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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城市很近家很远

张秋明和陈智力进的不是一个工厂,一个在玩具厂,一个在家具厂。两个厂都经常加班,尽管他们在城市边缘租下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但是他们在一起相聚的时间却很少,只有在陈智力连续加班后获得一个休息时间,张秋明才有机会同陈智力聚在一起,夫妻间也才能够找到温存的机会。对于一对新婚宴尔的小夫妻来说,十天半月才相聚那么一回,渴望和等待见面的机会就成了一种煎熬。春天来临了,一部分民工都返乡去种庄稼而工厂里的工人就更加吃紧,厂方为了赶进度常常叫工人们加班,一加就是四五个小时,张秋明回家就常常碰不到陈智力,即使两个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张秋明也感觉到陈智力的气势大不如前。

下班走进出租屋的张秋明看不到陈智力,心中就感觉空空荡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有时连饭都懒得吃就早早躺到了床上。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就特别想着他们都在家的那些日子:一同上坡干活,一同携手回家,一同做家务,相拥相偎躺到床上聊天……那是多么惬意的日子啊。

张秋明听到门响时,并没有意识到她没有把门关好,而以为门是被陈智力打开的。当意识到进来的不是陈智力时,她的头上、脸蛋以及颈部已经全部被一件衣服给蒙住了。张秋明在疼痛中挣扎,叫喊,在床上滚动,大约挣扎了十多分钟,张秋明已经没有了力气,也失去了挣扎的勇气。等她感觉到蒙在脸上的衣服有所松动时,她使劲地摔开了蒙在脸上的衣服,好一会后眼睛才慢慢睁开。但她却什么也看不见,屋里的灯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关上了。刚才压在脸上的那一双手现在已经移到了她的乳房上,并在她的乳房那个地方来回游荡着,无论她怎样挣扎,那手就像一块磁铁一样,紧紧地依附在乳房上。张秋明使劲呼喊陈智力的名字,嘴巴张开刚喊了一声,一个声音就恶狠狠地说:再喊,再喊就整死你。张秋明不敢再出声。而此时陈智力还在厂里紧张地干活,老板说今天不加班,只要把手上的活干完就可以回家去休息。陈智力就想早点把活干完,然后回家给张秋明一个惊喜。

张秋明摸到一只枕头,她只能用这只枕头来做最后的抵抗,她把枕头当作武器向压在她身上的那个人打去,那个人的头扬了一下,枕头被挡开了,枕头被挡开时那人的手也从她的乳房上移开。当张秋明听到枕头掉落地上的声音时,那双手又重新落到了她的乳房上,随后一张嘴也落到了她的脸上、眼睛上、鼻子上和嘴巴上,随后自己的身体也被一个强壮的身体紧紧压在了床上。张秋明努力呼喊陈智力,说智力快来救我,我快完了。但她的声音却没能从喉咙里冲出来,一张大嘴已经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她能够送出声音的地方。

待一切过程像水上的波澜归于平静之后,张秋明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身上的那个黑影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张秋明打开灯,看到自己的乳头上有两个深深的牙印,疼痛从牙印里漫出来,慢慢扩散然后一下子就浸透了她的全身。张秋明用手在乳头上轻轻地揉着,揉着揉着疼痛感就减轻了许多,揉着揉着张秋明就听见自己喊了一声,但喊的什么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也许喊的是丈夫陈智力的名字,也许喊的是别的什么?因为还没有等她弄清楚自己喊的是什么,疼痛和屈辱的浪潮就让她昏了过去。

张秋明感到有点口渴,她想去找水喝,从床上爬起来时她才感到自己的身子就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她才穿上衣服并走过去端起水杯,喝下大半杯水。随后张秋明将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屋里所有的东西都还整整齐齐地放在它们原来待着的地方,没有被动过也没有被翻找过的痕迹。什么东西都没有缺,衣服口袋里的一百多元钱没有被动过,放在床垫里的三张存单也没有被动过,存单上的数字全部是她和陈智力这一年多打工的积蓄,已经有了五位数字。也就是说这个人进家来的目的不是为了东西和钱,而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个人是谁呢?正在张秋明努力去想那个人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声音把张秋明吓了一大跳,她紧张地问是谁,听到陈智力的回答,张秋明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来。

陈智力进门看到张秋明站在屋子中央,两眼紧盯着自己,这让他感到有一点奇怪。以前他每一次回到家,张秋明都已经睡到了床上。但他并没有多想,而是关切地问张秋明:

你怎么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张秋明看见陈智力的那一刹那,心都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她没有想到陈智力现在会回来,她更弄不清楚陈智力现在为什么会回来?陈智力的问话灌进她的耳朵里,她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陈智力从黑夜里挤进有光线的屋子里,五官挤在灯光下,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陈智力看到张秋明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他以为张秋明刚刚被自己惊醒。关上门后,他走过去拉起张秋明的手,轻轻问她是不是我吵到你了,我本来今晚是要在厂里加班的,老板后来不要我们加班了,我没有告诉你是想让你有一个惊喜,没想到吵到了你。陈智力对张秋明说你先去睡吧,我洗好脸后就马上过来。

陈智力洗脸时想把房间的灯关了,这是陈智力的习惯。每次回家晚了他不会轻易去打开房间的灯,目的就是为了让张秋明好好休息。他的手刚一接触到开关绳,张秋明就大声喊了起来:

不,不要关灯。

张秋明的声音把陈智力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把手从灯绳处拿开,张着嘴巴不解地看着张秋明。在陈智力的目光注视下,张秋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努力笑了一下,做出撒娇的样子对陈智力说:

我不想关灯,我要看你洗脸,我要等你一起上床。

陈智力还站在原处看着张秋明,张秋明过去推了他一把,叫他快点去洗。此时的张秋明已经完全恢复了情绪。

陈智力拥着张秋明躺在床上,陈智力的手伸向张秋明的身上,张秋明条件反射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她的这个动作吓了陈智力一大跳,陈智力不快地问:

你怎么了?

张秋明抓住陈智力再一次伸过来的手,把它们从自己身边拿开,轻轻说我也想洗一洗,汗太大了。

张秋明走进卫生间,关上了卫生间的门。陈智力躺在床上,想着进家时张秋明的一些反常行为,总觉得今天晚上张秋明的行为有些不可思议。张秋明回到床上时,陈智力要把灯关掉,张秋明不让,陈智力看了张秋明一眼,张秋明的脸红红的,就像三月的桃花一样鲜艳夺目。陈智力突然想到刚谈恋爱,他和张秋明第一次在老家桃园里幽会时的情境,那时张秋明的脸红红的,就像是桃花粘到了脸上,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在白天也是在野外幽会。

张秋明和陈智力并排仰躺在床上,张秋明叫了一声智力,陈智力支起身子,把张秋明拥入怀中,当他习惯性地用手往张秋明的脸上摸去时,却摸到了一手的泪水。陈智力惊住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陈智力问:

秋明,你怎么了?

张秋明对陈智力的问话未作任何反应,索性让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从脸上流下来。陈智力一边叫着张秋明的名字,一边手足无措地在张秋明的脸上、手上、身子上轻轻地抹着,他感到无法理解,张秋明怎么说哭就哭了呢?

好久好久以后,张秋明才止住哭声,她把自己往陈智力的身上靠了靠,用一副幽幽的口气对陈智力说:

智力,我们回家种地吧!

陈智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想看到张秋明脸上的表情。黑暗中他没有办法看清楚,他只能用手把张秋明紧紧抱住,让张秋明光滑的皮肤和自己的皮肤紧贴在一起,使张秋明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一起有节奏地运动着。陈智力问张秋明刚才说什么,张秋明这一次加大了音量说:

智力,我们回家种地吧!

张秋明昨夜一夜都没有睡好,睡梦中有一个人老是紧紧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个人一会儿是陈智力,一会儿又是她不认识的人。她刚迷迷糊糊地睡着,陈智力就把她叫醒了,起床时她看到窗外已经透出了朦胧的晨光。陈智力的厂子比较远,每天总是比她先走出家门,出门前陈智力对她说:

秋明,我先走了,早餐我已做好放在桌子上。

说完这句话,陈智力就推开门走了出去。这就是陈智力和张秋明两个人在城市谋生的生活,每天去上班,两人就是这么匆匆忙忙各奔东西。告别就像是一种公式,就是那么一两句简简单单的话,有时连这两句话都可以省下不说,起床后两人共同合力把早餐做好,匆匆扒拉进肚子里,然后就匆匆锁上门离开。出门后一个往东一个往南,就像两个完全不相识的陌路人。

张秋明对着镜子梳妆时发现自己的眼圈红红的,用粉描了好多遍才勉强能够盖住。

走出家门之后,张秋明的身体还是感到了一种不适感。她感到害怕,害怕大街上的人和工友们,会从她脸上的变化看到她昨夜所经受的耻辱。

一直到走进厂区,张秋明的情绪才基本恢复,她的心什么也不敢再想了,一走上工作台她就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打工妹。张秋明是厂里的老工人,也是很娴熟的技术工,平时的活干得又快又好。但今天张秋明的手却不大听使唤,别人的活出来了她的活都还没有开始,大脑老是集中不起来。紧张的干活阶段没有谁发现她的反常,直到工间休息时见她还站在工作台上发呆,几个要好的姐妹过来叫她,叫了好几声她才听见。姐妹们问怎么了?张秋明却答非所问地不是说这就是说那,直到管工的过来问她是不是家中出事了她才清醒过来。

进入生产旺季,工厂的活越来越紧,张秋明与陈智力在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少,特别是陈智力的工厂进行调班,陈智力调到夜班,他们两人就很少再有见面的机会。上白班的张秋明下班回到家,看到的只有陈智力为她做好的饭菜。开始张秋明吃着这些饭菜还感到很温馨,独自吃了一个多星期后,张秋明开始感到腻味。一天下班,张秋明在外边的小吃摊上吃了一小碗面条,进到家后,把陈智力做好的饭菜倒进了下水道。她和陈智力没有冰箱,这样的饭菜如果不吃掉,第二天就会变馊。第一次倒掉陈智力做的饭菜,张秋明觉得过意不去,觉得很对不起陈智力,第二次第三次倒掉,张秋明就觉得自己是在侮辱陈智力了。一天快要下班,张秋明给陈智力打了一个电话,她知道陈智力这个时候该起床做饭了,她对陈智力说:

智力,今天不要为我准备饭菜了。

陈智力问她为什么?她说:

我不想吃饭了,过一会我回来自己煮面条吃。

打过几次电话,陈智力就对张秋明说:

你也不要光吃面条,不行的话,你就在外边买吃吧,吃饱吃好,第二天才有精神干活。

张秋明很想对陈智力说:智力,难道你就只知道吃饭干活吗?但是张秋明没有说,她什么都没有说。

张秋明一直有一种预感,预感到那个曾经侵犯过她的人还会再来,于是每天回家,有意无意地不把门关死,进家也没有把灯打开,而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睁大眼睛紧盯着那道虚掩的门。张秋明渴望那个人来,又害怕那个人来,她就在这种焦躁和难耐中,一天天地期待着。

终于等来了那个人。他进门时张秋明就看到他了,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张秋明说,你终于来了。张秋明的话吓了那个人一跳,那个人一下子就站在了门边。张秋明又说:

你胆真大,你就不怕我报警吗?

那个人不说话,还是在门边站着。张秋明注意到他很紧张,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虽然他的脸上蒙着一块布,但露着的那双眼睛,却不停地转动着东张西望。这一刻,张秋明看到了那眼睛后面的胆怯。张秋明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也知道害怕。张秋明就想,这个人肯定也是一个打工仔,肯定还不是那种很坏的人。

那个人在门边站了好一会,终于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当他看到屋里只有张秋明一个人,看到屋里不像是潜伏着危机,他终于开口了,他说,我知道你不会报警,我知道你也想我。

他的话一出口,张秋明就很生气,张秋明对那个人说:

你凭什么知道我不会报警?你凭什么说我一定会想你?

那个人说:

凭我的感觉,那天从你这里出去,我就知道你不会报警,我知道你也很寂寞,我知道你也想得到男人的安慰。

那个人边说边向张秋明走了过来,不容张秋明多说,就一把把张秋明抱进了怀里。张秋明闻到了一股气味,一股男人的气味,这股气味与丈夫陈智力的气味,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陈智力的气味是压抑的气味,是沉重的气味,是让人感到疲累的气味。而这个人的气味却是一种放荡的气味,是一种无所顾忌的气味,是让人什么都不想,只想尽情去享受男女之悦的气味。张秋明的心中还在挣扎,还在自欺欺人地做着与身体的需要有着截然不同感受的挣扎。张秋明一边无力地推着那个人,一边说:

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是在犯罪吗?

那个人更紧地拥着张秋明,用嘴隔着那层蒙脸的布,吹气如兰地在张秋明的耳边说: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在犯罪,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那天晚上从你这里出去后,我以为你会报警,我就躲了起来。后来我忍不住又偷偷地来看过几次,见你没有报警,发现你回家时,门还总是没有关死。开始我以为是你给我做的圈套,我就在你家的附近观察了许久,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想就是你给我安圈套我也要来,同你见一面就是被抓住了也值得。

那个人的话让张秋明恨死了自己,可是那个人却没容她多想,那个人把张秋明更紧地往他的怀里拉,张秋明的乳房隔着衣服很紧地贴在了那个人身上。张秋明感到自己的乳房胀了起来,很紧地顶在那个人的胸膛,张秋明也感觉到那个人也很紧地抱住了自己。尽管如此,张秋明的内心还在做着苦苦地挣扎,内心在一遍又一遍地叫唤着:

智力,我是被强迫的,我不想背叛你,我真的不是自愿的。他是在犯罪,是他强迫我的。

那个人无法知道张秋明此刻的内心所想,他只知道他的需要,他只知道张秋明也有这种需要。张秋明的那两个乳房就像两座活火山,烧得他的心什么都不想了。他的手从张秋明的衣服里伸进去,一下子就捉住了那两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乳房,他在捉住的那一刹那闷哼了一声,张秋明也在那一刻呻吟了一声,一股快感就从乳房漫向了全身。

张秋明终于被那个人抱到了床上,张秋明一边挣扎一边喃喃地说:

你是在犯罪,你是在犯罪!

那个人脱掉张秋明的衣服,不,准确地说,是张秋明在帮助那个人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衣服被脱下来后,张秋明就知道,现在自己的这个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它已经不再听命于自己的意识,欲望已经把它引向了罪恶。那个人也脱光了衣服,当他扑到张秋明的身上时,张秋明对他说:

把你脸上的布也取下来吧。

那个人就在那一刻呆了一下,直到张秋明又说了一遍。片刻的犹豫后,那个人还是把脸上的面罩取了下来。于是,张秋明就在黑暗中看到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很年轻而且还略显稚气的脸。张秋明想,这张脸可能二十岁都还不到,张秋明于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那个人向张秋明进攻了,他用手在张秋明的头上、耳朵、脸上、身上、大腿上揉来揉去,张秋明叫了出来,张秋明一边扭曲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大声地叫着说:

你这个魔鬼,你是在犯罪。啊!你这个魔鬼,你是在犯罪,你是在犯罪!

那个人像是为了安抚张秋明,更像是为了制止住张秋明的叫喊,用嘴不停地在张秋明的脸上寻找着,他终于找到了张秋明的嘴,然后用嘴堵住了张秋明的叫喊。觉得这样做还无法制止住张秋明的叫喊,他又把舌头伸进了张秋明的嘴里,同张秋明的舌头搅在了一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个人从张秋明的身上歪了下来,躺到了张秋明旁边。张秋明的意识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她嗅到了欲望结束后身体发出的汗臭,男人的汗味混合着欲望的味道,弥漫在她的四周。她的身上出了一层细汗,骨头几乎被刚才的疯狂震散架了。她知道他就躺在自己的身边,是一个伸手就可触摸到的真实男性躯体,刚才就是这个男性躯体,带给她那种犯罪般的快感,让她产生罪恶,而且这个罪恶让她觉得自己很贱很不要脸,让她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城市夜晚的喧闹和来来往往的车辆声音,从张秋明的耳边飘过,她想从这些声音里辨出靠近门边的脚步声,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喊叫,这样她就可以得到解脱,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她听到了一个叫门声,但那不是在叫她的门,所叫的门打开后,那个叫门声很快就干干净净地消逝了。

躺在身边的那个人坐了起来,张秋明听见了他下床找衣服的声音。张秋明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并对那个人说:

不准走!

那个人愣了一下,然后继续找衣服,找到衣服后从衣袋里摸出一张钱,塞到张秋明手里,对她说:你拿去吧。

凭感觉,张秋明知道手里的这张钱是一张一百元的大票,那个人把钱塞进她手里时,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要说刚才那个人带给她的是犯罪感的话,那么现在这张钱带给她的就是最大的耻辱,这个耻辱不但侮辱了她的人格,还侮辱了她的感情。张秋明抹了一把眼泪,把手中拿着的钱扔在床上,跳下床从那人的手中抢下衣服,扔到了远处,对他说:

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那个人待了一会,对张秋明说:

真的,我只有这么多,而且还是今天刚从一个老乡那里借来做生活费的。不信我去拿衣服来翻给你看,一点多余的都没有了。

张秋明给了那个人一巴掌,那个人捉住了张秋明的手,那个人说:

我长这么大除了被父母打过,还没有被外人打过,我要让你记住打我的代价。

那个人又把张秋明扑到床上,用赤裸着的身体向张秋明进攻起来,一边进攻一边恶狠狠地说:

我叫你打我,我叫你打我,我要叫你付出代价!

张秋明和那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那张钱在他们的身子下也被碾来碾去。开始,张秋明还感到钱硌在自己的背部所带来的痛楚,不一会她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有身体深处的那种快感,才带给她最真实的感受。

待一切都平静下来,张秋明的手还紧紧地搂在那个人的腰上,那个人想掰开张秋明的手,刚一有动作,张秋明就把他抱得更紧。张秋明对他说:

你休想就这么走了,我是不会让你就这么走掉的。

那个人对张秋明说:

可我什么都没有了,真的。要不,你叫警察来抓我吧,我保证不跑。

张秋明不说话,而是把头更紧地往那个人的怀里拱,然后一口就咬住了那个人的胸部,咬得那个人大声叫了起来。

张秋明把嘴从那个人的胸前移开,然后对那个人说,你走吧。

那个人穿好衣服,张秋明从床上摸出那张已经被碾压得皱巴巴的钱,递到他的手里说:

把你的钱拿去。

那个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张秋明手里接过了那张钱,并又拥抱了张秋明一下,轻轻在她耳边说:

我会记住你的。

在那个人转身的时候,张秋明叫住了他,张秋明对他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说出了一个名字,他说这名字是真的,他不会骗张秋明。那个人还说了一个地址,说那个地址是西部某省一个边远的山区,说那里很穷,生活在那里的人都没有钱用。

那个人还说他今年二十二岁,从家出来已经半年了,由于没有文化,在这里找不到工作,从家带来的钱用完后,就在老乡那里东一顿西一顿地混饭吃。老乡们见他迟迟找不到工作,就开始嫌弃他,慢慢疏远他,他只好到处流浪。白天害怕查暂住证,他就到山上去住,晚上才从山上下来找点吃的东西。

张秋明一直在听,一直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张秋明没想到他会对她说这么多,没想到他会把什么都告诉她。一直到他说完,张秋明都没有说一句话。那个人不再说话时,张秋明开口了,张秋明对那个人说:

没有文化没有本事,你出门来做哪样?你以为这里的钱是好找的吗?

那个人说他家太穷了,他才想到走出来。开始听人说这边的工作好找,没想到这边可做的事情虽然很多,但哪个地方都不喜欢他这样一点技术没有,也没有多少文化的人。他说他现在很想家,又不敢回家,家里还指望他找钱去为家里修房子呢。

又是贫穷,又是房子。张秋明的心疼了一下,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和丈夫的努力,想到了现在还在厂里加班的丈夫,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贫穷,因为房子吗?

张秋明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两百元钱,递给那个人,对他说:

拿这点钱做路费回家吧,回家跟父母好好种地,你还小,不要在这个地方学坏了。

那个人没有接张秋明手上的钱,向张秋明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直到门在他的身后被关上,张秋明都还没有从愣神中醒过味来。

半个多月后,陈智力的厂里不再加班,他终于又有了和张秋明在一起的机会。然而,张秋明却再也找不到从前两人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这一点陈智力也感觉到了,而且,陈智力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是大不如前。躺在床上,夫妻间也不像从前那样去渴望身体上的接触,相反触摸到对方身体后却带来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夫妻之间的生活已经很次要,他们只是想通过身体的接触来取悦对方,维持夫妻间那点仅有的亲情关系,让对方从心理上得到一种快乐和安慰。但越这样他们越感到很不如意,太多的不如意更让他们感到很失落。

陈智力睡不着,张秋明睡不着,这种失眠已经困扰他们很长时间。即使是很深的夜晚,有一个人的身体轻轻动一下,另一个人的身体马上就会做出反应。张秋明说智力我睡不着,陈智力也说这鬼天气,闷闷的让人一点都不好睡。

有一天张秋明对陈智力说她可能怀孕了,陈智力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拉着张秋明问:

不是说好我们现在不要孩子吗?

张秋明说已经怀上了,你说怎么办呢?

陈智力问,是哪个时候怀上的?张秋明说她也说不准准确时间,反正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于是陈智力就扳着时间算,却算不出个所以然。陈智力的大脑恍恍惚惚的,他感到很沮丧。有孩子就意味着原来的计划全部被打乱,或许还不能正常去上班,不能正常上班,希望通过打工找钱回家修房子的愿望就很难再实现。

张秋明问陈智力要不要这个孩子,陈智力不说话,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张秋明又问了一次,陈智力才回过神来,他反问张秋明:

你说呢?

张秋明的内心是复杂的,自从怀疑自己怀孕以来,她的内心就一直在斗争着。她感觉这个孩子不是陈智力的,而是那个人的。说心里话,她想要这个孩子,但她又害怕要这个孩子。她很希望陈智力对她说不想要这个孩子,于是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去把这个尚未成形的生命,从她的身体里驱除出去。而现在陈智力又把这个问题抛给她,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犹豫了好久,她生怕打破什么东西似的又去征求陈智力的意见,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我去做掉吧?

陈智力把张秋明紧紧抱在胸前,像抱一个宝贝,双手不停地在张秋明的身上摩挲。张秋明的眼泪流了出来,流在了陈智力的脸上,陈智力一边帮张秋明擦泪,一边对张秋明说:

我虽然还听不到孩子的声音,但是我摸到了他的声音,他好像在对我说:我是你的孩子,请你让我留下来吧。

张秋明哭得更厉害了,张秋明边哭边说:

不,他说他还不愿意来,是不是智力?孩子是这么说的,他说他来得不是时候。他说他会给我们增加许多负担。

张秋明的话还没有说完,陈智力也流出了眼泪,他没有让眼泪从眼角流出来,硬生生地把流到眼角的泪花咽了回去。他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叹得很长。陈智力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听到张秋明说怀上孩子后,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动员张秋明把孩子做掉,他知道这样做对张秋明来说是残酷了一点,但至少他们还可以继续打工,还能够赚到更多的一点钱,然后再去生一个孩子。现在一切都乱了,如果张秋明一开口,就对陈智力说想生下这个孩子的话,陈智力会提出反对意见。当张秋明说不想要这个孩子时,陈智力就在那一瞬间改变了自己的主意,他突然想自己不能太自私了。是的,他们太寂寞了,张秋明太寂寞了,有一个孩子对于他们来说,日子可能会更欢快一些,虽然有孩子以后,他们现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会被打乱,至少他们的生活压力,会因孩子的到来所生出的家庭乐趣而得到缓解。

张秋明刚才一直都还在犹豫,该不该要这个孩子?她也一直在想,如果陈智力提出反对意见不想要这个孩子,她还会考虑一番。刚才她说出的那一番话,一半是征求陈智力的意见,一半是试探陈智力的态度。陈智力越说要留下这个孩子,她就越觉得对不住陈智力,她委实想把孩子生下来,给陈智力一次做父亲的机会,她又害怕把孩子生下来。如果生下来的孩子不是陈智力的,她的心会一辈子都得不到安宁。

陈智力请了一天假,陪张秋明到医院去检查,检查完后医生疑惑地看了他们很久,然后才对他们说,张秋明没有怀孕,张秋明的例假没有按时来,是因为内分泌失调造成的。这种情况往往是因焦虑、生活压力增大和心情烦躁不安,而出现的一种暂时现象,只要注意把生活调理顺当、把心情调整好就会慢慢好起来。

医生说话时,陈智力看见张秋明的脸红了一下。陈智力想,张秋明怎么就那么傻呢,自己怀不怀孕都不知道,要跑到医院里来出这个丑(至少陈智力认为让别人来评判自己是否怀孕是一件丑事)。陈智力和张秋明悻悻地从医院走出来,走到大街上,张秋明说,智力,我们还是去上班吧,这样我们就只算请半天假,我们还可以拿到半天的工资。

分手后张秋明就坐公共汽车去了她的厂里,张秋明叫陈智力也坐车去上班,陈智力答应了。可陈智力没有去坐车,陈智力不想去上班,送走张秋明,陈智力就这样闷头闷脑地在大街上走着。

陈智力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身上带着浓香,还没有看清所撞的人,一股浓香就钻进了陈智力的鼻孔。陈智力说对不起,可是被撞的那个女人说,她那里被陈智力撞疼了,问陈智力怎么办?说这话时,女人挺着她那高耸的乳房,用手指给陈智力看,说刚才陈智力撞的就是那里。陈智力只看了一眼就把眼睛别向了远处,陈智力发现自己在看女人时,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种不干净的想法。陈智力连说了几声对不起,想绕开女人向前走去,路却被女人挡住了。

女人把手搭在陈智力的肩膀上不让他走。女人对陈智力说,你不能就这么白撞我,你要给钱,不然我就喊了,我说你对我耍流氓。陈智力想挣脱,女人却用高高的乳房裹住他。陈智力忽然明白女人是干什么的了,陈智力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陈智力把同女人撕扯着的手收回来,并顺势抚到了女人的脸上,然后慢慢地往下移,他终于触摸到了女人高耸的乳房。陈智力对女人说,姐姐你好靓啊,撞疼这么靓的姐姐,我的心也不好受,干脆我连人都陪给姐姐吧。

女人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上午,期待了大半天,都没有等到她想等的人。从她身边经过的人倒是多,但那些人都不愿意靠近她,还有些人在经过她身边时就把脸别往一边,偷偷往地上吐口水。女人不在乎,她对这些反正已经习惯了。女人看到别人吐口水时心里就不痛快,就在心里骂,女人恨恨地骂那些人装什么假正经,说不定比老娘还更龌龊。

大半天没有生意做女人的心里很烦躁,烦躁的女人就没有好心情,没有好心情的女人看哪一个人都不顺眼,女人就想骂人。女人骂人是用心骂,女人把所恨的人从心里翻出来,一个个地骂,一遍遍地骂。女人开始是骂那些有着同她一样职业而又比她年轻的女人,骂那些把男人从她身边抢走的年轻女人。骂完那些年轻女人,女人就骂大街上的人,骂那些一个个从她身边经过而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男人。女人站在那里用心一遍又一遍地骂,直骂得心火上涌,也没有哪一个人肯上前去搭理她。

女人想,自己不能白白在这里站大半天,这时候女人就赖上了从这里经过的陈智力,女人原来只想从陈智力那里讹两个钱,女人没想到陈智力是那样的善解人意,还是那样的年轻,说出来的话更是那样的可人。陈智力的话让女人忘掉了心中的所有不快,像是刚刚尝了一口蜜,甜味还留在舌尖,并从舌尖上荡漾到心坎里。女人从来没有听到男人对她说过这么好听的话,很多男人到她那里就是急急地扑到她的身子上,把多余的能量释放到她的身子里,完事后裤子一拉,把钱往她身上一摔就急匆匆离开,走时都不多看她一眼。女人知道陈智力的话不会有很多真实的成分,可是她爱听,尤其是在这里站了大半天,受了这大半天的冷遇后她更爱听。

女人把嘴靠近陈智力耳边说,兄弟你蛮懂风情的嘛。你这个人姐要了,姐保证让你舒舒服服。你不要看那些人比姐年轻,她们的功夫还没有姐的高呢。

陈智力被这种声音迷惑,整个灵魂似乎已不属于自己,他现在只想更紧地抓住这个女人,不使她离开自己的身体。陈智力把女人搂住,陈智力的胸碰到了女人的乳房,陈智力的脸感受到了女人嘴里呼出的热气。

陈智力和女人像两个热恋中的情人,攀肩搭背朝不远处的出租屋走去。出租屋里是安静的,语言成为多余,只有动作才是这里最需要的。

大街上的人一个个从出租屋边走过,车子也一辆辆从不远处驶过,这些全然不影响出租屋里两个人的激情。陈智力像做了一场梦,在这个白天之前,他从来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与张秋明在一起,只是一种需要,根本就谈不上什么享受,而这个女人却带给他许多全新的感觉,让他懂得男人和女人间的那点事,不光是一种需要,同时也是一种享受。

完事后,陈智力掏出二十元钱给女人,女人不接,说要五十元。她说,没有五十元你就别想从这里走出去。陈智力犹豫了一下,把二十元放回衣服的口袋里,重新掏出了一张五十元的大票。女人接过钱后赶陈智力下床,陈智力还想在女人的床上多躺一会。女人说,不行,钱货两清后就得走人,这是规矩。女人把陈智力的衣服扔给陈智力,叫他快点穿上。说完后女人看也不看陈智力,就急急忙忙从床上爬起来,急急忙忙往身上套衣服,边套边催陈智力也赶快把衣服穿上。

女人坐到镜子前去往脸上补妆,见陈智力还在那里没有把衣服穿上,女人很不高兴。女人对陈智力说,你怎么还不穿衣走人呢?陈智力看了女人一眼,这一眼是复杂的,是怨恨的。陈智力想,女人的乳房虽然很大,但脖子却很小,只要双手一拢,轻轻一掐,肯定能掐断。陈智力从床上坐起来,陈智力没有去抓自己的衣服,陈智力想走到女人的身后去掐女人的脖子。女人就在这时化好了妆,化好了妆的女人回头看到了陈智力,女人对陈智力说,兄弟,赶快穿衣服走吧,这种事不能做多,做多了伤身体。你不能老是睡在我这里,你睡在这里我就没活可干了,没活干我就找不到钱,我必须要找到新的活干才行。我家里有老人要养,孩子要上学读书,房子烂了要等我寄钱去修呢。

女人的这几句话,熄灭了陈智力心中的那把邪火,同时也挽救了她自己的一条命和陈智力的一条命。陈智力默默穿上衣服。陈智力问女人为什么不好好打工要来做这个?女人不说话,女人看了陈智力一眼,然后女人对陈智力说你走吧。

陈智力刚走到门边,女人叫住陈智力,女人把三十元钱递给陈智力,女人对陈智力说,我知道这钱对你来说也不容易,拿去吧,我今天也学雷锋做一回好事,只收你二十元。

陈智力没有接女人递过来的钱,陈智力走出了女人的大门,临出门前陈智力说了一句话,女人听到陈智力说,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了,我要回家去种地。

推开屋门,看到张秋明在屋里,陈智力吓了一大跳。陈智力问张秋明,你没去上班?

张秋明不说话,张秋明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陈智力身上,似乎要把陈智力的灵魂看透。张秋明靠近陈智力,闻到了陈智力身上的香水味。那股气味就像一把重锤,一下子击中了张秋明的心脏,张秋明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张秋明问陈智力,是不是去找了女人了?陈智力说,没有。说出“没有”这个词,陈智力的底气明显的不足。

张秋明走到陈智力身边,用鼻子在他的身上嗅来嗅去,陈智力的身上散发出那一股陌生女人的气味,让她一下子就断定陈智力肯定去找女人了。张秋明对陈智力说:

智力,你不去找女人,身上哪来的这一股香水味和陌生女人的气味?

陈智力仍坚持说没有,陈智力没有在自己的身上闻出张秋明所说的气味。陈智力想,肯定是张秋明在有意诈他。从那个女人的出租屋出来,陈智力又在大街上溜达了好久,真有味道也早已散光了。陈智力却没有想到,女人对自己男人身上传出别的女人的气味比较敏感,而这种敏感是男人所无法感受得到的。陈智力越说没有,张秋明就越断定陈智力刚才去找了另外的女人。

对于陈智力去找别的女人,张秋明认了。甚至于,张秋明还希望陈智力在外边有别的女人,这样她就不会有愧疚,就不会感到对不起陈智力。张秋明只希望陈智力对她说实话,陈智力却不对她说实话,这让她感到很气愤。陈智力这样做不光是欺骗了她的感情,还欺骗了她的思想。张秋明的右手突然举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落在陈智力的左脸上。张秋明听到“啪”的一声,她的右手就传来了一股麻木的感觉。她看见陈智力的身体动了一下,几乎歪到一边去。陈智力捂着火辣的左脸,感到张秋明这一掌就像一把刀一样,在切割他脸的同时,也在切割张秋明自己的心脏,不然她不会使这么大的力。陈智力想,看来我真的是把她的心给伤透了。

张秋明打完陈智力后就哭了,捂着脸反身跑出了屋子。陈智力看到张秋明的头发从头顶散落下来,一飘一飘地从门边消失。张秋明走后,陈智力也开始流泪,泪流了好一阵,他才擦去脸上的泪花,也走出了家门,他想他应该去把张秋明找回来。

陈智力在街边追上张秋明,他去拉张秋明,张秋明对他说:

不要拉我,我是死是活也不要你管。

陈智力不说话,只是用力拉着张秋明。张秋明则拼命摇晃着身体,想以此来摆脱陈智力的手,一些路人停下来观看他们两人的举动。陈智力把张秋明抱进怀里,张秋明在陈智力的怀抱里猛烈挣扎,还是没能挣脱陈智力的怀抱。张秋明又抬手打了陈智力一耳光,这一耳光没有刚才那一耳光沉重。陈智力捉住张秋明的手,把张秋明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拉。陈智力对张秋明说:

你打吧,只要能让你的心情好受,你就狠狠地打吧。

陈智力的话反而让张秋明的手停了下来,手停下来后张秋明不哭了。张秋明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然后又用手抚着陈智力的脸,问陈智力,痛不痛?抚着抚着张秋明就又哭了起来。

陈智力是半推半抱着把张秋明弄回家的,张秋明倚在陈智力的身上,就像陈智力的身上吊着的一片肉。在他们的身后,紧盯着许多好奇和复杂的目光,突然有一个人说:

有什么好看的?这年头,哪样事都有,哪样事都会发生。比这稀奇好看的事多得多了。两口子闹别扭,有什么好看的?真是无聊。

陈智力和张秋明都各怀着心事,从此后他们虽然还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已经没有了身体的接触。有时陈智力想同张秋明亲热,兴趣刚刚上来,陈智力就想到了那个女人,想到了从那个女人那里获得的那种享受。陈智力就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欲望,自己的欲望已经全部留给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不光让他背叛了自己的家庭,背叛了自己的老婆张秋明,还同时让他背叛了自己的身体。

张秋明原谅了陈智力,张秋明想,陈智力在外边有女人,然后她就和他扯平了,今后谁也不会觉得对不起谁了。张秋明不想同陈智力亲热,她受不了那天从陈智力身上嗅到的另一个女人的味道。特别是一想到陈智力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颠鸾倒凤,她就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每当陈智力挨上她,向她传递出某种信息时,她都会叫陈智力去好好洗一洗,陈智力还没有洗好,两个人就已经都没有欲望了。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街两边的树叶都换上了青翠的淡绿色,那些落叶的树都长出了新的叶子。陈智力想,这个时候应该是庄稼下种的时候了,把去年秋天收上来的种子,下到刚翻犁过的香喷喷的土里,要不了多久,土里就会长出惹人喜爱的幼苗来。

张秋明迷恋上了春天,迷恋春天那浓浓的勃发气息。春天的白天越来越长,有时下班回到屋子里,天都还没有黑尽。每当这个时候,张秋明就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一棵已经长满绿叶的大树出神。张秋明的眼睛就像一把梳子,在树叶间梳来梳去,有时一梳就是很长时间。她在想什么呢?看到张秋明那目光痴呆心荡神迷的样子,陈智力就感到自己的心口堵得慌。

和陈智力玩得好的工友李国林要回家了,陈智力问他为什么现在要回家,李国林告诉陈智力,他老婆趁他这几年不在家,给他戴了绿帽子。李国林对陈智力说:

你说我外出打工是为什么?还不是为那个家。我在这边辛辛苦苦地干,老婆却在家和别人舒舒服服地享受,你说我在这里干还有什么意思?

陈智力问李国林,是不是要回去杀了和你老婆在一起的那个人,或者是不是把老婆给离了?李国林沉默了好久,然后对陈智力说,女人一个人在家也不容易。李国林说很想老婆和孩子,老婆一个人在家帮他带孩子,照顾老人,其实也挺难。想想老婆的这些好处,他什么都忍了。他说,只要那个男人不再来缠着她,我就放过她。李国林说他更不能离了自己的老婆,没有她就没有人在家帮他管教孩子,他的孩子就不会成人。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没有妈,为了孩子,他能忍,他什么都能忍。李国林走的那天请陈智力喝酒,结果陈智力喝醉了,这是他出来打工后第一次喝醉。

张秋明在厂子里加班,张秋明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到出租屋里来过夜了。张秋明对陈智力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也许会好一些。陈智力也想,分开一段时间,可能感觉会好一些,他觉得两个人住在一起,互相影响,情绪都不太好。陈智力同意了张秋明的建议,陈智力想把租下的房子退了,两个人都住到各自的厂里去,这样可以把房子租金节省下来。张秋明不同意,张秋明说:

我们又不是长时间分开,我们只是暂时的。房子留在这里,我们就会想到在这里我们还有一个家,我们就还会多一份双方彼此的牵挂。

自从张秋明住到厂里后,陈智力也开始迷恋上了吃完饭到屋外去散步的时光。以前陈智力认为,吃好晚饭到屋子外的大街上去走走看看,那是城里人的事,不是他这种打工仔应该做的事,那都是一些闲着无事的人才干的事情。现在陈智力却不想吃完饭,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更不想一个人早早睡到床上去。以前张秋明在家,他们都盼望天黑,天黑后再把灯关上,整个世界就是他们的了。现在陈智力却害怕天黑,天一黑,他就感到孤独和寂寞。

下了班从工厂的大门走出来,陈智力又一次走到了大街上。夕阳西下后,淡红色的光线斑驳在他的周围,他的目光也像一束阳光,在大街上的人流中扒来扒去,脚步跟着目光移动,不知不觉地就走进了一个地方。

从一间出租屋里走出来一个人,走到光线下,陈智力才看到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了陈智力一声“老板”,吓了陈智力一大跳。陈智力说,我不是老板。女人笑了一声说:

你就是老板,你就是我的老板。

陈智力跟着女人往出租屋里走去,他们经过一个不是太长的巷子,巷子里也有很多女人,她们都用一种贪婪的目光,紧盯着走在女人后面的陈智力。女人突然紧紧地把陈智力拉到自己身边,陈智力就利用这个机会,把自己藏到了女人的阴影里,以此来避过其他女人的目光。

不久,陈智力提着裤子从女人的出租屋里出来,巷子里的女人们都看着他,有人还放肆地问他一次过不过瘾,要不要换点新鲜的。陈智力勾着头加快了离去的步伐,走出巷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陈智力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一群可恶的母鸡!

陈智力向自己和张秋明的出租屋走去,走近出租屋,他刚好看到张秋明从出租屋里离去的背影。陈智力的头一下子就大了。他想,张秋明一定是在他去那个女人的出租屋时回来的,在屋子里不知等了多久,没见到陈智力后才选择离去。看着张秋明离去的身影,陈智力想叫住她,张嘴时,他突然想到了那天张秋明说在他身上嗅到有其他女人气味的话,他就把嘴闭上了。陈智力用力吸了吸自己的鼻子,想印证一下自己是不是还带有女人的气味,如果没有气味了再叫住张秋明。张秋明就在这个时候走远了,陈智力再一次看到的,只是大街上众多的陌生背影。

陈智力在距自己出租屋不远的地方站着,他不想马上就回到屋子里去。他想,张秋明回来了,自己就不能把另外一个女人的气味带回去。他要站在这里,让大街上的风把残留在身上的女人气味吹散,他再走进家。大约过了几分钟,陈智力再一次看到了张秋明,张秋明一手提着一个大塑料袋,袋中的一次性饭盒刺入陈智力的眼睛。张秋明用手敲了一下门,然后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张秋明推门的响声,敲打在陈智力的心尖上,陈智力紧张得有些快支持不住了。

陈智力的手机响了,张秋明对陈智力说,我回来了,已准备好晚饭,下班后就赶快回家吃饭。张秋明知道陈智力今天没有加班,他们昨晚已经联系过,那个时候张秋明并没有说她今天要回家。

陈智力花二十元钱进了一家澡堂。接到张秋明的电话,陈智力说他在外面洗澡。挂上电话,陈智力就去了不远处的一家澡堂。

陈智力从澡堂出来,大街上已经灯火辉煌。出澡堂不远,陈智力就碰到了一个女人,女人笑嘻嘻地问陈智力要不要特殊服务,陈智力不说要也不说不要。陈智力从女人的身边走开,女人也没有过多纠缠他。

张秋明听到陈智力说在洗澡,她的心热了一下。洗澡这个词,曾经是她和陈智力之间的暗号,双方之间如果来兴趣了就说要去洗澡,另一方就会积极加以响应。自从上次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后,她和陈智力之间,好久都没有用到“洗澡”这个词了。

张秋明并没有细想,陈智力为什么要到外边去洗澡而不是到家中来洗澡,她只是想,陈智力去洗澡了,她也可以在家中洗一个澡。于是张秋明就去洗了一个澡。

张秋明穿了一件半透明的睡衣,这是她为了今天回家而在下班前去买的,是一个要好的姐妹推荐给她的。那个姐妹说,这种睡衣特别性感,因为穿这件睡衣,害得她老公一晚上都在折腾她。那个姐妹陪张秋明去买了这件睡衣,试穿时,张秋明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睡衣穿在身上,张秋明想起那个姐妹描绘她老公折腾她一晚上的情景,张秋明的心中就泛起了一股久违的灿烂春潮。张秋明没有告诉陈智力她今天要回家,她想要好好给陈智力一个惊喜。张秋明就为这个惊喜提前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她想她应该在陈智力到家前,去为陈智力把吃的东西准备好。

张秋明没有想到一件睡衣会有那么大的魅力。洗好澡后张秋明把睡衣穿到身上,对着镜子,张秋明看到了睡衣中朦胧的自己,曲线玲珑,风韵迷人,她一下子就脸红了。陈智力回到家,张秋明已经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外衣,张秋明问陈智力:

你洗好澡了?

陈智力说洗好了。陈智力说,下班后工友们都到澡堂去洗澡,我也跟着去了一次澡堂。张秋明并没有认真去听陈智力在说些什么,她坐到陈智力身边,嘴对着陈智力的耳朵说,我也洗过澡了。张秋明说屋子里很热,叫陈智力把衣服脱了。张秋明就脱去了睡衣外面的衣服,陈智力就看到了朦胧中的张秋明。

陈智力和张秋明都找回了那种久违的感觉。从激情中清醒过来,张秋明感觉这一次的感受,就像初次和陈智力在桃树林中一样:垫着树叶和嫩草,阳光从树叶和花朵的缝隙中洒下来,花花绿绿地洒在人身上,鲜花和野草的清香透进鼻子中,淌进心坎里……这一切都让人很着迷,很新鲜很刺激。张秋明的睡衣是粉红色的,张秋明把睡衣穿在身上,问陈智力像不像一朵开放的桃花?陈智力既不说像也不说不像,而是把张秋明又一次拉进怀里。张秋明的身体又一次被陈智力打开,陈智力又一次把自己埋进了张秋明的身体里。陈智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像一部发动机,源源不断地涌动着生命的源泉,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向张秋明敞开和释放。张秋明想把睡衣脱下来,陈智力却不让。张秋明说,你这样会把我的桃花给弄坏的。陈智力说,我就要把你的桃花弄坏,我就是要把你这朵桃花弄坏!

陈智力没有想到自己的女人穿上睡衣,比他刚才经历过的那个女人还要新鲜,新鲜得让他欲罢不能,让他激情迸发,让他找到了从没有过的感觉。激情消退后,筋疲力尽的陈智力还紧紧把张秋明抱在怀里,舍不得放开。直到张秋明对他说我们该吃饭了,他们才从床上爬起来。

张秋明听到自己的肚子里传来了一种特别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自言自语地说话,又像是有一个小孩在叫妈妈。声音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准时发出。张秋明被这些声音包围了好些日子,她很想仔细分辨声音是来自何处,当她睁开眼睛支起耳朵在黑暗中搜寻时,却又听不到了。

张秋明自己去了一趟医院,这一次她没有让陈智力陪她去,接待她的医生询问了她的症状后,给她开了一张化验单,交给她一个小杯子,叫她到卫生间去取一点尿拿到化验室去化验。不一会结果就出来了,医生告诉张秋明,说她的这种症状叫怀孕综合征,是孕期妇女的一种精神幻想,没什么大碍,只要注意休息,不要过分兴奋、紧张、劳累,一段时间后就会自然消失。

张秋明没有告诉陈智力她怀孕的事,从医院回来后,她以为那种声音会消失。当她躺在陈智力身边迷迷糊糊准备睡过去时,那种小孩说话的声音又传进了她的耳朵,把她从迷糊中唤醒过来。妈妈!这回张秋明听得很真切,孩子一定是在叫“妈妈”这两个字。一想到自己将要做母亲,张秋明笑了。笑过后,张秋明就想自己真笨,上次以为怀孕,结果却是虚惊一场,这一次明明是怀孕了,而自己却不知道,真是傻到家了。

陈智力还是知道张秋明怀了孕,有一天,他看到睡衣中张秋明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时,他才知道他播下的种子,已经在张秋明的土地里生根发芽。这是他和张秋明早就商量好了的,自从他们又住在一起,他们就决定要生一个小孩。他们做了一下估算,假如张秋明能怀上孩子,到明年春天孩子就可以降生,那时他们就可以回到老家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就在家种地抚养孩子,直到他(她)长大成人。

随着张秋明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陈智力叫张秋明把工作辞掉,不要再去上班。陈智力说,反正离回去的日子也不远了。陈智力让张秋明好好在家休息,等他再干一段时间,结算工钱后他们就双双回家。张秋明不同意辞工,张秋明说他们厂的活不是很累,只要老板不赶她走,她就还可以做下去,多做一点他们的收入就会多增加一分。

怀孕后,张秋明不再穿那件睡衣,她把它收拾起来,放进了装行李的大箱子中。陈智力问她,为什么要装进箱子里而不是收到衣柜里?张秋明说:

反正现在已经穿不上了,等以后要再穿,就已经回到家了。

陈智力问张秋明回家后还敢不敢穿睡衣,张秋明说,在家光着身子都不怕,为什么就不敢穿睡衣?

陈智力在张秋明的声音里思索。陈智力想,他和张秋明结婚三年多,出来打工三年多,他们也应该回家去养育儿女了。

陈智力在巷口碰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说她是专门来这里等陈智力的,她问陈智力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到她那里去了。那个女人说:

我从没有记住那些从我身上爬走的哪一个男人,我却记住了你。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不来了?

陈智力不回答女人的话,陈智力想从女人的身边绕过去,女人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陈智力问女人想干什么?女人说,我只想跟你说两句话。

女人说她想找个人说话,想来想去却找不到要说话的人。女人想到了陈智力,女人说在她所认识的人当中,只有陈智力她还有印象。女人就专门到这里来等陈智力,女人就想把她心里的话拿出来找陈智力诉说。女人说,这里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如今做这门生意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人也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比我有姿色,也越来越有文化和品位。现在很少有人再愿意登我的门。

女人说,想回家,我已经有五年时间没有回过家了,不知道这次回去,丈夫还要不要我,孩子们还认不认我?

女人说她在这里的五年里,丈夫从没有给她来过一封信,也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每次都是她给家里汇钱,再给家里打电话问他们收到钱没有。而每一次打电话,都是上学的儿子接听,除了说钱收到了,然后就再没有多余的字。丈夫更是绝情,打电话给他问他收到钱没有,只是“嗯”的一声就把电话挂掉,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跟她说。女人说她的儿子明年就要考大学,所以她今年一定要回家去看看,就是儿子不认她,丈夫不要她,她也要回家看看。女人说,我很想家但我又害怕回家。女人说要不是为了孩子,为了那个家她也不会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也不会人不人鬼不鬼地生活在城市的屋檐下。

女人没有把陈智力拉到出租屋里去说话,也没有站到街边去说话,而是像城里人一样,把陈智力拉到了一家酒吧。在酒吧里的消费是女人付的钱,陈智力要付钱,被女人挡住了,女人说,今晚该我来付钱,这是我第一次花自己的钱到酒吧里来消费。女人没有纠缠陈智力,女人说了一会话后就走了。女人说,把心中想说的话说出来后就不会再堵得慌,晚上就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临走时,女人问陈智力有没有孩子,问陈智力想不想自己的孩子?

陈智力回到家,张秋明还没有回来,张秋明她们厂这段时间下班一直比陈智力他们晚,说是要赶一批货。张秋明说,赶完这批货我就不做了,我就可以在屋子里帮你做饭,等你们厂放假,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张秋明走在回家的路上。张秋明今天向厂里辞了工,老板在批准她辞工后,还给她发了一个红包。老板说红包是给张秋明未来的孩子,老板对张秋明说:

生下孩子后,希望明年你还来我们厂做,来了我还要给你涨工资。

有一个男人从张秋明的身边走过,男人撞了张秋明一下。男人没有对张秋明说对不起,男人的脚步迈得很匆忙。张秋明想,这个人一定有着很急的事要办,不然不会走得这样急匆匆的样子。秋风就像行人的脚步,在大街上急匆匆地走着。张秋明想,生活就是这样,让人忙忙碌碌地不知道停歇下来。张秋明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胎儿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张秋明的思想,张秋明就笑了。张秋明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低低地说:

宝贝,别动,现在想出来还早,以后你有的是时间,以后的生活恐怕你也要如当妈的我一样,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了。

秋意越来越浓,郊区的庄稼被收割过后,城市里就飘荡起了近冬的冷风。张秋明已经辞工走出了工厂的大门,而陈智力仍然按部就班到厂里去上班。他已经向老板递上了辞工的报告,老板也同意了他的辞工要求。老板要他等到月底,月底结算工资后他就可以离开工厂。也就是说,再有二十天,陈智力就可以和张秋明双双踏上返家的路了。

一股冷风灌进张秋明的脖子,她把身上的衣服裹了裹,推开了银行的大门,一股热风从银行里迎面向她冲来。脚跨进银行大门时,张秋明感觉到门外的冷风和门内的热风相互撞了一下,冷风融进热风里,热风裹住了冷风。张秋明拿着银业员递给她的两千元钱装进包里,把包带挎在左肩上,把包拢到胸前用右手护住,左右看了看才走出银行大门。门外的风还是那样冷,张秋明打了一个喷嚏,鼻涕流了出来。张秋明放开护住包的手,打开包去翻找手纸。她的手还没有翻到手纸,一双粗壮的手臂就从后面搂住她。那双手搂住她的手同时顺势用力一带,张秋明就倒到了地上。倒在地上的张秋明下意识地紧抓住包,但是,一只脚从侧面伸出来,踢到她的肚子上,疼痛使张秋明放开了护住包的手,包随后也到了别人的手里。

打劫啦!

张秋明听见自己喊了两声,但第二声被肚子传来的疼痛压了下去,随后她就听见了自己一声接一声的呻吟。张秋明的呻吟声引来了许多路人,他们看到张秋明倒下的地方有很多血,有人打了110和120的电话。被抬上车时,张秋明还在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的包我的包。张秋明对来救她的人说,我的包被抢了,我的包被抢了,你们帮我把包要回来!然而,所有人只看到张秋明的嘴在动,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陈智力接到了一个电话,他以为是张秋明打来的,没有仔细看就把手机凑到了耳朵边。当听出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就从心底冒了出来。那个男人告诉陈智力,说他是派出所的,现在在某某医院,说陈智力的爱人张秋明被抢劫并被打伤,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叫陈智力赶快到医院去。

陈智力在医院见到了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陈智力也在医院见到了张秋明,张秋明躺在一张病床上。陈智力看到了张秋明的脸,张秋明的脸惨白惨白的,衣服上、裤子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迹。陈智力问张秋明怎么了?张秋明只是一个劲地流泪不说话。

另一边站着的一个白大褂说:

送来的时候她一直昏迷着,才刚刚苏醒过来。我们做了很大努力,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张秋明“哇”的一声哭了,她的哭声十分响亮。张秋明哭的时候,陈智力只是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陈智力的脸已经被愤怒烧红,呈现出一股绝望的表情,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状,心中憋着一股怒火却不知如何发泄。好久好久,陈智力才放开拳头,伸出手去,帮张秋明擦拭流到脸上的泪花,擦着擦着,他的眼角也滚出了两颗泪珠,亮晶晶地挂在被绝望烧红的脸颊上。

陈智力陪着张秋明哭了好久,直到派出所的人过来拉他,陈智力才把那一张满是泪花的脸从张秋明的身边移开。派出所的人告诉陈智力,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现在要做的工作是早一点抓到凶手。派出所的人一边说着,一边把陈智力拉到医生办公室,向陈智力询问张秋明今天的活动情况。

陈智力去上班时,张秋明说她今天要去准备一些回家的东西。陈智力叫张秋明在家休息,等他结算好工钱,再和她一起去准备。张秋明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走走,顺便做一些采买,还可以得到锻炼。陈智力出门时张秋明也出了门,张秋明要到银行去取两千元钱买东西,分手时,陈智力对她说,天冷路滑,路上小心点。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派出所的人对陈智力说:

陈先生,我们为你和你太太的不幸感到难过,作为警察,我们希望尽快破案,早日抓住凶手,好还你们一个公道。我们需要得到你和你太太的配合,如果还有什么情况,请你们及时向我们提供。

为了照顾住院的张秋明,陈智力提前从厂里辞了工。辞工后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陈智力都在医院陪着张秋明。张秋明刚刚有所好转,陈智力就把张秋明接回了出租屋,从此后,陈智力就开始了昼出夜伏的活动。每天,安顿好张秋明休息,陈智力就怀揣着一把新近从市场上买来的水果刀,来到张秋明出事的银行门口,像猎人一样,眼睛不停地晃动在银行门口过往的人身上。他怀疑从银行门口走过的每一个男人,他甚至怀疑那些取了钱从银行里走出来的人。谁要是在银行门口站的时间久一点,陈智力的目光就紧紧锁定在他的身上。

陈智力在银行门口守了将近一个星期,他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那一刻。他看见一个女人刚从银行里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从女人的后面快跑上去,一把就搂住了女人,随后女人就被摔到了地上,女人背着的包就到了男青年的手里。男青年跑过陈智力身边,陈智力伸出一只脚,跑着的人就摔到了地上。陈智力刚把男青年扑到地上,有几个人就向他跑了过来,那些人边跑边亮出明晃晃的刀子,指着陈智力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陈智力把扑在地上的男青年拉起来,一只手搂在他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拿着刀指着那些跑过来的人说:

你们只要过来,我就先做了他!

那些人被陈智力的举动惊呆了,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从他们的四周又冒出几个人来。后来的这些人,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他们拿刀的手就软耷耷地垂了下来。至此陈智力才明白,不光他一个人在这里等候这些人,警察也在这里等了这些人很长时间。

陈智力和张秋明还是没能回家,参加完这个城市为他举行的见义勇为表彰大会,年关就近了,回家的火车票已经卖光。孩子不在,回家的意义也失去了。他们原本就是两手空空来闯荡城市,梦想着城市不光带给他们全新的生活,还能带给他们快乐,带给他们畅想。但在城市屋檐下待这么长时间,他们不但没有收获快乐,反而首先收获到了伤心,这样的结局让他们感到沉痛。陈智力和张秋明在摒弃了内心的伤痛后,决定暂时不再回家,他们不希望把城市的伤心带到家乡去,带到他们渴望的故乡生活中去。最终,他们选择了仍然留在城市屋檐下生活。

于是,陈智力和张秋明离开这个他们打工三年多的城市,踏上了开往另外一个城市的长途汽车,在另一个城市的城乡接合部,又租下了一间小屋,重新开始追寻他们又一轮的城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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