只见顾管家他们身后的小门倒在地上，上面躺了个已经断气的丁仵作和被烧得看不出原样的木块。赵苍岭只觉心脏被血液塞满，全身的血管都似打着鼓点，要把他的神智逼出脑海。
镜堂暗探不能把没有证据的猜想当做事实。既然证据全毁，他这么多年的坚持也就付诸东流，成了笑话一场。赵苍岭十分不甘心，不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豪雨门，为了水榭，为了师父。
那些嘈杂喧嚣似乎都隔得很远，赵苍岭依旧只能听到自己心脏鼓动的声音，一下，一下，直到理智全然崩溃。“哈哈哈，”刺耳的笑声钻入他脑海，“这就是至尊堂外使冤枉人的手段，凭一个死人和一块烧焦的木头来胡言乱语，顾管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破坏比武！”
“我没有冤枉任何人。”赵苍岭头脑发胀，却已然做出了决定，“那木块是胶林里留下的痕迹，胶木特有的树胶能辨认出留下划痕的时间。当年因为认定是夏音和六飞留下的划痕，大家才觉得是葛齐杀了陆大侠。这四把剑与其他武器极易区分，但各自留下的痕迹难以分辨，只有足够长的划痕才能看出，这四把剑的锋口形状并不相同。从木块上的痕迹可以看出并不是夏音和六飞留下的划痕，而是轻风与熠金。”那是他亲眼看过的证据，亲耳听过的证言，当年的凶手，确是络绎庭。
董庭主已然有恃无恐，“现在又没有证据，还不是任凭你信口开河！”至尊堂的内使们也看不下去了，赵苍岭此刻就像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他们互相对着眼神，打算自己收拾这个给至尊堂丢人的家伙。
赵苍岭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只希望自己能再多说几句，“这两把宝剑正收藏在百炼门中。”他大声喊着，抬头看见樊露正在屋顶上偷偷张望。看来你没事。他冲着樊露一笑，那意味再明显不过。
樊露记得苍岭的吩咐，可却犹豫着没有动作。他只觉得心突突直跳，忽然就被这沉闷地气氛压得抬不起头。即使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也不曾有过如此的恐慌，结束这一切很容易，可想挣扎求存的时候，心里却总是会浮现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想起自己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偷地看了眼天上的明月；在盯着目标的间隙，感受到轻抚而过的微风；在行水路的途中，随着奔流不息的仁河前行，望着他不曾见过的茫茫水光，路过他未曾亲近的名山大川，感受片刻他不能抓住的宁静与无忧；这便是过去他所有的人生了。说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但在不算漫长的时光中，在无数次面对死亡的时候，他反复咀嚼着这些短到一闪而过的瞬间，竟也有一种，自己活过了的感觉。
脑中涌现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成了他嘴里甜苦交织的滋味。樊露终于站起身来，在所有人惊异的眼光中跳入了演武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