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全靠弓箭手,这缺少箭矢,井陉关可要怎么守!”元凯道,他恨恨地往在椅子上一坐,右掌拍在交椅手柄上,差点没将椅柄拍折了。
守城与两军对峙不同,并不是直接拼刀剑,若真让敌人登上墙头短兵相接,那离破城也就不远了。
守城主要还是靠弓箭与滚木礌石,弓箭是在敌人靠近城墙前杀敌退敌用的,而滚木礌石主要是防着敌人云梯登城,另外也会用到倾倒金汁烫伤登城士兵或者在城前设马拒阻挡冲车等,但这些大多只能做干扰。
最主要的,还是要靠弓箭。
五千支箭,大概只够两百人的弓箭手用上一刻钟,抵御一波敌人的进攻。
“缺少箭矢其实还不要紧,目前最要紧的,是存粮的问题。”胡广元冷静地分析道。
一个士兵平均一个月要吃一石的粮食,八百石的粮只够城内的五千兵卒吃上五天,便是整日只喝粟米粥,也只够吃个七八日,这七八日之后又要吃什么呢?
元凯闻言一怔,也是反应过来,眉头于是皱的更紧了。
“城郊倒是种有粟米,但粟米是九月中下才能成熟,待收割上税,最快充入军中也要到十月底了。”宋君先道。
“宋长史,你说井陉关城外种有粟米?”容珏突然问道,“你知道大约有几顷?”
“这……”宋君先被噎着,他也是入井陉关前见城外种有粟米而已。
“大概有四百三十顷地。”胡广元道。
宋君先看向他,“你是如何知道的?”
胡广元道,“井陉关四面环山,是盆地地形。山里是不种粟的,粟米多是城郊平地产的。其中一亩地约可产粟米一石,一顷便是百石。而我晋国征税是十五取一,每年从井陉关征纳上来的粟米约有两千九百石,反推就可以得出井陉关附近的粟米地大约是四万三千亩,即四百三十顷。”
宋君先点了点头,眼中带着认可,“胡录事心思缜密。”
容珏笑道,“比起心思,我到觉得他这记性更好,这么多些数字,反正我是记不清楚的。”
“公主突然问这粟米地的顷数,可是想做什么?”宋君先道。
“恩,”容珏点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吐出四个字,“坚壁清野!”
宋君先闻言眉头一皱,踟蹰了会儿终于还是劝谏道,“公主,我军现在虽缺乏粮草,但也不能做出劫掠百姓的事情。百姓耕种不易,若粟米被强行收缴了,怕是会心中生怨,起义闹事。到时候城外燕军围城,城内又百姓动乱,内外夹击之下,井陉关怕是会危如累卵啊。”
容珏斜了他一眼,笑道,“宋长史以为我想强征百姓的粟米?”
“公主不是说坚壁清野吗?”
“是啊,我们坚壁,百姓清野。”容珏道。
“百姓清野?百姓如何肯呢?”宋君先道,“如今粟米尚未彻底成熟,要是提前收了,怕是要损失十之三四啊。”
“如今收了,还能有十之六七,若是不收,等燕军攻来,便是颗粒无收了。”容珏道。
“石邑的这支燕军是因水患征召起来的,攻城略地是为了米粮,自然凶猛异常,可一旦行军,因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单兵负重能力就远不如府兵了。”容珏解释道,“府兵每人可负重四十斤日行百里,而这新军怕是单人只能背个二十斤的器械辎重。其中除去身上的护甲,手中的武器,另外留出能用于携带干粮的,怕是只有三两斤了。”
“你们过来看这,”容珏将地图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对宋元胡三人,见他们都从位上站起,来到桌前,才指着东北两条山道说道,“方才胡录事也说了,井陉关是一处盆地,四面环山,南面是峭壁无路,而西面是狭隘的井陉陉道,直通娘子关,要从石邑来井陉,只有东北面的这两条路。”
“北面是前秦时候的驰道,本可以车马并行,但夏亡时此处断了一截,只能徒步,而且不是直连石邑的,需要从房山的西北面绕行。东面这条是可供车马单行的山道,虽然狭窄了点,却是直接从石邑的西北城郊连至井陉关盆地内的。”
容珏笑问道,“你们觉得燕军会走哪条?”
“自然是东面那条啊!”元凯道,“如今能走的不就只有这条了吗?我们大前日来井陉关,也是走的这条。”
“燕军是来攻城的,攻城必是带有云梯和冲车,少不得还会带上床弩和投石车,这样的大件器物是过不了先秦驰道的。”胡广元道,“可东面的路也不好过,光是前方带着大件器械的部队要行过此处就得半日,后方若还要运送粮草辎重的话,怕是要两日才能完全进入。”
容珏点头笑道,“录事不妨想想,燕军是几日攻下的石邑。”
“公主的意思是……”宋君先与胡广元面上都露出讶然。
元凯一脸摸不着头脑,看看宋君先,又看看胡广元,最后看着容珏,见三人只是相视而笑,不由咋呼道,“哎,你们几个别说话只说一半啊!这让老元我这粗人怎么懂啊?”
“燕军只用三日便攻下了石邑,轻敌之下,自然觉得会用更短的时间攻下井陉关,毕竟井陉关较石邑而言,城墙低矮,守军也少。”宋君先道。
“所以攻井陉关时,会让军队先行,而粮草辎重随后再至。”胡广元接道,“燕军新兵的单兵负重有限,所以这军队也只会每人携带三五日的干粮。”
宋君先沉了眼,目光留在地图之上井陉关城外的一片空地,“如今粟米虽未完全成熟,但已经能食用了。若燕军围城,干粮用完了,就会对城外的粟米下手。”
“所以这两日,就得让城中百姓将城外的粟米都收了,便是有所损失,也没有办法。”容珏道,“宋长史,此事有你去办,务必要在明日落日之前,将粟米全部收完。必要的话,便让守军骁卫一道帮忙收割。”
“是!臣必不辱命!”宋君先道。
“稍等,”容珏道,“你另与城中百姓说,若井陉关能守住,恒王将会减免此地三年的赋税。”
“恒王?”宋君先道。
“恩,恒王。”容珏道。
元凯皱眉,直白道,“恒王?他昨夜不都逃娘子关去了吗?”
“大敌当前,主帅绝不容有失,做出任何动摇军心之事。”容珏道,“昨夜不过是恒王院里闯入了贼人,抢劫了恒王院中的财物奔逃而已。恒王遇刺抱恙,目前只是在闭院修养。”
“陶啊,”容珏叫道,“你出恒王院后,院门又锁了吗?”
“锁了的,”陶斐道,“院里的墨渍还没清理呢,我怕人踩了,就又把锁带上了。”
“恩,你做得很好,”容珏道,“以后每日你的膳食就都去恒王院里吃吧,吃完出来记得把门带好。”
“是,”陶斐舔了舔唇问道,“那奴婢是按自己的伙食标准吃,还是按恒王的?”
容珏看她一眼,“想吃肉了?”
陶斐点头如捣蒜,“想。”
容珏笑了,“那就按恒王的膳食吃吧,只记得别让人进院子去。”
“好嘞~奴婢一定完成任务!”
宋君先道,“公主,那臣先下去处理粟米之事了。”
“去吧,尽早处理完。”容珏道,“你先前的笞刑先记着,等井陉关这仗打完了,再去领罚。”
“是!”宋君先揖手而下。
容珏却是将目光又投回了地图上,郑重道,“元将军,你将城中驻军情况,军备马匹情况详细汇报给我吧,这城要守,但绝对不能死守,我们得想个灵活变通的法子将这城守住咯。”
“公主您说的是!是要灵活守城。”元凯附和道,然后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老元我这脑子不太好使,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在我看来,守城嘛就是用弓箭射,拿滚木礌石往下砸,可这弓箭……咱不是只剩五千支箭了吗,这仗可要怎么打啊?”
“这个我们慢慢想,你先说说井陉关守军与骁卫各自弓骑步兵的人数吧。”容珏道。
“行!”元凯道,“这骁卫的人数方才胡广元也说了,我就说说里面的弟兄各擅长什么吧。骁卫都配有战马,三千人都会马槊,里面会弓箭的大概有一半,擅长刀斧的有一千人。”
容珏的目光落在东边的狭道上,问道,“既善刀斧,又会弓弩的有几个?”
“这要两个都会的,大概只有七八百了。”元凯道。
“七八百人啊,还是少了点……”容珏左手搭在桌上无意识地哒哒哒的敲着,不知在想什么。
“先前恒王买的一千河曲马都带来井陉关了没?”容珏问道。
“都带来了!”元凯道,“加上井陉关里原有的战马,共有三千五百匹。只是其中有些老病的,上不了战场。”
“恩。”容珏点了点头,“那城中守将呢?有多少弓兵箭手,多少刀枪斧卫?”
“这,这井陉关的守卫情况我也不清楚,是镇将老吴在管,要不我让人把他去叫来?”
“先等等。”容珏止了他,转头问陶斐道,“陶啊,你先把昨日恒王出城的情况和我说下。”
“好的公主。”陶斐道,“昨晚恒王是三更天出的城,当时城门都关了,守城的是个姓虞的偏将。恒王出城时,让守城士兵开门,虞偏将没让,还让人把恒王几个扣了。事情闹得挺大的,惊动了镇将府的吴将军,连夜带着管事的赶去了城西。”
“哎呀!这个老吴啊!他就不会拦着点嘛,怎么还让恒王出城那!”元凯气道。
容珏虚空压了压手,示意他冷静,对陶斐道,“你继续说。”
“后来恒王就把王府令牌拿出来了,吴镇将让人把城门开了给恒王放行的。”
“艹这吴勇!他娘的尽拖后腿!”元凯骂道。
容珏却问道,“这吴镇将之前没见过恒王?还要看了令牌才放行?”
陶斐道,“算是没见过吧。恒王来井陉关也就两天多点,整天不是在自己院子里就是来公主您的院子里,也就刚入城时和城里守将们打了个照面。恒王不耐烦见这些武将,随便扫了眼就走了,都是公主您在安抚将士。”
“恩,我知道了。”容珏翘起嘴角,目光上下打量着陶斐,笑道,“陶儿,之前给恒王院送膳食的事不用你做了,让芷儿来吧。”
陶斐一脸失落,“哎……好嘛。”
公主这个骗人鬼,说好的让她吃恒王的膳食的,又说话不算话。
容珏一眼就猜到小丫头在想什么,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就躺在床上装病吃饭就行。”
诶诶诶?
陶斐眨了眨眼,有这么好的事?
总感觉公主在前面又给她设套了。
容珏却问道,“恒王院里的衣服都带走了?”
陶斐道,“恩,都带走了。”
打量了一眼小丫头的个子,自己的那些襕衫袍子穿她身上可能大了点。
“城里可有成衣铺子,专卖男童衣服的?”容珏问道。
“若公主不嫌弃,我那有几套新做的男孩衫子,原是给我幼弟准备的,还没穿过。小陶姑娘大概能穿的上。”胡广元道。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容珏笑着看他,又瞥了一眼青年都快洗白的青色官袍,叹道,“广元啊,我可是要让陶儿扮王爷啊,你弟弟的衣服会不会……”
陶斐的眼瞬间瞪的溜圆。
扮,扮王爷?恒,恒王?她,她扮恒王?
脑子似乎被塞进了一团棉絮,昏昏沉沉起来。
青年被容珏这么打量,又听她叫了一声“广元”,脸又不自觉烧了起来,有些结巴道,“微……微臣家中原是经商的,家中祖训,成年后须得自食其力,才……幼弟的衣袍是在石邑时家里人让锦绣阁给他订制的,小陶姑娘可以穿。”
容珏笑着在他肩上一拍,“好!就借你幼弟的衣服一用,事后我赔你更好的。”
青年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手像是块烧红的铸铁,烫的他颈脖子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