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鲜红的色彩,也没有激荡的阳源,只是一片虚妄,封仲秋已经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世界上走了许久,像一头乱撞的苍蝇,没有丝毫头绪。若不是海癫那突然明了的那四个字,他早就迷失其中了。
“固守本心!”
金色四字散发出的光芒仿若黑夜中唯一的一盏灯,虽摇摇欲坠,却万分坚定,支撑着他的每一步。
修炼。
变强。
复仇。
过了好一会,金光闪耀大地,海癫的神通破魂而出,封仲秋心中明悟,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世界变得清晰可见,眼前出现了一名女子,被一根长矛钉在柱上,两条锁链嵌入双腕,血似乎干了,好像死去了很多年。
封仲秋犹豫了一下,朝着她走近,瀑布般的紫发近乎遮挡了一切,但那两条手臂白里透红,依旧充满生机,他不确定眼前的女子是否已故。
“前辈,打扰了。”
封仲秋半鞠一躬,颇为心机的没有用佛门双手合十,而是简单抱拳。他在佛门的待遇还算不错,也能了解到某些禁忌,这种小世界一般是用于关押十恶不赦之辈,自然会敌视佛门。
铿铿!
两只白皙的双手忽然发力,锁链开始震动,佛经立刻显现,环绕在女子四周,看上去似乎是《楞严咒》。
“哼!”
女子冷呵一声,生生将锁链拽断,同时也挣脱了深奥的经文,狂躁的邪恶气息直接将这方小世界翻覆,封仲秋狂吐鲜血,整个身体都承受着撕裂的剧痛,很快就一“呜咽”的晕倒了。
好黑。
阴冷的图书馆,男孩画地为牢,蜷缩在最深的那个角落,他好害怕,好想瑟瑟发抖,但是全身的肌肉僵硬到一个危险的弧度,就连颤栗都做不到了。
他又看完了一本书,那本书描绘着外面的精彩世界,述写着许许多多的快意恩仇,还有本书作者凝结出来的大道。
而他,有的只是族人留下的仇与恨。
他每天神魂颠倒,却总在迷茫中经历了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生,他们最终都死在那棵古老的树边。血泪模糊,他忘了,却又好像刻骨铭心。
好像是有这么一棵树,好像还有一只飞禽,好像都死了吧……有点痛。
可我不认识他们,不,似乎,他们每一个人又都是自己。
血,是一样的。
魂,是相同的。
本来就是一体的…可,为什么要我活下来,活下来承受这一切。
数万道瑰丽的紫色魂云在游荡,在徘徊……
“既然都让我承受了这一切,又凭什么不给我力量!”
“我需要力量,很强很强的力量,强到可以颠覆这个世界。”
魂云中浮现着一张张画面,正是他们每个人的一生,万道魂云轰然炸开,直击男孩身体。
眼睛,左眼留了很多血。
图书馆的最深处,一本厚重的书顺着魂云而来,正要飘进男孩的身体。
没错,是封仲秋,记得,那年十二。
事后柳然告知他这是魔族功法,虽为禁忌,但也许是个机遇,百年前三界中天元界以阳源为尊;魂界在阳源的基础下还有着一种奇特的魂源;魔界功法能将阳源转化为魔源,更为汹涌霸道。但随着魔族的陨落、魂族的凋零,以不朽凡族为代表的新时代开启了,但天元界中人依旧式微,人类身体的孱弱就意味着他们难以走到世界尽头,去欣赏高处不胜寒的风景。
空源者在魂族意味着绝世天才,能够更为专著魂识,利用魂源,可如今魂源绝迹,只有魔族功法方才可得救,而魔族功法需要魔族血脉,这正是他来此处的目的。
封仲秋怅然,伸出手,抚摸着那个十二岁的孩子,似乎碰到了,又可能没有。
“后悔吗?”一个很和煦的声音传来。
“谁?”封仲秋一瞬间想了很多,最先想到的,是自己没死。
“后悔吗,后悔的话可以重来,做一个平凡人,不用再继续你今日的惶恐。如果没有这天,柳然又岂会将你送到这里,来寻找那本书的钥匙,让你得以修行。”
封仲秋看着幻录一点一点的没入到男孩体内,男孩紧蹙的眉心总算舒缓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后悔?这本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或许,我成为了普通人,不再带着血色眼睛看世界,会有着知心好友,觅得灵魂伴侣,忘记这段痛苦,再平凡不过的生老病死,潇洒的过完这一辈子。但是,我,割舍不下这份血脉!”
封仲秋缓慢地在地上写了两个字——加油!
男孩苏醒之后,看着地上的灰尘流动的痕迹,好像有人在这写了字,加~油?
是谁的笔迹?
不管是谁,如你所言,加油!
“凝恨吞血拳!”
恨意缥缈,邪易魔源幻录翻开了第一页,没有心法,只有一道漆黑的拳印,宛若水墨,幻象世界直接破灭,洋洋洒洒的源气涌入封仲秋的身体,这也代表着封仲秋终于跨入了武道世界的大门--悟阳一阶!
这还远远没有结束,无数的力量聚集,势如破竹,这一阶阶的屏障仿佛形同虚设,直到七阶才暂缓下来。
恢复了些许身体的控制权,眼睛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一具柔软的身体拥在怀中,封仲秋调动他那小小的魂识力量向四周扩散,血色的印记刻在地面上,是一个诡异的阵法,柳然的手笔吧。
看着女子惨白的双颊,依稀有些泪痕,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了。
佛门三年,他大概知道柳然的想法了,无非是想让他看开些,就算是报仇,也不能失去人性,成为杀戮工具。可有人性从来不意味着心慈手软,他也从来不是那样的人,可如今,却是手足无措了。
“钥匙吗?”
封仲秋强行支撑起身体,拂去她脸庞的湿痕,邪易魔源幻录忽然与之共鸣,他没有选择强行压下,也没有助一臂之力的意思,只是顺其自然。
肋骨处忽然发烫,一把抽出,是白色面具,上面的梵文一直在流转。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理智告诉他,干掉眼前的女子才是最佳决定,反正魔族之人,十恶不赦,又何尝不可?
正当他下定决心之际,女子醒来,一把掐住封仲秋的喉咙,却没有感觉到多少气力,应该是没有体力了吧。
赤黄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倔强和一丝空洞。
封仲秋明白了,他们,太像。
梵文将两人笼罩,浴火重生的气息融入了两具身体,女子的身体一点一滴的支离,最终两人归一,庞大的记忆近乎将封仲秋的魂识碾碎,他看到了一些,凛冽地笑。
面具破碎,经文也随之消弭在空气当中。
……
“嗯?”墓场的一处石碑前海癫眉头稍皱。
“怎么了?”
一名白发青年含笑问之,儒雅而不失气度,正是柳然。
“我写下的涅槃经被湛迦用掉了,莫不是那魔族之人……”
“这般尝试,本就是拿命在搏,他想必也做好了失败的觉悟。”
海癫呛了口酒水进肚,“你也不用装成冷酷的样子,如果不在乎,又何必为他跑东跑西,甚至来到了这个你曾经最不屑一顾的地方。”
“年少轻狂罢了。”柳然感慨当初,随后不爽的说道,“没想到佛门竟然关押着魔族之人,藏得够深啊。”
“不藏的深点等你来大闹天宫啊,谁不知道你当年差点将魔界翻了个底朝天。”海癫没好气的说道。
“阿弥陀佛。”
一位僧侣现身,朝着石碑行了一礼,与此同时,封仲秋被传送了出来,欲倒之际柳然挥出一道劲风让他保持住平衡。
海癫正了正垮掉的身子,跟着行了一礼后朝着海寰说道,“多谢师兄。”
海寰摆了摆手,“百年疾苦后理应受天雷之引,如今也算是帮他解脱了吧。”
“我佛慈悲。”海癫应着海寰的话。
柳然倒没有插嘴,若是以前,他必会嘟囔一句“装模做样”,现如今,经历的事多了,纵使心有异议,也懒得加以辩驳了,何况他也想看看这位能跟魔族功法有关的到底是何来历。
天眼开,墓碑破碎,虚空当中只有三字——梵兮儿。
生平来历,所犯罪孽一律没有,就连海寰都是微微变色,这么些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海寰运转功法,想要一探究竟,一道佛光忽然降临。
“师傅。”
“佛祖。”
三人同时行礼。
“行刑日期是由你们已故的师叔亲自定的,正好百年,不必介怀,至于湛迦,我带走一段时间!”
“是。”
海癫高兴的手舞足蹈,平时也就他喊喊湛迦,这名字就连宗谱都未入,没想到如今佛祖都跟他同仇敌忾。
柳然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佛祖像是察觉到了,对着柳然微微一笑,身体化为佛光带着封仲秋腾云驾雾,不过几息时间便到了一处桃林,正是佛祖平日修行之地。
“既然醒了,那就起来吧,我这佛光对人体还是有不少好处的。”
封仲秋一个鲤鱼打挺,朝着佛祖行了个大礼,就算厚积薄发,他体内的魔源还是略有些浮躁,这佛光却是完美的化解了浮躁之气,然后融入其中,更添几分色彩。
佛祖含笑受之,随后漫不经心的问道:“她还好吗?”
“谁?”
封仲秋的脸色不太好看,但很快恢复如常。
佛祖只是笑,却让封仲秋毛骨悚然,他紧着嘴唇,没有多言。
“百年前魔族横行,师兄领着一魔族女童步入佛门,教其道义,传其佛法。”
“女孩灵魂缺失,我佛慈悲,愿普渡于她,但万万没料到她为魔祖之女,师兄一时糊涂,以他为饵,三界高手设下埋伏,最终魔族尽灭,这是明面上的记载。”
“此举佛门大义灭亲,值得称赞。”封仲秋语气平静,完美的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佛门愧对于她,师兄最后也幡然悔悟,落寞而终。”
“佛祖传我前来到底为何,赶尽杀绝吗。”话已至此,封仲秋不认为这只是单单的试探了,干脆挑明了说。
“若是要赶尽杀绝百年前即可,我们在等你。”
“等我?”封仲秋不解。
“她的身体在那一战崩坏,百年前我们也曾请过魂族高手,但被回绝了,如今却是一个契机。”
“我已经封印了她有关魔族的记忆,你需要引导她走向正道……”
“可以!”封仲秋答应的极为痛快,连佛祖都是一愣,“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行告退了。”
佛祖看着封仲秋果决的背影良久,又转而望向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装作大义凛然。
装作高高在上。
可有人问过她的感受吗?
封印记忆,规划人生……身为仇人的你们有资格吗?
封仲秋感到恶心,可他又无力改变什么。
浅浅的魂识中,一道音容笑貌倒印其上,浅浅的酒窝煞是可爱。
“你好,我是梵兮儿。”
“你好!”
封仲秋低语一声,大步流星的迈出这片是非之地。
未来,谁说的准呢?
悄悄地,一缕缕经文缓缓渗透进封仲秋体内,他却没有丝毫察觉,魂识内,充满灵韵的笑意却是波动了一下。