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楚嫣然实在没有忍住，她无意识的上去扶了一把，刚想把手撤回去，楚世杰抓住了楚嫣然的手腕。
“嫣然，爹知道你恨我，你先听我跟你解释好不好？咳咳咳～”这次的楚世杰终于一口气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楚嫣然，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愧疚与不安，身体也在微微颤抖，那副虚弱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去。
楚嫣然眼神凌厉，看着被楚世杰抓住的手腕，语气冰冰的说道：“放开。”
这种力道其实对楚嫣然来说，根本不需要用力，只要轻轻一甩就可以挣脱，但是她没有。
抬头正看到楚世杰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隐隐透着朦胧的雾气，整张脸是那么的苍白，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其实他才不到四十岁啊！
楚嫣然的心，这一刻突然得就软了，她稳了稳心神，语气略好些，“你先放手。”
楚世杰被嫣然刚才那冷厉的眼神吓了一跳，他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到坚强，他的女儿变了，变的不在柔弱，不在胆小害怕，谨小慎微，他的手不自觉的就松开了。
楚嫣然望着楚世杰那瘦骨嶙峋的手臂，还是将他扶坐了起来，然后退开床榻一步距离，她没有在言语，只是两只手紧紧攥着，招示着她的惊慌与心里的不安。
这时的楚世杰终于不在那么激动，心绪慢慢平复，就连咳嗽也没那么紧凑，他看着楚嫣然，眼眶微微湿润，但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并没有真的哭出来，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楚嫣然坐下，不过楚嫣然还是站在原地，她没有动。
楚世杰苦笑了一下，像是多年在大海漂泊的船只，终于靠岸，他看着楚嫣然的眼神居然让楚嫣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父爱。
这次换楚嫣然愣了，呆了，她以前从未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过这些，突然之间觉得有些恍惚，不知道此刻的感觉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
“嫣然，你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年爹一直在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从未找过我吗？
“我娘是怎么死的？”楚嫣然站着，楚世杰坐着，她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都知道了！”楚世杰眼神暗淡了些，眼睛不在看着楚嫣然，他转头看向窗外，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当初你弟弟病重，家里入不敷出，连饭都快要吃不上。咳咳咳～我和你娘是借遍了所有人，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隔壁村的张小燕说认识人牙子，咳咳咳～她说可以通过人牙子将你卖给城里的大户人家做丫鬟，如果能去城里哪怕是做个下等丫鬟，那也是吃穿不愁，还有银子拿，也算是一种解脱。”
楚嫣然静静的听着。
没有人知道当年的她偷偷听到爹娘要把她卖给人牙子时，她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从刚开始的震惊到不敢相信，从恐惧不安到绝望，她恨，她恨她的爹娘如此狠心，她不甘心。
可是她能怎么办，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她又能做的了什么？谁又能知道这会给一个小丫头带来怎样的心灵创伤。
这几年要不是有周默和师傅师公，楚嫣然觉得自己可能会是一缕幽魂。
楚世杰语气很慢，慢的仿佛时间静止，他转回头看着楚嫣然，眼神空洞，明明是在看她却又好像不是。
“当时你娘不同意，说就算砸锅卖铁也不会让你姐弟俩饿着，那个时候家里的情况别说给你弟弟治病了，就是吃饭都是问题，张小燕劝了你娘两天你娘都没同意。”
“哎～”说到这里楚世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咳咳咳～是我...是我同意让你去，劝你娘说先将你卖给人牙子缓缓，等你弟弟的病有了转机，再去把你接回来，你娘才勉强同意。”
楚世杰的声音沙哑，手指微微颤抖，表情都充满痛苦，他的目光里隐隐带着愤怒，“后来才知道，那张小燕骗了我们，她骗我们说你被卖给了城里的尚家，我去尚家找过你，根本没有！！我再回去找张小燕时，她已经死了。”
他继续说：“我找了你两年，嫣然，我一直没有任何你的消息。”
楚嫣然错愕，是这样吗？爹娘并没有放弃自己，他们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没有办法才会走了这么一条路？她嘴唇轻颤，紧紧攥着的手指轻轻松开，手指已经微微泛白。
“你说的都是真的？”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楚嫣然她其实已经相信了，她也宁愿相信这是真的，至少这样可以化解她心中的恨意。
楚世杰眼神聚焦看着嫣然，似乎是很怕她不相信自己，焦急的回答：“是真的，爹说的都是真的。”
“后来呢？”楚嫣然询问，语气不在那么冰冷，有所缓和。
楚世杰随即苦笑了一下，“你弟弟在你失踪两个月便去了，你又失踪，了无音讯，你娘她最后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打击，她病倒了，没多久她也跟着去了！咳咳咳～”说到这里楚世杰满脸的后悔，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很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
其实刚进村子的时候，楚嫣然已经听到了弟弟和娘去世的消息，所以她才会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就是想要知道求证，想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要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那一刻她迫切的想要回家看看，虽然她恨这个家，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心揪的生疼。
人死了便也解脱了，活着的人因为悔恨一直痛苦的活着，楚世杰就是这样，他后悔当初把女儿卖给人牙子。因为即使有钱他儿子的命也没能救回来，因此害得女儿失踪，从此下落不明，害得自己妻子受不了打击，也同样因病去世，他什么都没留住，好好一个家，最后落得一个家破人亡。
“是我错了！是我的错！我错的离谱啊！”
楚嫣然现在已经麻木了，她今天听到的太多让她神情有些恍惚，险些站立不稳。
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听到了娘亲和弟弟死亡的消息，看着床榻上命数已尽的爹，她突然笑了，笑的那么的凄凉。
楚世杰有点诧异，他看着嫣然笑的凄凉，嘴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悔恨当中，后悔当初那样对你，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这个家，嫣然...爹知道你恨我。”
楚世杰紧紧闭了闭眼睛，然后又缓缓睁开。
“爹撑着这具身子到现在，就是想要等你回来，爹想亲口给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没有给尽到当父亲的责任，不能求你原谅爹，只求你不要恨我。”
看着那个曾经养育自己八年的爹如今这副模样，楚嫣然的心忽然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天不遂人愿，事与愿违，事情都过去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放下的也该放下了。
“我...”
她平复着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努力让浑身打颤的身子站稳，缓缓的开口说道：“不恨你。”
楚嫣然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她其实还想多说点什么，却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楚世杰听到这句话，他便笑了...释怀的笑了，这是他破败的身子苦苦撑到现在唯一的动力，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能撑到现在吊着一口气，就是想等女儿回来，在见她最后一面，现在他得到了回应。
“谢谢你，我的儿！爹可以安心的去见你娘了，希望她不要怨我。”
刚说完楚世杰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的鲜血，身子忽然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就好像身体突然没有了骨头，软倒在床榻上。
“爹！”楚嫣然一下子跪倒在床榻前，下意识的喊出那个她八年不曾喊过的字，她紧紧握住了楚世杰那只干枯的手臂，无声的哭泣。
周默在门口听到声音，三步并两步急忙冲了进来，她接过楚世杰的胳膊，给他把了把脉，眉头紧锁，不一会她对着楚嫣然摇了摇头。
她看到楚嫣然已经泪流满面，但是她却没有哭出一点声音。楚嫣然就算心里在难受，也没有表现出来，这样的她太压抑了。
周默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给楚嫣然擦了擦眼泪，她轻声细语道：“嫣然，你爹撑到现在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现在他见到了，知道你不在恨他，他的心结解了！”她抱住楚嫣然，拍了拍她的背，“你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嫣然，想哭就哭出来吧。”
楚嫣然听到周默的话，眼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哭的很大声，很大声，像是在发泄一样。
床榻上的楚世杰，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似得，面容十分安详，只是眼角有泪珠滑落，滴在了下面的枕头上。
据说有的人身体死亡，脑子还没有，他还能听到周围的声音，是的，他一定是听到了，听到了他的女儿喊他一声爹！他的心结已了。
楚嫣然的心结也应该解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