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晚，
很亮的月光。
偶尔会有晚风吹过，
温暖的晚风，
李西亭俊俏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如果这张脸上挂着笑容一定会很好看。
人人都会喜欢这样的一张脸。
李西亭一直都很爱笑，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总是会笑。
笑容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李西亭也用他的笑容解决了许多困难，
躲过了许多危险。
但现在李西亭却丝毫都笑不出来，
哪怕是嘴角微微上扬。
他今晚要去杀一个人，
一个他不得不去杀的人，
烟袋捕快。
烟袋捕快并不是个该死的人，
他只是一个捕快，
虽然总会有人讨厌他，
但是李西亭并不讨厌烟袋捕快，
李西亭不是刽子手，
他更不是嗜血成性的屠夫，
他和王伯在桃花林相遇的那天说过一句话，
“我知道你遇到了三个捕快，三个奇怪的捕快。”
这不是是他能预想到的，
李西亭并不是什么神算子，
他当时也并不在西湖酒馆。
可他就是知道，
因为这是飞天犬在晚香楼告诉他的，
飞天犬对他说你的好朋友王伯遇到了麻烦。
遇到了三个捕快，
李西亭一听这三个捕快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三个人。
三个奇怪的人，
这三个捕快在城中不会有人不知道，
如果有不知道这三个捕快的人那么他一定是外来的，
王伯就是外来的人，
李西亭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城里遇见他，
可能王伯也不会想到。
但是人生之中总是充满巧合，
令人难以置信的巧合，
李西亭现在站在围墙上。
烟袋捕快家的围墙上。
围墙旁边有一棵槐树，
高大粗壮的槐树。
树冠很大，上面发着密密麻麻的嫩芽，
李西亭的轻功很好，
这一点令王伯很羡慕。
可李西亭并不是天下第二，
王伯才是。
烟袋捕快的家并不是很大，
相比京城李家那简直就像一只小蚂蚁落在了大象身上，
但是李西亭很喜欢这个小房子，
李西亭人影一闪，
围墙上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他已飞进了院子之中，
“好轻功。”一阵声音传来。
说话的人正是烟袋捕快，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子里，
烟袋捕快微微眯着眼睛，
他深吸了一口烟。
月光很亮，
亮得不用点灯就能看见人脸上的神情，
月光照耀着二人，
李西亭的脸很苍白，
像一个多病的公子。
二人对视良久，
相顾无言。
夜风轻轻的吹过。
二
“看来你中的毒已经被解掉了。”烟袋捕快率先打破了沉默。
“托你的福。”李西亭冷冷地道。
“你还是去谢谢长乐和尚吧。”烟袋捕快道。
“长乐和尚当然要谢，但是最感谢的应该还是你。”李西亭道。
“为什么要这样说？”烟袋捕快问道。
“因为杀了你一切就能结束了。”李西亭道。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烟袋捕快道。
李西亭并未说话，
“要杀我并不容易。”烟袋捕快刚要说出这句话，
但是话并未说完，李西亭就抽出纸扇抵在他的脖子上。
面对烟袋捕快李西亭有一击必杀的信心，
但是李西亭想错了。
因为自己的杀招被抵挡住了，
被面前这个捕快用烟袋锅子挡住了，
不仅如此，烟袋捕快敲了一下自己的烟袋锅，几点火星落在了李西亭的扇子上。
李西亭的扇子被烫出一个大洞。
扇子怕火，
李西亭在惊愕的同时，又从腰间抽出一支玉柄龙头飞镖，
这是他今早从柱子上拔下来的那支。
但是已经晚了，
烟袋捕快的烟袋锅子已经指在他的眼前。
离他的眼睛不过半寸的距离，
李西亭能感觉到烟袋的热气，
只要烟袋捕快往前面一指他的眼睛就会瞎掉。
李西亭输了，
彻底的输了。
江湖上能让他甘拜下风的人并不多，
可他没想到他竟然会败在一个小捕快的手下。
月光还是很亮，
风也不高。
看来今天晚上并不适合杀人。
李西亭道：“你杀了我吧。”
烟袋捕快笑了笑道：“来杀人的人却被人反杀这本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况且还是京城李家的二公子。”
李西亭道：“二公子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你用烟袋指着。”
烟袋捕快道：“如果我不用烟袋指着你，那么现在你就可能已经用扇子割下了我的头。”
随后他把烟袋放到了本该放的地方，
他的嘴里。
烟袋捕快对着烟嘴深深的吸了一口，
然后又吐了出来。
从他口中吐出的烟飘散在了夜空中，
飘散到了李西亭的脸上。
李西亭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嗽的很厉害，
眼泪似乎都从他脸上流了出来。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烟道捕快道：“这烟叶不是谁都能抽的。”
“也不是谁都能闻的。”李西亭道。
烟袋捕快道：“他们总说我抽的烟呛人。”
李西亭道：“呛人的烟很好抽？”
烟袋捕快摇了摇头道：“不见得是这样，就像一百个江湖高手也不一定能荡平青龙会一样。”
李西亭突然瞪大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圈很红。
“你知道那件事？”李西亭问道。
烟袋捕快道：“这本来就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你在五年前率领一百个江湖高手准备围攻青龙会总坛，可是那些江湖高手并未有几个活下来的。”
李西亭低头不语。
烟袋捕快又道：“可你知道那次讨伐青龙会到底有几个人活了下来吗?”
李西亭道：“只有两个。”
烟袋捕快摇头道：“你错了，其实活下来的人不只有两个。”
李西亭抬起了头问道：“还有谁？”
烟袋捕快道：“飞天犬。”
李西亭愕然。
“飞天犬并没有参加那次行动。”李西亭道。
李西亭对当时参加的每一个人都记得很清楚。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烟袋捕快道：“这点你说对了，他并没有参加你的行动，因为他是青龙会的人。”
李西亭再次震惊，
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连续震惊两次。
“你怎么会知道？”李西亭问道。
烟袋捕快道：“很简单，因为他是贼我是捕快，而且他还是个通缉犯。”
李西亭道：“你抓住过他？”
烟袋捕快道：“不止一次。”
李西亭道：“他并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人抓住的小偷。”
烟袋捕快道：“我也并不是个普通的捕快。”
说完便又抽了一口烟。
这一点李西亭并不能否认，
毕竟普通的小捕快并不能让李西亭甘拜下风。
李西亭问道：“既然他是青龙会那你为什么要放掉他？”
烟袋捕快道：“很简单。”
李西亭道：“怎么个简单法？”
烟袋捕快道：“放长线钓大鱼。”
李西亭道：“你要利用他钓出青龙会？”
烟袋捕快点了点头。
李西亭道：“想法是不错，可是飞天犬已经被烧死了。”
烟袋捕快的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之情，随后又说道：“可惜是可惜，不过他并不是我要放的鱼饵。”
“为什么？”李西亭不解的问。
烟袋捕快道：“因为飞天犬太过自负，而且他还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李西亭问道。
“他保守不住秘密，因为他太爱交朋友了。”烟袋捕快道。
“碰巧他又没有交朋友的眼光。”李西亭道。
这一点李西亭是知道的，
因为飞天犬和他在晚香楼喝茶的时候对他说了许多话。
可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多言的人总是很容易交到朋友的。
飞天犬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是多言的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把秘密随口说出来。
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讲出了秘密。
这样的人最容易受别人利用，
况且他还有一身偷盗的好本事。
李西亭记得飞天犬对自己说过他去江南黎家偷了一个珠子。
这就是个秘密，
某个人想要保守的秘密，
这绝对不会是个假的秘密，
飞天犬从不说假话。
一个诚实的贼，
想想就好笑。
三
“所以你觉得青龙会会被这样一个人给钓出来？”烟袋捕快问道。
李西亭摇了摇头，
青龙会里的每个人都神秘莫测，并且江湖上也少有他们的信息。
不仅因为他们强大的令人闻风丧胆，
还因为他们很聪明，
超乎常理的聪明，
“但你为什么要放他走？抓到他你会有很多赏金吧。”李西亭问道。
烟袋捕快道：“不仅有赏金，还有坦荡的仕途。”
李西亭道：“这些你都不想要？”
烟袋捕快道：“当然想要，发了疯的想要。”
李西亭道：“那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他实在不知道烟袋捕快到底在打什么鬼算盘。
烟袋捕快道：“我要用它钓鱼？”
李西亭道：“究竟要钓谁？”
烟袋捕快道：“这条鱼现在就在我面前。”
“咚咚咚”
打更人的锣声响起。
夜更晚了。
李西亭道：“为什么要钓我？”
“因为我要用你钓青龙会。”烟袋捕快深吸一口烟。
李西亭道：“那么说来我既是上钩的鱼又是钓鱼的鱼饵？”
他笑了，
笑得很开心，
这是他五年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烟袋捕快道：“可以这么说。”
李西亭道：“你可以把我杀了，因为我输给了你，你也可以把我抓进大牢，可你偏偏要让我做什么鱼饵。”
烟袋捕快道：“我并不会杀你，我也并不会把你抓起来，因为你是个好人，是个受人尊敬的好人？”
李西亭道：“江湖上的人可不这么认为，我也不这么认为，因为我表面上是为了江湖人讨伐青龙会，其实是为了让李家从青龙会里解脱出来，我是个自私的人，我的眼里只有自己。”
烟袋捕快道：“那你宁愿让那些人的死成为白费？”
李西亭道：“当那些人一瞬间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就会知道青龙会是任何武功都抵挡不了的。”
烟袋捕快道：“所以你才会害怕青龙会。”
李西亭道：“你不害怕？”
烟袋捕快道：“我害怕。”
李西亭道：“既然害怕你还要接近青龙会？”
烟袋捕快道：“因为我知道青龙会的秘密。”
几朵乌云飘过，
月光突然暗了下来。
李西亭道：“青龙会有什么秘密？”
烟袋捕快道：“青龙会杀人的秘密。”
李西亭不解。
烟袋捕快问道：“当你们去讨伐青龙会的时候你感觉到了什么？“
李西亭道：“我记不清了。”
这并不是李西亭刻意的隐瞒，
李西亭也并不擅长说谎。
因为当李西亭回过神的时候，
身边的人几乎都死了。
烟袋捕快道：“怪异。”
李西亭道：“怪异是什么意思？”
烟袋捕快道：“你说他们全都是在一瞬间死的对不对？“
李西亭点点头。
烟袋捕快又道：“那你又知道有什么武功可以一瞬间杀死那么多的江湖一流高手？”
李西亭摇摇头。
“就算是再厉害的武功，也不可能一瞬间杀死几乎一百个江湖一流高手。”李西亭道。
烟袋捕快笑着盯着李西亭。
“也可能是用毒，把毒散发到空气中，让闻到的人都毒发身亡。”李西亭忽然道。
“那你为什么没有死？”烟袋捕快反问道。
李西亭沉默。
烟袋捕快又问道：“他们身上可有伤口？死了那么多人不应该血流成河吗？”
李西亭摇摇头道：“我实在是记不清了。”
烟袋捕快道：“你这一点和飞天犬说的一模一样？”
李西亭道：“什么意思。”
烟袋捕快道：“也就是说你们的记忆都出现了偏差。”
李西亭不解，
他这一夜之间经历了太多事情，
烟袋捕快道：“这就是青龙会的秘密。”
“咚咚咚”
打更人的锣声再次敲响。
二人之间突然又陷入了沉默。
深深的沉默。
李西亭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烟袋捕快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李西亭道：“来杀你。”
烟袋捕快道：“你现在还要杀吗？”
李西亭道：“我打不过你。”
烟袋捕快道：“即使这样你还是要杀掉我。”
李西亭道：“为什么。”
烟袋捕快道：“因为只有这样青龙会才能上钩。”
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
一张烫金的喜帖。
他把这张喜帖递给了李西亭，
烟袋捕快道：“你一定要去。”
随后又在李西亭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西亭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他看着烟袋捕快，
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东方逐渐露出鱼肚白，
微风吹来春天的芳香。
火光照映在夜空之上，
连院墙边刚抽芽的大槐树上都冒出了火光。
院墙中的小房子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火星四溅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火中的房子倒了下去，
烟袋捕快的小房子倒了，
着火的房梁砸在屋中的一杆烟袋锅子上，
烟袋锅孤零零的，
李西亭把龙头飞镖插在大门前的空地上，
他必须要走了。
朝雾已散尽，
太阳从东方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