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城围着奚朝的战士们缓缓踱步，语气平和，“别害怕，我会放你们回去，但你们要把话告诉沉古，我还活着，让他做好杀我的准备，我会亲自去找他。”
战士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却没有挪动一步。赢城看了看他们，不屑道：“一群喽啰在我面前摆甚么架子，还不快滚。”
杨坚向黄廷迥微微点了点头，黄廷迥拔剑出鞘，一声断喝如雷，“送客！”
密布的甲士阵列裂开一道豁口，持械的士兵分立两侧，他们举着明晃晃的砍刀，等待着那些黑衣人从面前走过。这是刀林组成的通道，只要一声号令，刀锋落下，通道里的人眨眼间便会被剁成肉泥。
后方响起了军鼓沉重而密集的鼓点，隆隆如同雷声。士兵们持着长枪，用枪尾整齐的敲击地面，他们目不斜视，声势咄咄逼人。巨大的压迫感从天而降，仿佛置身于刑场之上，刽子手已然举起大刀，却无从挣扎。
“回去对李暮说，林就在这里，随时恭候她的到来。”杨坚看着狼狈离开的奚朝战士，说道。
这些黑影终于隐没在黑暗中。黄廷迥指挥着军队撤出随府的后院，杨坚犹豫了一下，走几步来到赢城身前，伸出右手，道：“不知您贵姓高名？”
“你是？”赢城已揩去手上的血污，看了看杨坚，宝石般翠绿的眼瞳中流露出一丝轻蔑。他垂着双手，站在原地丝毫未动。
“随国公，杨坚。”杨坚缓缓收回伸出的手，稍微低了下头。阴沉在杨坚的脸上一闪即逝，他抬头看着赢城，微笑道：“您是？”
“阿史那赢城，也是你们口中的阿史那科罗，突厥曾经的阿逸可汗。”赢城道，“你不是周人么，这很好，二十年前我联手过西魏，你们作为它的后人，应该不会拖先人的后腿。”
杨坚笑笑，道：“这里是大周，不再是什么西魏。您觉得，二十年的时间，难道不会改变一些东西么，比如说，您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在寻求你的帮助？”赢城圆睁双目，向前迈出一步，盯着杨坚道：“杨坚，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帮我。甚么周人齐人，我从没有放进过眼里。”
“依我说，”杨坚看着赢城，脸上挂着微笑，“您既然是可汗，就应该返回突厥，带领千军万马，接着发扬您父亲的余威。⑴”
“杨坚，你在挑衅我么。”赢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我在山谷下待了二十多年，到今天为止，还没怎么杀过人。”
“阿史那赢城，看来你忘记了是什么让你落成今天这副样子。”陈澜环抱双手站在赢城身后，“你太看不起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才会让沉古把你击败。”
赢城猛地转身，双眼冒着怒火，他看向不远处纤细的女人，咬牙切齿道：“沉古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再敢提这件事，我就撕碎你。”
“失败了却惧怕接受，只会让你重蹈覆辙。”陈澜摇了摇头，“既然这样，你还不如继续呆在山谷里。”
“我要你的命！”赢城双目充血，举起右拳，猛然撞向陈澜。
陈澜却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拳，换作以前的她根本不可能做到。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个人沿着地面向后滑去，她抬头看着赢城，眼瞳中闪烁着明亮的赤金色，“连我都打不倒，还怎么复仇？”
赢城的拳硬如铁，被陈澜捏住却无法再向下一寸，他颤抖着低吼，“凤凰血有甚么了不起，如果让我抓到一只凤凰，我绝不会向你这样软弱。”
“凤凰族不是你能够亵渎的。”陈澜抓住赢城的手臂，骤然发力，径直将这个高她一头的男人背过了肩膀。耳畔边轰然一声巨响，赢城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厚重的石砖开裂，闻声赶来的卫兵惊恐地护在杨坚身前。陈澜翻身拔出怀剑，贴在赢城喉前，用低低的声音道：“阿史那科罗已经死了，你不再是甚么崟主或可汗，突厥人不会听命于你。如果想复仇，就乖乖听我指挥，否则，”陈澜手上微微加力，剑锋悄无声息地割破了赢城的皮肤，鲜血淌下，陈澜的目光冰冷，“我会杀了你。”
赢城躺倒在地上，满头白发纷乱，却仰天大笑道：“曾经一代帝王，却落得此般模样。陈澜，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也倒在别人的刀下无力抗拒，你会不会像我这般委曲求全？”
陈澜微微一愣，低头看着这个本该苍老不堪的男人，缓缓地收回了手中的怀剑。赢城的这句话，让她忽然记起，曾经的她跪在某个人的脚下，毫无还手之力，苦苦哀求那人留下兄长的性命。杀掉那人，是她现在做这一切的唯一目的。
“收起你的狂妄。”陈澜看着赢城的双眼，“如果你还想报仇的话。”
赢城却没有说一句话，他望着明月前略过的夜鸟，好像想起了什么旧事。
陈澜看了他一眼，转身来到杨坚身前，道：“让您受惊了。”
“没什么。”杨坚摆了摆手，“刚才那些是李暮的人，幸好我早有准备。”
“她受了骗，不会善罢甘休的。”陈澜道，“但她现在没什么精力顾及这里，她摊上了大麻烦。”说到这里，陈澜下意识顿了一下，罕见的，她的眼底流露出凶狠的光，“那个曾几乎毁掉林的安赐，又盯上了奚朝。”
“不惜一切代价，我们要把林重组起来。”杨坚看着陈澜，目光坚决。
“一切只是个开始。”陈澜低声道，“奚朝的童玉那边我已经谈妥了，他同意与我们对抗李暮，只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我们帮他找回阿史那璐，他说，如果不是因为阿史那璐，他根本不会做这一切。”陈澜看着杨坚，点了点头。
“阿史那璐是个什么人？”杨坚看向陈澜。
“阿史那燕都的小女儿，在奚朝战功赫赫，是元老级别的人物。她带领过的人对她似乎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而她却遭李暮陷害，她的旧部想替她复仇。”陈澜道。
“看来奚朝之内的风浪愈发巨大了，这正是我们的契机。”杨坚叹道，“你答应了他的条件么？”
“为了林，我只能答应他。”陈澜轻轻地摇了摇头。
杨坚沉默了片刻，用低低的声音道：“难为你了，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别人了。”
“没什么。”陈澜无声地笑笑，“我跟奚朝的旧账，可以放到最后再算。在那之前，我们要先联手对抗共同的敌人。”
注释：
⑴阿史那赢城之父阿史那土门，融合铁勒众部建立突厥，推翻柔然统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