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是人造人？”
“知道，认知是早都设置好的。”
“认知？”
“嗯，该知道的都知道。”
“什么是该知道的啊？”
多美张张嘴，却没有答出来。
“我很感谢妈妈，她使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经历过一些事，活过一次。”
“明知道只能活一年，吃不了东西，没有味觉，还让你来替代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妈妈，真好。”
“哈哈，大骨说话真有意思。”
“我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可能本来不会出生，但我一点也不会感谢把我弄出来的人。”
“虽然有痛苦，但还是有快乐的啊。”
“是嘛？我怎么没感到快乐？”大骨扔掉最后一根骨棒，吃了个干干净净。
“我不知道你，但是，房子上面的，不是房子的一部分吧？”
“怎…怎么不是？”
“那是什么？”
“不知道，随便弄的。”
“不想说算了。”
“我认识一个人，是个傻子，走的时候，我告诉他，去学造车，但是我没去，所以，就自己……”大骨吞吞吐吐的说着，好久没人跟他说话，今天，真的很开心，今天，不是自己跟自己说话，不是自言自语。
“车？”
“嗯。”
“车，是用金属造的吧？”
“是吧。”
“用木头能做出来吗？”
“不能。”
“那你要怎么做？”
“不知道，所以说，随便弄的。”
“这就是造型艺术吧？”
“那是什么？”
“我坐过车。”多美笑着拿出那个小小的机器。
“你会做车？”
“不不。”多美摆摆手，“是坐在上面。”
“在天上？”
“嗯，在天上。”多美递给大骨看，从天上拍的照片。
“天啊，这么高！”大骨惊叹，房子变得小小的，人更小，手伸出车窗外似乎就能碰到天，旁边驶过的车子，一双长长的眼睛，似乎高冷的瞥着镜头。
“不害怕会掉下来吗？”
“不会掉下来，掉下来也没事。”
“车，坐在上面，什么感觉？”
“啊…”多美稍稍尴尬的笑着说：“没…没什么感觉啊。”
“欸…”大骨忽然抬头看着他，“虽然是人造人，你，挺幸福的吧？”
“嗯。”多美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
“那就好，有点晚了，快回去吧。”
“今天是走得有点远啊。”多美看了看天，“我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再继续走。”
“欸？你不回去吗？”
“回哪去？”
“家啊，你妈妈身旁啊，之类的。”
“嗯，会的，很快就会的。”多美依旧美好的笑着，“大概还有几个月。”
“她……”
“嗯，已经去世了。”
“几个月啊…你想去哪？”
“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拍更多的照片，妈妈最喜欢我拍的照片了。”
“那还是快走吧，这里什么也没有。”
“是嘛？”多美举起那个小小的机器，卡的一瞬，拍下大骨用树枝搭建的车架。
“啊，已经活了十多年了吧？”大骨不禁感叹，不管怎么说，自己作为一个活的生物，活的时间不算短，但是，一直，一直，都是痛苦的，这样活着太没意思了吧！
“我已经痛苦够了。”大骨在心底暗暗的想着，“要活，活得开心一点，要不枉自己从小盒子里生出来。”想到这，大骨忽然觉得多美非常吓人，认识他有几天？自己也能这样…积极？乐观？开朗？大骨用力摇头否定，不不，自己恐怕永远也没法像多美那样。
大骨回想之前的对话。
“多美，见过很多人造人吗？”
“嗯，见过，还有照片呢，要不要看？”
“这房子里面……”大骨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形容这房子里面的耀眼。
“金色曼陀，各种各样的人造人会在这里聚会。”
“这是人…人造人吗？”
“不知道。”多美看着照片，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裸露的身体，完全是机械，白色的金属，“月月每次来都不怎么说话。”
“她…她说话…嗯…声音…”
“声音很好听。”多美歪头一笑，“她只是不喜欢说话，跟她聊天，她说的最多的是‘嗯、啊、哦’，据说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是‘这油太臭。’哈哈…”
大骨看着他笑，不知道哪里很好笑。
“这是叫…”大骨一时想不起那个词。
“双胞胎。”
“对，哦，第一次见长得这么像的。”
“因为是一个人啊。”
“一个人？”
“嗯，和和最喜欢自己了，所以他的人造人就是他自己，他说要永远和自己在一起。”
“哪个人能跟自己分开啊？”
“对啊。”多美看着和和精致的五官，完美的身材，“不过，自己总归是一个人，一个人很寂寞的。”
“哦。”大骨对寂寞这个词，不太理解，“人造人有很多吗？”
“没有，身份证明都是假冒的，其实算是非法的，只不过没人真的管罢了。”
大骨想起工厂，那里产出的数量可是不少，人造人也是有有身份的和没身份的不同，假的也是有过身份啊。
“这个呢？也是吗？”
“人鱼。”
大骨看着照片，心里惊奇，自己现在已经可以不惊不怪的看各种各样的人造人了。
“为什么要造这样的人？”
多美摇头不知，大骨第一次看到他失去笑容，眼泪汪汪，“泡沫，一直很难过，她跟我说，一个人在水箱里，非常非常寂寞……”
“她现在呢？”
“我离开以前，她就…死了，身体在水面上漂浮着，我握了她的手，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冰凉，可是死了。”
对话戛然而止，大骨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沉默的听着他哭了一会儿。
“人能造出人来，能换各种健康的器官，为什么还会有治不了的病？为什么还会死？”多美伤心，又想起妈妈。
“我哪知道。”大骨仰起头，看着天，听着多美哭的稀里哗啦。
“哭出来好多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
“如果悲愤有所指向，就把悲伤埋藏心底，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妈妈说希望我能快乐，我快乐的笑了，可总是高兴不起来，胸口很疼，一直很疼，眼泪流出来就好像积水被放出来，可以喘口气了。”
“既然活着，就好好活吧。”
“嗯。”多美晶莹的泪花闪着阳光灿烂，笑着点头答应。
没有以后，没有未来，今天如果能够好好活，就足够了，大骨那时恍然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