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
暮春,
朝阳刚升起不久。
城外下着细雨。
雨丝如纱幕,
一位老仆人牵着一匹白马,
马上坐着的一位白衣公子打着油纸伞。
老仆人当然就是王伯,货真价实的王伯。
他现在真的变成了一位老伯。
那坐在马上打着油纸伞的年轻人自然就是李西亭。
王伯已经被全城通缉,所以他需要伪装。
于是早上起来的时候李西亭就把他打扮成了一个老头子。
一个身穿青布麻衣,佝偻着腰,胡须花白的老头子。
“这胡子怎么一股怪味。”牵着马的王伯道。
“因为这是我从马尾巴上剪下来的。”马上的李西亭笑道。
现在他们在一家烧饼店门前停下了脚步。
庄记烧饼店。
烧饼店开在城外的荷塘边。
庄记烧饼店的烧饼很好吃这是大家公认的。
烧饼店的庄老板是个秃顶的老头,眼睛总是微眯着。
因为他无论见到谁都会笑。
即使对方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也一样会笑。
现在他的烧饼店前站着两个人。
一老一少。
年轻的人是公子,
年老的人是仆人。
老仆人淋着雨牵着马,
年轻的公子打着伞坐在马背上。
老仆人弓着背,微咳了两声。
“要一份既不脆又没有芝麻的烧饼。”仆人道。
庄老板眯缝着眼睛道:“你这种吃法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只不过他没有你这么老。”
仆人道:“那你的这个朋友一定很爱喝酒。”
庄老板道:“他不仅爱喝酒,而且每次喝酒的时候还不爱付账。”
二人相视一笑。
庄老板道:“王伯呀王伯,你现在真的是个名人了。”
仆人道:“所以现在我想问你最近城里有什么动静。”
庄老板道:“无非就是死了很多人,还有个倒霉鬼被全城通缉。”
这倒霉鬼显然就是王伯。
老仆人道:“百里顺风耳庄老板的情报不会就这么无聊吧。”
庄老板不说话。
他的秃头在雨中依旧闪闪发光。
老仆人又道:“我下次请你喝酒。”
庄老板这才笑道:“真是难得,既然这样,那就告诉你吧。”
老仆人拂了拂胡须上的雨水。
“唐云昨天进了城。”庄老板道。
“唐云?蜀中唐门的唐云?”老仆人问道。
庄老板点了点头。
老仆人皱了皱眉头,
坐在马上的公子也翻身下马。
蜀中唐门是一个不世出的家族,他们家族的人一般不会轻易来到江湖中。
但他们家族影响着整个江湖。
因为当他们要去杀一个人的时候,便会派出一个杀手。
唐家有专门的杀手。
唐家的杀手令江湖人闻风丧胆。
因为唐门的火药,暗器在江湖中赫赫有名。
而唐门的毒药在江湖中排第一。
当他们想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死。
没有悬念的死。
被杀的人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们甚至连自己的死法都不能选择。
“唐云为什么来到这里?”公子问道。
“自然是为了杀人。”庄老板答道。
一旁的老仆人陷入了沉思。
“走吧,他叫了叫身旁的公子。”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飞天犬昨天在城里被人烧死了。”庄老板道。
公子突然怔了一下。
“是那个小偷飞天犬?”老仆人问道。
“那是当然,毕竟飞天犬也只有一个,不过就是死的可惜,他也算得上是江湖里数一数二的神偷了。”庄老板叹了一口气道。
“那就是说昨天城里死了九个人。”老仆人陷入了沉思。
身旁的公子也并不说话,好像在思考着一些什么。
随后他们转身离开。
“一定不要忘了请我喝酒啊,王伯。”庄老板望着雨中远去二人的背影喊道。
老仆人挥了挥手。
二
唐云看了看他的双手。
他的双手干净而平滑。
这是一对保养极好的手。
他对他的这双手很有自信,
因为从他手中飞出去的四十四颗毒砂无一例外会打在对方的身上。
他从未失手过。
在他杀的人里面有该死的人,也有不该死的人。
但无一例外的是,
没有一个人能在他面前活着离开。
至少目前还没有。
唐云在唐家杀手中排在第二十七位。
但是他半年前就已经不是唐家的人。
就在昨天有个人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让他去杀一个人。
“就凭你是不可能杀掉他们两个的,所以我要求你杀掉他们其中之一。“那个人是这么对他说的。
但是唐云很自信,他也很骄傲。他从未失手过,因为他是专业的杀手。
他不容别人质疑自己。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他决定把两个人都杀死。
他坐在路边的茶铺中抿着茶,看着细雨中匆匆赶路的人群。
“你不必去找他们,你只要等着就好。”这是让他杀人的人对他说的话。
他并不是个听话的人,但是他并不敢反抗这个人的命令。
因为连唐云都觉得这个人很可怕。
如果他们两个人不死那么死的可能就会是自己。
所以唐云决定把两个人都杀掉,他觉得这是最妥当的做法。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为了捍卫自己身为唐家杀手的骄傲。
虽然现在窗外的细雨伴着春风令人感到舒适和安逸。
但是唐云只感到焦躁。
因为至今他要刺杀的人还没有出现。
他已经等待了一天。
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因为如果任务失败的话他的下场可能就会是死。
就在这时,一个牵着马的白胡子老头映入了他的眼帘。
马上还坐着一位打着伞的白衣公子。
唐云充满血丝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因为他要杀的两个人现在就在他的眼前。
唐云的眼神很好使,
任何人的任何伪装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曾经有一个他要杀的男人伪装成了一个女人,
一个毫无破绽的女人,
但他还是死在了唐云的毒砂之下。
唐云身形掠起飞出了窗户。
几乎在飞出的瞬间,他抬起右手,四十四颗毒砂笔直飞向牵着马的老头和马上的白衣公子。
稳定的双手和老道的经验让唐云对自己很有自信。
因为已经有无数人死在了他这招下。
但就在他以为二人必死无疑的时候,坐在马上的年轻人突然翻身一跃,撑起了他手中的油纸伞。
油纸伞飞快地旋转着,
雨水混合着毒砂飞向了两边。
白色的衣袂随风飘起。
“唐家的杀手连一击必杀都做不到这就是个耻辱。”
这是唐云在逃跑的路上对自己说的话。
虽然白衣公子的反应之快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还是凭借着杀手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逃离了现场。
当他发现他的毒砂被马上的白衣青年用油纸伞挡住了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再一次出手。
并不是他不敢,
只是他没有机会了。
因为他杀人的时候只带四十四颗毒砂。
但是唐云知道有一个人会死。
他看见了白衣公子手中的油纸伞并没有挡下他全力的一击。
如果杀掉那两个人之中的一个那么另一个便会拼命为自己的朋友报仇。
而且他们必会为朋友用尽全力。
这便是仇恨的力量。
这也是友情的力量。
三
雨越下越大了。
牵着马的王伯现在很震惊,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
有人会藏在路边的茶馆里暗杀他。
如果不是因为李西亭用伞帮他挡住了毒砂,他现在早就已经魂归西天。
那个杀手毫无疑问就是唐云。
只有唐家的人出手才会如此干净利落。
连击杀失败后的逃跑都如此果断。
但他现在并不想去追唐云。
因为李西亭的脸色很不好。
油纸伞并不是盾,
即使伞旋转的再快它也只是一个挡雨的工具而已。
王伯知道李西亭的武功很好,
因为他们的师父都是同一个人。
但是唐云的武功也并不在李西亭之下。
所以毒砂并没有全部被挡掉。
有几颗毒砂穿过油纸伞打中了李西亭的左肩。
他的白衣被鲜血染红。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
王伯的心沉了下来。
因为唐家的毒药在江湖中排第一。
令人恐惧的第一。
唐家的毒除了下毒者手里有解药之外,
江湖中几乎无人可解。
雨滴已经浸湿了王伯的衣襟。
突然有三个人出现在王伯的面前。
三个熟悉的人。
三个捕快。
令王伯头痛的三个捕快。
王伯现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宁愿被抓也想让李西亭活下来。
他现在只想让李西亭活下来。
烟袋捕快看向了王伯身边的李西亭。
他突然对旁边的大小头捕快说道:“你们两个快去追杀手,这里交给我。”
大小头的身影随即消失。
李西亭的脸色开始逐渐变黑,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
王伯盯着烟袋捕快的眼睛。
烟袋捕快也盯着王伯的眼睛。
“去长乐寺,里面的和尚会解此毒。”烟袋捕快说道。
王伯震惊。
“你最好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烟袋捕快又说道。
“谢谢你。”王伯道。
随后他带着已经昏迷的李西亭策马奔向长乐寺。
马上的王伯在想一件事。
烟袋捕快绝对看破了自己的伪装。
但他为什么又放走了自己。
白马带着二人绝尘而去。
他看着怀中的李西亭,只希望白马能再跑快些。
但他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一个人在疯狂追赶。
春雨打在王伯的脸上。
四
“一日找不到珠子我就一日不回来。”
黎漾的脑海里一直在回响着这句话。
她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嘴硬。
如果当时稍微好好理智思考一下,
如果当时没有被怒气冲昏头,
如果当时没有拒绝两个姐姐的帮助。
她现在或许已经回到了家。
但是她现在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
因为现在关于面具人的线索只有两条。
第一条:他是个男的。
第二条:他腰上挂着一块玉牌。
这些都是晚香楼的老板娘说的。
黎漾当时还想从老板娘口中知道更多线索。
可是无论黎漾接下来怎么问,老板娘都只回答她不知道。
或许是老板娘故意隐瞒,
又或许是老板娘真的不知道。
她当时非常想拿碧玉剑架在老板娘的脖子上。
但是她并不敢这样做。
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腰间挂玉牌的男人当然很多。
也可以这样说:只要是男人,腰间总会挂一块玉牌。
在大街上,在餐馆里,在酒家中。
挂着玉牌的男人无处不在。
所以黎漾从早上起床之后就开始寻找。
她忽略了路边的乞丐。
因为乞丐的腰上是绝对不会挂玉牌的。
但他找了七七四十九个男人之后也依然没有头绪。
因为她看见腰间挂玉牌的人就会问:“你昨天去过极乐楼吗?”
其中二十一个对她说:“要不要一起去?”
还有十五个人对他说:“小伙子,你现在还不到去的年龄,等长大再去吧。”
还有剩下十二个会说:“没去过!”这是依偎男人身旁的女人对她说的。
她平日里最喜欢下雨天,
但是却不喜欢下雨的今天。
黎漾淋着春雨。
一阵凉意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即使这样,她还是很美。
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女人。
因此她决定下次出门不再穿男装了,
她决定拿出她的碧玉剑,
即使会被人认出身份,
即使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已经忍无可忍。
就算是死,她也要找到那个面具人。
但是她现在感觉到喘不过气来。
因为束胸的布条绑得太紧了。
于是她打算去路边的茶馆喝口茶。
她点了一壶平时自己最喜欢喝的碧螺春,一口气全部倒进了肚子里。
这是江南的味道。
她瞟了一眼窗边,
突然发现有个坐在窗边的人很奇怪。
那个人左手端着茶杯,但眼神却一直盯着窗外的人群。
他的右手袖子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他的脚一直在发抖。
突然,他将右手袖中的东西射向窗外一位牵着马的老人。
是暗器!坐在一旁喝茶的黎漾惊叹道。
就在她正要担心老人的安慰时,马上的年轻人已经用油纸伞挡住了毒砂。
好功夫。黎漾心里暗暗赞叹,
她又想到了她自己,
如果暗器射向的是她的话,
她一定能用她的碧玉剑挡下来。
但她却发现白衣男子倒下了。
不仅如此,
她还看到了昨天的三个捕快,
但真正令她震惊的是那个白衣男子的腰上赫然挂着一块玉牌!
白色的玉牌!
在她看见玉牌的一瞬间就有一种感觉。
白衣男子就是面具人!
这种感觉从未如此确定过。
现在的她正在全力追赶着马上的二人。
疾驰的白马溅起泥水,
泥点打在黎漾的脸上,
她的脸上有愤怒也有紧张。
她并没有发现她的帽子被风吹落,
一头乌黑的秀发随风飘动。
现在她的眼中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