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哥哥
景玄本不想让眼睛的事被别人知道，但是因为他分辨不出颜色，所以很快就有些好事的人开始传开了他是半拉瞎子，天天只能看黑白电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后来连老师都来找他谈话，问他是不是要考虑去医院再做进一步的治疗。
只是同桌的文静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依然每天嘻嘻哈哈的，扯着嗓门儿丝毫不顾及自己漂亮的形象。
文静招人喜欢，这点景玄是承认的。
所以，自习课的时候，有人大摇大摆的打开门，把情书放在她的桌子上，景玄也不觉得奇怪。
直到文静用她那高八度的嗓门儿说：“拿走”
送信来的人是在这所初中混得有模有样的初三生，大名何赛达，小名暴熊。平时总是带着几个小弟做些索要保护费之类的龌龊事。文静当着全班的人不给他面子，他脸上当然挂不住。
见他赖着不走，文静岂是省油的灯，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说：“看看你长得这张大饼子脸，还好意思戴个眼镜装文化人。你这眼镜要不是零度，我都摘下来吃了。”
她的话说完，班里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何赛达看来是真喜欢上了文静，受了这种污辱还能忍气吞声，吱唔了半天才说：“那，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照着那样子打扮。”
文静嘴上虽然没说，但眼睛已经不自觉的瞅向景玄，景玄就像是没看见一样，依然在看书。
她这一细小的动作当然没有瞒过何赛达的眼睛，他走到景玄面前，用力在他的桌子上一拍“喂，小子，抬起头。”
景玄将目光从书中转移到他的脸上。
何赛达心下顿时吃了一惊，******，这是人的眼睛吗？怪不得文静瞅他，我要是女的，我也******喜欢他。
他心里想着，嘴上却说：不就是一小白脸嘛，我一拳能打死他两个来回。
景玄不理他，又低头继续看书。
“喂，小子”何赛达不依不挠，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笑着说“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瞎子吧。哈哈”他拿过文静的一个笔记本，然后翻了一页说“瞎子，你说这是什么颜色？”
“瞎子……他说景玄是瞎子……”同学们立刻议论纷纷。
景玄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书。
“瞎子，哈哈，眼睛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连红绿灯都不认识的废物。”何赛达边说边笑，得意的直拍手。
“说够了没有”文静拿起书拍在他头上“说够了就给我滚出去”
何赛达受了当头一击，就想红眼。
文静瞪着他，大声说：“我让你滚出去。”
“好”何赛达摸着脑袋，指着景玄说：“原来你就喜欢这种瞎子，行，你下辈子就找个瞎子吧。”
他气汹汹的出了门，留下一教室的喧哗。
班里有些淘气的立刻开始起哄，他们拿着五颜六色的书本跑到景玄面前，像看怪物一样的比划着。
“瞎子，果然是个瞎子”
“没想到这么好看的眼睛只是个摆设。我想，他连内裤的颜色都分不清吧，哈哈”
教室里你一言我一语，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文静不好意思的看着景玄，内疚万分。
“没关系，有些东西习惯就好了”景玄边看书边说。
“可是……”文静咬着嘴唇。
眼看着屋里越来越热闹，班长已经无法控制场面，就听见门嘣的一声被人踹开，一个人被一脚踢了进来。
大家看得清楚，这趴在地上的正是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何赛达，此时脑袋已经被打得开了花，要不是那碎成数片的零度眼睛还真难认出来。
这一下，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条子从门外走进来，一脚踩在他的头上。
“蓝调，是蓝调”马上有人胆怯的说。
条子环视了一眼四周，刚才拿着彩色书本的人立刻将书塞到了屁股下面。
一些说了景玄坏话的人更恨不得在嘴上打个封条以表清白。
而景玄依然在看书，这些事好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条子走到讲台边，一只手搭在讲台上拄着脸，一手掐着腰，脚下还踩着何赛达的脑袋。“你们以后……如果再让我听见有谁喊景玄一声瞎子，我就让他从这个学校消失。给我记好了，景玄是我蓝调的朋友。”
他说完，又不解气的狠狠的踩了何赛达两下才扬长而去。
放学后的操场上，景玄和条子在玩两人对战篮球，五球定胜负，结果条子一个都没进。
他垂头丧气的走到场边，拿起一瓶水猛喝了几口。
景玄站在他身后，笑嘻嘻的拍着球。
“小玄”条子突然转过身，一把抓住景玄的头，拿着手中的水就往他脖子里灌。
“喂喂，输了也不用这样吧”景玄蹦着挣脱开，毫不示弱的也捡起一瓶水来，两人顿时滚倒在一起，浑身上下沾满了水，水上又沾满了泥，就跟泥塘里刚捞出来的猴子差不多。
“哈哈”条子指着景玄的脸“你这妆化得不错啊。”
景玄说：“你的面膜也很独特嘛。”
两人笑着仰面躺在草地上，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云飘过，天更蓝。
景玄幽幽说道：“条子，篮球是什么颜色？”
条子想了想“红色？”
“可是我却觉得他是黑色的。这个世界是不是也是这样，同一种东西，因为人们都戴上了有色眼镜所以就会变得不同。”景玄将头转向条子“不过，你今天下手也太重了，这样会打死人的。”
条子翻身坐起来，面露不屑，“历史上某位大人物说过，人不狠，站不稳”
“我怎么不记得哪位大人物这么说”
条子挠挠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小玄，你说你长得没有我高，体格也不如我结实，为什么打篮球总是输给你。”
景玄朝他招招手，示意他把耳朵贴过来。
条子将耳朵凑近，就听见景玄说：“这就是智商上的差距”
“靠，你拐着弯骂我，好，你小子”两人说笑着又扭打在一起。
景玄洗过澡，冰凉的水顺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滑过，感觉从血管到毛孔都无比的通畅。
他站到镜子前，用浴巾擦着身上的水滴。
不知为什么，他竟想起小时候妈妈给他洗澡的情景，他很调皮，完全不懂配合，所以每次都把水溅到妈妈的身上，而她总是温柔的笑着，从来没有生气。
而就是这样娴淑恬静的人为什么留不住爸爸的心，为什么会选择自我了断。
景玄盯着镜子中自己的眼睛，如果是这双眼睛的话，是不是可以看到妈妈。
不，他一拳打在镜子上，我不要见到她，这些背弃了我的人，改变了我人生的人，我永远不想再见到。
门开了，有人拿着钥匙走进来。他看见景玄坐在镜子前，一脸的漠然。
“小玄，你没事吧？”
他走过去，按住景玄的肩。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不要我了，妈妈也不要我了，我是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告诉我……”景玄抓着他的手，大声的喊着。
“小玄”他一把将景玄揽进怀里，痛苦的闭上眼睛“你没有做错，谁都没有做错，错的只是时间。”
“时间？时间也会做错吗？”
“嗯。因为在相同的时间内我们做了不同的事，所以一切都改变了。”他将景玄抱到沙发上“你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做吃的。”
“那个……”景玄要喊住他，但又闭上了嘴。
“如果你不喜欢叫我哥哥的话，可以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你总记得住吧，不叫那个，是叫景严。”
“嗯，知道了。”
看着景严在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景玄忽然想，自己这样的人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存在的价值又是什么，而哥哥那样的人又是为什么而存在……难道他就有自己存在的理由吗，如果没有，他为什么还可以这样心怀坦然的活下去……
“小玄”景严在厨房喊道“把我今天刚买的西红柿拿过来。”
“嗯”景玄从沙发上跳下来，穿上衣服。
阳台的一角是存放食物的地方，因为景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家，所以有些果蔬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他挑选了几个长得还算漂亮的西红柿拿到厨房。
“给”
景严接过来，看看西红柿又看看景玄。
“这西红柿是什么颜色？”他突然问。
“红色的”景玄毫不犹豫的回答。
“错了，你拿给我的是绿色的西红柿，这些没有成熟的西红柿是我买来喂动物用的。”
景玄立刻显得不自然起来，“动物，我们家养的动物早就饿死了……”
“不要岔开话题”景严扳过他的肩膀，厉声说：“你的眼睛还没有治好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怎么可以任性到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景玄拿开他的手，哼了一声，“你这样说是在替我着想吗，如果你真的考虑过我的感受，就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就不要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同样的，那样得来的钱也带着比铜臭更刺鼻的味道，我不想再让这双眼睛沾染肮脏的东西……”
“叭”不等他说完，景严已经一巴掌煽了过来，他这一巴掌下手不轻，景玄的身体竟然被打得飞了出去。
景严冲上去，拉起他的衣襟，“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比起我的钱，你更应该关心的是自己的性命不是吗？”
景玄盯着他发红的眼睛，一脸平静的说：“比起伤害我的身体，我更想有一颗感恩的心，一个完整的家……”
“家？”景严呆坐在地上，良久才说：“对不起，小玄。”
他站起来，给景玄找来外套。
“去哪儿？”景玄问。
“医院”景严说。
“没用的。眼角膜是相匹配的，手术是成功的，最后还是不能得到完全的视力，就算到了医院也毫无结果。”
“有些事，不试试永远不知道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