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杀了陈艮的？”赵奉被带下去之前，肖琰突然开口问道。
“一个好色的贪官，命该如此。小人在歌姬的房中砍了他，一刀毙命。”赵奉低着头却底气十足地回道。
“嗯，带下去吧。”
官场复杂，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肖琰当然懂的，可他真的到了幽州才发现，有些官员把流民阻隔在城外，让他们朝不保夕地随时面对死亡，自己却还能在城中歌舞升平，悖于官道也悖于人道，着实可恨。
肖琰在涌现流民和各股继赵奉之后揭竿而起的叛乱中辗转反复。命人每日开仓施粥，安抚灾民的同时还让他们自己动手开垦土地。霍逸得到消息之后便也跟过去帮忙。
那一日，肖琰和霍逸策马扬尘欲进桑城，在城门外听到了一个男孩子的哭声，哭声凄凄惨惨透着无依无靠的绝望。肖琰和霍逸相视了片刻便不约而同地都冲着那哭声而去，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男孩子，因为颠沛和饥饿身形精瘦，脸上挂着泪，声音有些嘶哑，可却半步一回头固执地用一片草席拉着身后之人，手上沾满了被草席勒伤的血迹……
看到来人之后，男孩反应了片刻，随即跪倒在地，冲着肖琰和霍逸喊道：“救救我娘，听说城中有粥，带我们去城里，求求你们！”
二人闻言翻身下马，霍逸看了一眼草席上苍白的女人的脸，干裂的嘴唇一看就是多日水米未进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探了探鼻息却发现那早已经是一具发了凉的尸体……霍逸顿时皱了皱眉，摇了摇头，给了肖琰一个眼神。肖琰心领神会，看了一眼男孩，有些动容地抿了抿嘴角，终于还是开口道：“我带你进城，只是你母亲……需要一口棺材。”
男孩听了并没有回头，也没有松开拉着草席的手，颤抖着肩膀哭得非常绝望。肖琰仰起脸觉得头顶的太阳晒得人心里又麻又疼。
肖琰和霍逸把男孩带进了城，命人给他的母亲下了葬。看着蹲在军帐的角落里攥着衣角的男孩，霍逸扶着额，有些无奈地问肖琰：“这个小家伙，你准备怎么办？”
“我看他不错，留在军中吧。”肖琰看了一眼男孩，淡淡地道。
“不会吧？你想收养他？肖大将军你可还尚未婚配啊！”
“别闹！”肖琰看霍逸一脸揶揄他的神色，想着男孩此时定然还在伤心便沉声阻止道，“我也是侯爷捡回来的。”
肖琰说完这句，发现一直低着头攥着衣角的男孩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光。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肖琰。”肖琰走近男孩，嘴角一丝笑意，冲着他温和道。
“秋生，季秋生，8岁。父亲季衡，本是林都城中的一个衙役，被叛乱的人杀了。”男孩看着肖琰，一字一句竟然说的一脸平静。
这么小的孩子，想必是一路逃难看了太多生死，有些麻木了。
林都城是边城地势最低的一城，也是此次受灾最严重，流民最多的一城。暴雨在别的城摧毁了口粮，可在林都城还淹没了许多受困的百姓。
其实肖琰早就发现了，这个男孩子生得浓眉大眼，乌黑的瞳仁，很是可爱。裸露的皮肤被晒得有些颜色，衣领之下的皮肤却一片白皙，想必受灾之前的生活还是不错的，可他突经变故，竟然还可以如此坚强，确实是个好孩子。
“嗯，知道了。以后你就跟着哥哥怎么样？”肖琰点了点头，又问道。
“嗯。”男孩子眨了眨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至死一搏的叛乱也不过是走投无路的人破釜沉舟的求生欲而已，有了粮有了地有了生机谁还愿意冲上前去送死，再加上肖琰对赵奉的处置很快传遍了边塞各城，于民是一种鼓舞，于官是一种震慑。所以，不仅民众愿意遵从肖将军的秩序，连官员也都唯唯诺诺地无条件配合，很快叛乱的刀剑便也无人再举。
边城的三个月，肖琰每日都要看尽各种生死疾苦。战乱流离，天灾人祸不断的朝代，肖琰听到民间有言“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时心下突然生出许多异样来。
疆土，权力，于百姓而言都毫无干系，他们只是在各国权欲厮杀的夹缝中求生存。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到底是这些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的“优势”肆意妄为还是这样的官道本就是常事？肖琰不由得心惊。
边城的月亮又大又圆又亮，可是却清冷无比。肖琰想起那些衣衫褴褛受尽颠沛之苦的百姓，突然就想起了景琪，她那样善良的，连一只小鹿的生死都会动容的人，如果看到这样的情形一定会很心痛吧……尤其是，这些以后都是她不得不面对的君政，她不仅要顾及百姓，权衡朝局，还要提防自保……古来多少圣君都难为的事情，她又该如何面对呢……
从前，肖琰只是想做好一个将军，保家卫国，护佑一方，他不喜欢揣度人心，不喜欢朝局中的尔虞我诈。可如今他才发现一个政策，哪怕是一个官员都能决意一城百姓的生死……他突然有了想回到朝局之中的想法，为了她，也为了内心的怜悯和不忍。
“想什么呢？”霍逸走进肖琰的房中，看了一眼睡熟的秋生，冲着正看向窗外发呆的人轻声问道。
“想回去。”肖琰淡淡地回道。
“嗯，这边都稳定下来了，你若回去，便也捎上我。小爷在这人间疾苦中呆了几个月都清心寡欲了，再不回去我怕是要立地成佛了～我可不能成佛，我还要……”“算了，如今……不是我能选的了……”
肖琰看了一眼霍逸，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你真的喜欢她？”肖琰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还能有假？……不过，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储君？”霍逸轻笑了两声，语气中也都是失落，“我还是喜欢她那副小郡主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要在浪子的天下里江山永固了。”肖琰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竟然调侃起了霍逸。
是啊，世事无常，如今谁都没得选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唉～肖将军，这小爷可就要反驳你了～没听说过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浪子的心就像漂浮的蒲公英，看起来轻飘飘的，但落地生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