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得蔡邕遗物的夜中,刘协睡得很不好,因而第二日起得很早,这导致了刘协在上朝时的精神也不好。
不过目前来说上朝时需要刘协操心的事情不多,主要持政者是王允,所以刘协精神不好也没什么大问题。
这次早朝先是按照商议好的决定对天下又一次进行了大赦,赦免了董卓部曲及其余非核心的附逆者。
之后在王允的主持下对长安城内的人事进行调整,为之前下狱的董党众人的职位挑选继任者,同时也将长安附近左冯翊、右扶风的郡守换成了王允的同郡宋翼、王宏,以此来拱卫长安,进一步打击董党残余势力。
也是在这次早朝上,王允兑现了之前对吕布的承诺,尽管兑现的方式不一定有如吕布自己料想的那么好就是了。
王允之前曾上奏以功绩不足为由自请去董卓所封的温侯,此时王允于朝堂之上赞扬吕布讨伐董卓的功绩后,给刘协上奏的封赏是:迁吕布为奋武将军,假节,仪比三司,加温侯。
奋武者,原出尚书,其原句是“奋武以卫天子”,是西汉以来的杂号将军之一。东西两汉的将军不常置,一般武官的顶点是中郎将,获得将军之职的一般是豪门大族和外戚,他们可以借此来参与政治博弈。
“假节”是指赐予皇帝将节。假者,借也。假节的本意是借皇帝的符节暂时使用,拥此名号者可不经中央便宜行事,将军有之,可随意斩杀军中犯军令者。“仪比三司”则是单纯的荣誉,代表吕布可以拥有和三公一样地地位,但这仅限于上朝时的班位与平日的礼仪,吕布还是不能像三公一样自开幕府,置幕僚及幕府部属。
总得来说这些奖励只能说是差强人意,王允给的每一项都不是最佳的。奋武将军只是杂号将军,入不得大将军、骠骑、车骑、卫、四征、四镇、四安、四平等嫡系正将军中;假节则只是赐节中最低的,其上还有使持节、持节两级;仪比三司则更是无用,除了荣誉外没任何实处,至关重要的“开府”这一功能没被包含在内,那么代表吕布还是不能光明正大地经营自己的势力。甚至于吕布还被从军中调入朝中,这将导致他自身的影响力大降。
这些奖励可能与吕布自己奢望的想去甚远,刘协在朝堂上当即见得吕布神色微妙。不过这终究比吕布原本的中郎将、都亭侯好得多,按理说吕布自是乐意接受的。
不过最后这个温侯的头衔实在是有点耐人寻味。刘协都搞不清王允意欲何为。是想向朝廷内外昭示吕布仍居其下呢,还是想借此向吕布示以亲近,或者干脆就是单纯的羞辱?刘协实在猜不透。
刘协也感觉吕布是没有猜透的。但此时朝堂之上,刘协是不可能特地去拂王允面子的,朝上百官也没理由起来阻拦,吕布自己则更不可能当着皇帝面拒绝封赏。于是最终在众人的注目下,吕布也只得于朝堂谢恩,带着不知是何心情接受了封赏。
此后王允又公布了李肃战败的消息,并且派遣新晋的吕布带兵武力讨伐牛辅,来为李肃收拾摊子。
李肃之前去见牛辅,本来打的主意就不是想与牛辅交战。李肃身上携有尚书台的诏书,李肃,或者说王允与吕布的本意是想像杀董卓一样以诏书诱反牛辅部众,然后诛杀牛辅,兼并其部。
但王允等人却未意此时牛辅的部下中凉州嫡系和胡人居多,这些人一时还未能下定决心立即背叛牛辅,因而牛辅获得了喘息之机。此后董越、郭汜、李傕等人或亲自领兵协助牛辅,或遥作声势呼应牛辅,反而使得牛辅一时势大,得以收拢兵卒逆击李肃。李肃自然不敌,只得仓皇而逃。
李肃虽然战败,但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牛辅其人虽然是有行伍才干,但本性恇怯,外加是以董卓女婿身份上位,因而自己心中时时有不安之意。此外牛辅等一干西凉人起于微末,少受教化,因而大都迷信巫卜占筮。牛辅自己每见来客,必先使卜者占筮凶吉,看来客有无恶意,然后才肯见之。
董卓死后,屯兵在渑池董越是董氏宗族。董越心知自己出身董氏,难逃一死,因而存了反攻长安,为董卓报仇的念头,于是引兵西来,想要先与牛辅会兵,再一同兵进长安。
牛辅见董越来见,一直迟疑要不要弃军外逃的他照例让卜者先占筮凶吉。然而牛辅却不知卜者常为董越所轻,多受鞭打,因而心中不忿,怀有旧怨。此时见得良机,卜者便对牛辅诬陷董越道:“卦得兑下离上,其卦火胜金,此乃外谋内之卦也。董越必有杀将军而并部曲之心,明将军小心。”
牛辅听得卜者所言,登时大怒,当即斩董越而并其众。
董越所部见得主君无辜被害,心皆不忿,外闻李肃有以诏令相召,因而夜晚数部反叛出营。牛辅营中士卒不知何事,以为被敌夜袭,于是营中惊啸,一时大乱,开始自相残杀。
牛辅于帐中闻此,只以为是全营皆叛,一时肝胆俱丧,竟不敢出帐抚平营啸,反而尽取身侧金宝,召平时恩遇有加的支胡人赤儿等护卫左右,意欲潜逃归乡。
闻牛辅相召,支胡人赤儿带了五六族人立马前来。牛辅命赤儿等人替牛辅各带珍宝若干,牛辅自己则是带了金饼二十余,大白珠璎一颗,轻装简行出逃。
赤儿等胡人来见牛辅后对牛辅说道:“吾等已于城北备马,将军可随吾等去,吾等踰城北渡河,乘马逃归乡里。”
牛辅闻此大喜,当即换下军服与胡人一齐向城北逃去。等到了城墙之上,胡人让牛辅先越城墙,用绳子系在牛辅腰间,将其从城墙上慢慢放下。
等到了离地丈余[东汉一丈大约2.4米]时,胡人放绳使牛辅落地,而后如此逐一踰墙而出。等到了一众胡人全落了地,他们才发现先前放牛辅下城时牛辅伤了腰,已然无法行走。
见得如此情势,一众胡人顿时心生贪念,于是干脆斩了牛辅首级送往长安领赏,而后一起瓜分财物,各自逃散。
等了天亮之后牛辅营中兵士才弄清是发生了营啸,停下刀兵后的凉州军却发现找不到牛辅的身影。内无将军统领,外有王允悬赏,牛辅营中士卒再也没了斗志,合计之下干脆瓜分了营中辎重各自逃散,想要返回乡中,于是弘农郡内一夜之间乱兵多如蚂蚁。
如此一来等吕布抵达弘农时原本屯驻在长安以东的凉州势力已经一下少了大半,剩下勉强还能保持完整建制的只剩了屯驻在华阴的段煨、弘农的李蒙、王方等少数几部。
华阴的段煨,与“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同出一族。出身豪门的他与董卓的关系更加接近于合作,而非效忠。当年董卓抵御关东军时段煨屯驻的华阴是离长安最近,也是最不可能与关东军交战的一道防线,不能不说董卓是含了防备之意的。
董卓死了之后段煨陷入了一种两难之境,他既不可能与凉州嫡系的牛辅、董越一样举兵反攻长安,也至今未收到来自长安明确宽恕的使者敕书。这让他在忧心之余不得不聚众自保,引兵中立。
故而先前李肃东出时他有特地让道,并派人向李肃示好,希望李肃斩杀牛辅归来后为他反正来做引荐。
但段煨万万没想到李肃竟然被牛辅一击击溃。等到牛辅首级到达长安时吕布早已自领兵马到了弘农县李肃的驻地。牛辅之死虽然有李肃的因素在内,但终究不是李肃的功劳,为正军法,吕布还是以败军之罪杀李肃于营中。如此一来段煨的打算算是落了空。
不过这对段煨来说无伤大雅,他干脆直接派人会见吕布,阐明反正之意。吕布收其珍宝,见得此事百利无一害,自是应允。
随即吕布留下部分军队辅助弘农太守平定乱军,然后班师回朝。
吕布回到长安后先去了家中小歇,卸了甲换了便服之后径直去拜访王允。吕布来到王允府前时恰见士孙瑞从王允府中出来,之前的人事变动中士孙瑞也同是晋升,由尚书仆射迁作了大司农。
这本是件好事,但是吕布见得士孙瑞脸上阴郁一片,全然不见半点欣喜。吕布下马与士孙瑞作礼,而后二人相互寒暄一阵,吕布想从旁侧击士孙瑞来拜访是为何事,不过士孙瑞含糊一阵之后便拜别,并未与吕布深谈。
见得士孙瑞毫无与自己深交的意思,吕布望着士孙瑞缓缓驶离王允府的马车,本来还不错的心情变得稍稍阴郁下来。
不过王允才是吕布此行真正的目的。
之前不久商议如何处置西凉军时,政变的众人皆是赞同理应赦免董卓余党使其归顺朝廷。此次吕布前来就是为了让王允兑现此事,同时也是来为段煨说情的。总得来说而今形势一片大好,吕布振作了精神不想让自己的心情被士孙瑞这种清高士人影响。
不过吕布这种勉强为之的好心情显然持续不了多久。
而今总理朝政的王司徒相当繁忙,连吕布这种同是政变的功勋都在堂下坐了好了一会,才见得王允姗姗而来。
吕布强压心中的不快,表面笑着应付了王允毫无诚心的歉意,随后二人寒暄,在吕布有心而为之下话题逐渐转到了西凉军身上。吕布借机提出了段煨一事,想要从王允这里拿到赦免段煨一部的明确诏书。
本来吕布以为这是一件早已定计的小事,孰料听得吕布请求,王允抚着自己的白须沉默了好一会,才迟疑地回答道:“数日前朝堂之上早已定计,此辈无罪,但听命其主而已。而今祸首已诛,此辈乃吾等同僚,该当为国效力,又有何罪须赦?此议实不可采。”
吕布听得王允这话心中有点无语,觉得王允实在是太想当然了。就那日吕布自己见到的段煨使者,微辞下气,显然是相当担心自家安危,半点没有意会到王允的想法。
此前的朝堂大赦虽然有明确地包含董卓部曲,但段煨这种高级将领是不是附逆的核心人员却没有明说,又教段煨等人如何揣测王允心思?连离长安最近的段煨都是如此,更别说那些远在凉州、豫州的董军将领了。
而且同是将领的牛辅之死近在眼前,半点安慰之词都无便想让这些心底不安的董卓旧部为国效力,显然是异想天开。王允府上的吕布心思百转,甚至连他自己一时都在揣测王允是不是想要借此撤换全部的凉州将领,改以亲信统领。
吕布因此迟疑了下,但最终还是劝说道:“王公虽心下以为此等人无罪,然而此等鼠子目光短浅,又岂能知王公胸襟开阔如斯?布前日出征,沿途所见董卓旧部,皆是惶惶无所归依,时日一久,粮草皆尽,必然为乱乡里,又生变故。
布以为可烦王公禀报国家,派遣使者东去,携郿坞金银,大赐董卓旧部。一来可安其心,二来可得其忠。而后王公再遣布自领并州部曲出镇弘农,届时外有大军压境,内有朝廷赦命,董卓部曲再欲为乱,亦是无人附和。如此不用半年,董卓部曲定然星散归乡,司隶一州可安。”
王允听得吕布这话如下意识地笑了笑,可能连王允自己也不晓得,那个笑容相当轻蔑,有如站在树荫下看脚边蚂蚁的千里马。明明蚂蚁忙碌一时走得可能还不如自己一步远,却还想教身为千里马的自己如何奔跑,便是如此的轻蔑的心思。
王允一笑之后很快收敛,摇头抚慰吕布道:“此辈虽然无罪,却也无功,平白加其官,赐其财,且不言关东举义兵者想法如何,但长安城内禁军之中,恐怕众愤便是难歇。
此外此等贼子先前附逆,不追究其罪,已是开恩,又岂有再平白赏赐之礼?
再说郿坞金银,乃是朝廷府库,来日回迁雒阳,营建旧都之时还需借此为用,岂可白白赏赐此等有罪无功之人?
将军总内外军事,朝堂之事将军不知,也无须担忧。老夫前日已遣张种为使者抚慰山东义军,山东义军本就衷心为国之人,使者既至,那么引兵西来必是数日之内。届时山东兵在东,将军领兵在西,凉州人即使欲叛,平定亦是只在旦夕,不足为忧。将军只需规束兵马,静待时日便可。”
王允说完看着吕布又有话说的神色,又接着补了句:“再有前日将军力主李肃出征,却败亡只在旬日,朝廷众议将军举人不明,皆欲削将军之官。老夫以为此事非战之罪,然而众怒难息,还望将军明日上疏谢罪,老夫再从中周旋,定能保将军无恙。将军勿忧。”
听完王允谈及李肃之事,吕布的神色相当难看,数次张口似是有话欲说,然而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起身请辞而已。
等到吕布出了王允府到了门前,吕布自己的神色阴郁的可怕。恰逢杨奇乘车来王府,二人于门前寒暄了一阵,然而吕布自己心思阴郁,半点交谈的欲望也没。杨奇兜兜转转地从旁侧击吕布为何来见王允,吕布想得刚才的事情,心下很是不痛快,含糊其辞地将之揭过,而后上马告辞,自回自家去了。
第二日杨奇受命来宫中见刘协时,刘协已经得到了郭汜、李傕尽杀并州人,引兵过函谷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