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三人拜别。
袁铮与蓉儿的婚事暂且定下,乃三年之约。
三云县口,阿虎和蓉儿挥手相送。
“少爷,我会努力练功的。”阿虎郑重道。
在山上时,林羿练功便时常拉着袁铮一起,耳濡目染之下,袁铮也记下了一些功法,这些功法乃天门搜罗而来,于门中而言颇为粗糙,所以任由人观看,也不忌讳外传。袁铮见阿虎血气充盈,便留了一套江湖武功给他。
蓉儿则含情脉脉的看着袁铮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本摇摆不定的将来,终是有了一个结局,于她而言,虽有离别的哀伤,但更多的是欢喜。
袁铮频频回头,直至翻过山坳,再也看不见一丝影子。
“狄师弟,你家乡在泯州何处?”
“泯州与烨州的交界,XX山血烧岭。”
“血烧岭?”袁铮惊讶的问道。
狄诩望着无云天空,点头。
古实道:“袁师弟,那血烧岭你知道??”
“四年前泯州大地震动,红云漫天,越靠近XX山红云越浓,听人说,血烧岭的云都染成了血色,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袁铮看向狄诩,以示询问。
狄诩不语,紧咬嘴唇,目有痛楚之色,猛的运转真元疾驰而去。
古实与袁铮对望一眼,想来这‘红云漫天’之事应与狄诩有关。唐应龙隐约有提过狄诩家中生变,叮嘱过几人在狄诩面前少提家事。想到此处,紧紧跟随。
因狄诩的缘由,仅两日一夜,三人便到达了XX山脉。袁铮与古实明显的察觉,离那血烧岭每近一分,狄诩眼中的戾气便厚重一分。
XX山山势不高,多峡谷,有绵延数座山峰,血烧岭便是其中一座,因其地势高低不一,所以居于此地的多是一些留传多年的小村庄,是一群靠山吃山的穷苦百姓。
行走在山道上,古实不知如何劝慰,只得与狄诩并肩道:“师弟,我见你神魂所生戾气已侵入体内真元,若因此走火入魔,损了根基,那你怎还有能力做你心中想做之事?”
狄诩闻言,神情更为低落,“听村子的老人说过,血烧岭原本不叫此名,因几百年前忽有红光遮天蔽日,那天上白云化作血云,若沸腾的血液在燃烧,于此后数年又或者数十年会发生此种现象,故而易名血烧岭。”
“四年前,传闻中的景象再现,可与传闻中又不尽相同。那一日与往常没什么区别,天刚微亮,便听见屋外有人吵闹到,变天了,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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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小村,避世之地。
狄诩的父亲本是猎户,上山打猎时,不慎跌落悬崖,连尸骨都寻不到,那时候的狄诩才几岁,连父亲的样子都记不太清。
母子两相依为命,孤苦伶仃。
自打他有记忆以来,日日所见的便只有母亲在辛勤劳作。
冬日拾柴夏插秧,秋日割稻春种苗。
娘亲拿着积攒一年的钱去游商的货郎那里给他买新衣,自己的粗布衫年复一年未曾改变,偶有的肉食舍不得吃全都夹在他碗里,还有让他莫要做农活而是多去村里学堂旁听。
这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地。
可他的娘亲很美,或者说是至少在这偏远的小山村里美的已是天仙。于这对孤儿寡妇而言,这便是祸端。
村中的地痞隔三差五就在他家门口晃荡,说些淫言秽语,惹的他娘亲拿着刀就往外冲。更有村里的老妇叽叽歪歪胡说八道,娘亲在深夜里数次的哭泣,他刻骨铭心。
那些年,温柔的娘亲成了悍妇,
他懂事的早,或是八岁?九岁?他挑水劈柴,勤练体质,身上别着一把柴刀,随时准备跟那些‘狗杂种’们拼命,又幸得村长威望有加,责令不许打狄家寡妇的主意,他的娘亲终是脸上有了笑容。
他看在眼中,心儿乐开了花。
几年过去,他三五拳便能将村中恶霸打的满地找牙,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
而当那红云遮天蔽日之后,噩梦,随之而来。
小村里没有人能想到,那传闻竟然是真的。看着那满天的血红云彩,人们惶恐的四处奔逃。整个血烧岭地动山摇,地有裂纹,天仿若崩塌,泥砖做的房屋纷纷倒塌,幸好他拉着娘亲跑的快,才免于遇难。
可他的家,没了。
在村长的带领下,劫后余生的人们开始重建。
那些日子特别难熬,本就余粮不多,在灾难以后更所剩无几,母亲也因为太过劳累而病倒了。
地震后的几日,村里便陆续的有仙人飞过。
是的,仙人。
能飞天遁地的不是仙人,会是什么?。
这仙人们大都匆匆的从村子上方飞过,来去如风,只能看见人影,根本来不及呼唤。
他照顾着娘亲,怔怔的望着天上,心里满是担忧,希望着某一天哪位仙人能看这里一眼,以救救他的娘亲。
直至某一天,有三位传绸缎青衫的仙人走进了村子中。
一人老年模样,两人青年模样。
老者白须银发,笑容和蔼,青年一人面目冷冽,一人面有女相。
仙人们询问着村子血烧岭的过往,以及红云漫天时所发生的的事。
他跪拜在仙人面前,祈求他们救救他的娘亲。
仙人们答应了,他欣喜若狂。
他心中一直念叨着,娘亲有救了,娘亲有救了……
事实也如他所想,那老者不过略施小术,娘亲惨白的脸色片刻就有了好转。
而他不经意间的一瞥,看到了老者的眼神后,霎时便心里发凉。
那种眼神,他已经不知道在村里的地痞身上见过多少次。
那是一种名为‘肉欲’的眼神。
还好,仙人们走了,在强颜欢笑送走三人之时,他恍惚看见那老者冲着屋内又回望数次。
他要带娘亲离开,哪怕娘亲才大病初愈。
他怕,他怕那‘仙人’还会回来,一旦回来,他根本保护不了他的娘亲。
在惶惶不安中渡过了一日,待第二日母亲稍能走动后,与她说明了缘由,母子两便匆忙的离开了村子。
可是,他所害怕的一切,终究还是来了。
在那老者独自一人从天而落在母子两人面前之时,他已经拔刀相向,老者只是轻轻一掌,他便昏了过去。
意识彻底模糊之前,他耳边隐隐有听见娘亲的呼喊与惨叫。
待他醒来时,看见的是那老者面挂淫笑,衣衫不整,耳边听见的是一句嘶鸣,“儿啊,娘去寻你爹了……”
血液飞溅,那把为他裁剪衣裳的剪刀就那么明晃晃的插在他娘亲的胸口,而他娘亲那绝望的眼神,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忘怀。
他愤怒,懊悔,不顾一切的想要提着柴刀砍去,手脚去根本动弹不得。
那老者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个贱人,能得到老夫的垂青乃她幸事,真是不识好歹,不过,这山野村妇的味道……”
他已听不下去,双眼泛红,嘴里咒骂:“老杂种!我要杀了你!老杂种!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
吼至声嘶力竭,满嘴是血,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这滔天的恨意,却抵不过一根手指。
“聒噪,老夫送你娘俩相聚。”
那老者的手指直指他的额头,头忽然间疼的无以复加。
他知道,他要死了。
死了,或许便是解脱吧?
也好……
有剑呼啸急刺,从风中飞来。
那细小银剑夹过着冰凉寒意,刺的他遍体身寒。
那老者发问。
“何方鼠辈,竟然偷袭老夫。”
他听见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带有浩然正气。
“修道者视凡人之命如草芥,行事乃猪狗之辈所为,真是妄修天道!”
“真寒之气,以水化冰?你是天山十二门中的何人?”
“唐应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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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从那人手中将我救下后,便带我回了山门……”狄诩将这埋藏心间的过往说完,脸上已布满泪痕。
袁铮静静的听到此处,再看向狄诩,只觉得一向孤傲高冷的狄师弟,此刻看起来,当真是无比的弱小与悲伤。
袁铮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古实则叹息道:“六师弟,节哀顺变……此仇不共戴天,即使以你一人之力无法报仇雪恨,但你还有我,有袁师弟,林师弟和商师弟,就算我们不行,还有师父师娘师父以及掌门真人……你已来我天门多年,难不成还不知道师父师祖他们的秉性?”
狄诩摇头叹息:“关于此事,师父与掌门师祖早已经言明,那老者身份极高,牵连甚大,且不说以天门之力能否将其杀之,就算能够杀了,我天门怕是也有灭门之祸。”
“这……”古实皱眉。
狄诩又道:“师父曾对我说,若我将来到达返墟境,他定助我报仇。可是这四年过去,我才达分神。分神与返墟,就如那溪流比之江海,萤火比之皓日,我恨!恨自己无能!”
“可若要待我返墟,那得到何年何月?到那时候,也许仇人都已不在世间,我又该去何处寻仇呢?”
不知向谁发问,但无人可答。
袁铮心中悲痛,总算是明白,为何每每言及父母之事他都会避而不及,为何在山中的他不知疲倦没日没夜的提升修为,更有为何昨日听闻云桦果之效后突然的改口。
原来如此。
早知道,自己就应该把库房中的云桦果全部拿走。
又行一刻,沉默中的狄诩指向山腰之处。
“那里,便是我娘亲埋骨之所。”
幽静的山野中,有几棵树木凋零。
树下,一座孤坟已然荒芜,长满杂草与灌木,还有大片大片的黄叶覆盖。
青香烟丝绕绕,火烛晃晃悠悠。
“娘,是孩儿不孝……”
狄诩跪在坟前,连磕数个响头,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痛哭流涕,呜咽不止。直至其磕的头皮破裂,古实赶忙将他拉起,大吼道:“师弟,留有躯体,方能报仇啊!”
狄诩无力跪倒在地,盯着那孤坟发呆,已不知他所思所想,只有眼中泪水仍旧流淌不止,嘴里喃喃。
“娘亲,是儿害了你……是儿害了你……”
“师弟……”袁铮也已流泪,断续道:“伯母在天之灵,应……应也不想看到你如如此模样,还请保重自己,待来日迈入返墟……”
狄诩抽泣道:“师兄,师弟,无需再安慰我,且容我好好哭这一场,以了却我这四年来都没有来看望娘亲的思念之情……”
飞鸟归林,日落以西。
狄诩收拾好情绪,又冲着孤坟拜了三拜,磕头九次,沙哑道:“劳烦二位师兄了,且随我回村子歇息一晚,明日便回山门,四年了,也不知我家的屋舍还在不在。”
行了几步,狄诩转身,自言自语。
“娘,孩儿来年再来看你……”
孤坟上的草被风儿吹的摇晃,覆盖的黄叶也化作黄蝶,翩然起舞,那低垂的杂草里,有不知明的白色小花,若冬日的雪,绚烂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